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侃侃聽到這個傳說時,握着劍怔怔地看着山谷中鬱鬱蔥蔥的樹木出神。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莫名撞了一下,她記起了四年前自己為了釣他上鈎隨口杜撰的那個砍樹的傳說。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只像往常一樣默默地練着劍。白如玉早已傾囊相授,剩下的她只能自己琢磨。
胡侃侃一邊練劍一邊等人,她在等她的仇人,包括不但不限於陰無極。
天氣由溫變熱再由熱轉涼,秋風瑟瑟,冷氣入山。頭頂時而有幾隻孤雁飛過,聲音淒涼連不甚細膩的人都有些傷感。
待大船即將造好時,魏二寶突然變得憂心忡忡,她蹲在胡侃侃身邊說:「我總覺得咱們最終走不了,侃侃,我好想家怎麼辦?」
胡侃侃拍拍她的肩膀,心有同感地安慰道:「我也想家。回不了也沒關係,此心安處即吾鄉吧。」
師徒三人最後又重新回到龍虎谷。胡侃侃已經不再練劍,她每天吃好喝好,隨時準備宰人。好在對方並沒有讓她久等。
陰無極是在九月初一的這天清晨趕到這裏的,同他一起來的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人。陰無極因為自己殘缺不全,所以他不喜歡正常人。可能是他這個人太陰了,連晴朗的天氣也跟着一起轉陰了。陽光隱沒,烏雲蔽空,山風颯颯,頗有山雨欲來的架式。
陰無極人未來聲先到,他那尖厲的獰笑聲,驚飛了樹林中的飛鳥。胡侃侃三人見怪不怪,神色無比平靜。
白如玉一面拭着斂一面故作輕鬆地說道:「徒兒,把這老王八的皮留給為師,我要親手剝了他。」
胡侃侃脆聲應道:「好的師父,他的皮厚肯定好剝。」
魏二寶笑道:「他的皮雖厚,可惜總歸缺了一點。」
陰無極聽着師徒三人旁若無人地肆意嘲諷自己,臉上青白交錯,眸中的陰霾愈發濃重。
他嘎嘎乾笑兩聲,衝着胡侃侃喊道:「乖女兒,我真是你親爹。當年你娘跟我……」
胡侃侃嗤之以鼻,冷冷打斷他的臆想:「我專門殺『爹』這種動物,不管是親的養的還是攀認的。」
她的長劍隨着利口一起出鞘,連前奏都沒有。
「嘎嘎,好烈的性子!」陰無極一面笑着一面拔劍回擊。
他身後那群奇形怪狀的人紛紛抽出隨身兵器,加入混戰。從人數上看,胡侃侃她們自然處於弱勢,但三人皆是胸有成竹,氣定神閒。
陰無極以為胡侃侃在等幫手,便冷笑一聲打破她的幻想:「你以為你的小情人和葉天秋會來幫你,別做夢了。我早已設下重重埋伏等着他們,你今日最好束手就擒!」
胡侃侃聽完這話,一點也不失望,她的臉上帶着嘲諷憐憫的笑意。出手卻是刁鑽狠辣之極。她手中握的正是白鹿劍。她的劍舞得飛快,如漫天的雨絲一樣,又稠又密,讓人險些透不過氣來。
陰無極暗自驚駭,他看得出來,胡侃侃的功力又精進了一大截。他再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凌天霜的影子。那個讓他恨極的奇女子!每回一想起她,陰無極周身的血液就會不由自主的沸騰、亂竄。
胡侃侃善於察言觀色,她見陰無極目光隱隱有些異樣,便故意撩撥刺激他,以亂其心神:「陰無極,你此刻是不是想起了我娘?哈哈,他毀了你一個做男人的機會,你一定恨死了她對不對?你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尋找偏方秘方想恢復自己的命根子。姑奶奶我好心給你指出一條康莊大道,我身上真有那種秘藥,你有本事來取啊。」她爽朗地大笑着,她笑得歡暢,手中的長劍陡然迭變,連出殺招。陰無極畢竟是江湖老手,在千鈞一髮之際,險險避開。
胡侃侃再次出語刺激,可惜陰無極再不上她的當。兩人使出渾身解數,已然過招五十回合,越殺越性起。
