流霞將林依一直送到房門口,卻不就走,許是擔心她到別處去買屋,大房少了收入,笑道:「大老爺不過是一時想不轉,待大夫人勸勸就好了,咱們的屋子,三娘子定然買得了。www.qВ\」
林依並無到別家買屋的念頭,但為了往後壓價方便,還是滿不在意道:「若大老爺不願意,也不必強求,我聽說村中好幾戶人家有房要賣呢。」
流霞見她真有到別處買屋的打算,急着回報楊氏得知,匆匆告辭離去。楊嬸從旁聽見,待她一走,便走過來急道:「三娘子,可搬不得,離了張家,單門獨戶的遭人欺負,別說夜半敲門聲叫人心裏慌,只要有個賴皮朝咱們家門首多走幾遍,閒言碎語就夠人受的了。」
楊嬸雖與林依相厚,但畢竟是二房的人,林依不願向大房買屋一事讓她曉得,便道:「不消買獨屋,昨日戶長娘子說她家有空屋要賣,我住到戶長家去,還有哪個敢欺負?」
楊嬸聞言更急:「三娘子,戶長家好幾個兒子哩,你同他們住一個院子,別人怎麼看,到時只怕比單獨住更惹人閒話。張家畢竟是親戚,你住在這裏才沒得人嚼舌根子。」
林依見她是真關心自己,不免感動,忙道:「不過白說說,我又沒答應。」說完喚青苗:「那兩塊料子呢,你不趁着楊嬸在這裏,向她討教討教?」
青苗應着去開箱子,取出兩塊料子,一塊回紋淺藍棉布,一塊未染粗麻布,捧與楊嬸瞧,笑道:「昨日三娘子去城裏買了兩塊布料,我卻不會裁剪,勞煩楊嬸教教我?」
楊嬸最是熱心助人,且那剪下的邊角廢料還能拿回去與孩子們粘鞋面,便爽快應下。青苗收拾了桌子,騰出地方,與她兩個現裁起來。林依在一旁瞧着,默默盤算接下來的事務,冬麥,屋子,婚約……還未理出頭緒,屋外有人探頭:「林三娘在呢?」
林依還未扭頭去瞧,青苗先擱了剪子,稟道:「是隔壁張六嫂子。」林依見是鄰居,自起身相迎,叫青苗繼續做活。
張六媳婦卻不落座,只站在青苗與楊嬸中間瞧着,嘖嘖羨慕:「三娘子賺大錢了,還未過年就扯布做新衣裳。」
她往那裏一站,擋住了青苗手腳,青苗不敢推她,嘴撅得老高。林依好笑,忙掇了個凳兒,將她拉到一旁坐下,指了青苗道:「哪裏是我要做新衣裳,是這妮子只得一套舊衣,連換洗的都無,她身量比我高些,我的衣裳她穿不得,說與她做套新的,她卻扭捏不肯要,我只好自己也做一套,她這才肯了。」
楊嬸插道:「這是她知規矩,哪有主人穿舊衣,丫頭卻換新衣裳的。」
張六媳婦不懂得甚麼主人丫頭的規矩,一時冷了場,在凳子上左挪右挪好一會兒,終於開口道:「三娘子那些田,可還要種別的?」
林依以為她是同楊氏一般,想要回田地,仔細想了想,自己租種的田地里,並無她家的,不禁疑惑。
楊嬸在旁笑道:「張六媳婦,你同三娘子打甚麼啞謎,有話直說。」
張六媳婦得了催促,大着膽子道:「我家幾口人,全閒着無事做,不知三娘子地里要不要添人。」
林依地里還要接着種小麥,確是需要增添人手,但兩百餘畝地並不算太多,十名男丁已足夠,而這時節,各處田都閒着,只有她這裏有活兒做,因此來求她的人極多,用來登記的紙上,人名已列得密密麻麻。林依將原委解釋給張六媳婦聽,道:「六嫂子,我先將你記下,但報名的人太多,輪不輪得上你家,我不敢打包票。」
張六媳婦沒得拒絕,已是歡喜,忙起身道謝,回家等消息去了。
過了一時,楊嬸教完裁剪,青苗照着林依吩咐,把邊邊角角收攏作一堆,交與她帶了回去。林依走到桌邊,翻了翻青苗的手藝,笑贊:「你學得倒快,想來過不了多久,咱們做衣裳就不用再麻煩楊嬸了。」
青苗得了誇讚,有些不好意思,離了桌邊,來幫林依折那張人名登記單,問道:「三娘子,你順着排,人滿為止,豈不省事些,何苦非要記下來。」
林依教她道:「他們雖然都種田,本事卻參差不齊,等再過幾天,你照着這張單子,去細細打聽,只挑那田種得好的,作個記號,若是有人種過小麥,更好。」
此法甚好,青苗佩服,卻不敢接差事,道:「我不識字。」林依笑道:「認字不難,咱們這就學起來。」她朝書桌邊坐了,重新展開單子,教青苗認那上頭的人名。鄉間村民,大多沒有名字,僅以姓氏加排行呼之,總不過是些張三李四之類,極好辨認,加之青苗年小,記性不錯,不多時就將數十個名字認全了。林依逗她,以「神童」呼之,叫她紅了臉,扭身躲了出去。
林依一面笑話,一面收拾桌子,將還未裁完的布料收起來。正忙着,李三媳婦領着她家大閨女,名喚大妞的,走了進來,驚訝道:「三娘子怎麼自己動手?」說着就沖將上來,快手快腳地幫着拾掇。林依連忙攔她,將布料剪刀等物接了過來,道:「我自己來,你不曉得地方。」
李三媳婦在旁立着,有些不自在,左右望了望,問道:「三娘子的丫頭呢?真是不像話,自己躲懶,叫主人忙活。」
林依收好桌子,請她坐下,道:「青苗另有事做,不是躲懶,再說這點子事,我自己做便得,沒那麼嬌氣。」
李三媳婦卻道:「那怎麼成,三娘子如今是金貴人,處處須得人服侍。」她將身後的大妞朝前扯了一把,瞪她道:「來時怎麼教你的?」
大妞膽子小,心裏又不願意,嘴一癟就要哭。李三媳婦罵了聲「沒出息」,又把她藏到身後去,回頭沖林依笑道:「我這大閨女,極老實的,三娘子稍稍教着些,准比青苗強。」
林依有些雲裏霧裏,問道:「三嫂子這是作甚?」
李三媳婦笑道:「三娘子只一個青苗,哪裏夠使喚,我家大妞又勤快,又聽話,我將她賣與你作丫頭,可好?」
林依暗自苦笑,她那兩百多畝菜地,看着熱鬧,可又不是自己的,待得明年春天租期滿,還不知拿甚麼餬口呢,如今有個青苗幫着跑腿,免去拋頭露面煩惱,已然足夠,哪還有閒錢再養一個。這些事體,她不願講與一個外人知曉,只道:「三嫂子,不是我說你,饑荒已過,今年年成又好,你賣兒賣女作甚麼。」
李三媳婦連忙擺手:「莫瞎說,我只賣女,不賣兒,兒子要留着種地哩,只閨女是賠錢貨。」
林依聽着,愈發覺得不是滋味,起身道:「我這裏不缺人使喚,你趕緊把大妞領回去。」
李三媳婦猶自嘮叨大妞好處,不肯就走,林依只好威脅道:「你家田種得不錯,我本還打算繼續雇你們,你若再講,我可就另尋別人了。」
這時節,除了林依這裏有事做,哪裏還佃得到田,李三媳婦曉得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典故,這才閉了嘴,三步一回頭地去了。
林依瞧着她們走出院門,長出一口氣,正欲喚青苗,卻發現她就挨在門邊,遂不悅道:「既是在這裏,方才怎麼不進來解圍?」
青苗垂頭絞衣角,道:「我還道三娘子會收下大妞呢。」
林依奇道:「我這裏又不缺人手,無緣無故的,我買她作甚?」
青苗囁嚅道:「李三家兒子多,三嫂子偏心,大妞時常吃不飽飯的……」
林依好笑道:「她吃不飽飯,與我甚麼相干,我自己還在別人家搭夥呢。」
青苗不敢頂嘴,默不作聲,到了晚上,還是照常把自己那碗粥留下一半,與大妞送了去,林依睜一眼閉一眼,當作沒瞧見,只暗地叫流霞多煮一把米。
李三媳婦賣女的消息傳開去,竟使許多人動了心,賣的不成,就換雇的,見天兒有人上門,問林依雇不雇女使。林依見人見到頭疼,索性將房門一關,把青苗留在外頭作門神,自蒙頭白日睡大覺。
青苗怕吵着她,不敢守在房門口,只朝院門前站了,見一個,擋一個。期間有幾個地痞無賴上門鬧事,被張仲微揮着門栓趕開,張伯臨笑話他道:「我瞧你似個守門的鐘馗。」張仲微不為所動,任他笑話,仍抱着門栓杵在門口。張伯臨腦子活絡,教了他一招:「去尋里正,抓他幾個,便老實了。」張仲微依他所言,去了,里正家的地,也正被林依租着,自然肯幫忙,抓了幾個帶頭的混混懲治一番,果然就很好些。
楊氏把這些瞧在眼裏,回房勸張棟道:「你瞧仲微一心護着林三娘,他們又有婚約在身,待得他們成親,你賣的這幾間屋,還是姓張。」
張棟還是猶豫:「不賣,是大房的,賣了,就變作二房的了。」
楊氏瞄他一眼,故作輕描淡寫狀:「我看仲微那孩子不錯。」
張棟臉一沉:「少打歪主意,侄兒再好,也好不過親兒。」
楊氏不願與他傷了夫妻和氣,忙道:「隨口說說罷了,又不是不與你納妾。」張棟「恩」了一聲,走到桌邊看書信,了解朝中局勢。楊氏走近些,道:「二弟買的那丫頭,是不是收了房了?你這做大哥的,須得勸着些,他一介白衣,不怕出事,你卻是還要出仕的,若是有人不懷好心,藉此朝上進讒言,怎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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