陰無極出招不疾不徐,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
胡侃侃其實很想看看白如玉和魏二寶此時的處境,但她知道自己的對手無比陰險,一點也不敢大意。
天空中雷聲隆隆,狂風大作,天空像蓋了一層莫大的黑布似的,驀然暗下來。須臾,涼涼的雨點啪啪落下。
「師父,救我——」突然從混戰的人群中傳出一聲哭喊,這正是魏二寶的聲音,她是她們三人中最弱的一環。
這也是陰無極的卑劣之處,他為了儘快制伏三人,早就做好準備決定從最弱的魏二寶身上下手:他自己與胡侃侃纏鬥,其他三名高手圍攻白如玉,剩下的人則全湧向魏二寶。魏二寶縱然聰明狡猾,也耐不住這樣的強攻,有時候在實力面前,其他一切伎倆都是浮雲。她能支撐到現在已屬不易。
陰無極算準了白如玉雖然無情但卻是一個極其護短的人,她決不會坐視不理,她一分心就容易亂了方寸。
不過,他也低估了白如玉。陰無極誠然是有備而來,白如玉也並非沒有準備。
白如玉看看了天色,極快地用袖子甩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高聲吩咐道:「侃侃,記住我的吩咐。」
侃侃高聲稱是。她的身形一轉,虛刺一劍,掉頭向山谷東面那片火紅的花海奔去。
陰無極微微一愣,腳步略一遲疑,旋即也跟了上去。胡侃侃縱身落在花叢中,稍一停頓,接着狂奔而去,一邊跑一邊喊道:「二寶,快點跟上!」
白如玉和魏二寶經過重重突圍終於兵合一處,兩人互為依靠,揮劍連斬數人。等到對方人馬基本到齊之後,白如玉嘴裏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隻玉色的哨子,她輕輕吹起了長短快慢不一的調子。陰無極等人不由得有些疑惑,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為什麼,他們心頭湧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陰無極反應最快,他尖着嗓子嘶喊道:「注意這個瘋子,小心!」胡侃侃趁着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長袖一揮,將袖籠中的毒解順着風向全部撒向陰無極,接着她脫下了外裳,輕飄飄地掠着血色花叢跑得遠遠的。
眾人懵了片刻,剛要緩過神,就聞見空氣中傳來一陣越來越重的腥味,和某種動物爬行時發出的沙沙聲。
陰無極雙目雙睜,大喝一聲:「引蛇出洞,快點火!」他暫時忘了今天是雨天,火一時半會點不了。眾人臉上驚懼交加,聲音嗡哄而起。
各樣各樣的蛇們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長的短的粗的細的都有。
「啊——」
「嘶……」
……
陰無極帶來的這幫人慘叫連連,有的試圖飛身離開,但他們濕衣重身,多少影響了輕功的發揮,而龍虎谷不但地上有蛇,樹上、屋頂、山岩上處處是蛇,他們退無可退,魏二寶這時已摸出箭囊,拉弓射箭,胡亂掃射。那中箭者的血腥味引起了蛇群的亢奮。加快了這場饕餮大宴的開始。眾人有的胡亂躲避,有的揮刀亂砍。這些蛇像是被什麼控制了一樣,被殺死一批,另一批前仆後繼的繼續攻擊。白如玉口中的哨子仍在響着,那聲音像是從地獄裏發出來的一般,是催命的聲音。
群蛇狂噬,眾人齊聲慘嚎,慘絕人寰的呼聲久久迴蕩在谷中,讓人不忍聽聞。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連雨水也沖不淡,濃得讓人慾嘔。
白如玉的臉上帶着笑意,她已停止了吹哨。但群蛇的撕咬並沒有結束,大約直到這群人消失時才會結束。
胡侃侃看了一會兒,便默默閉上了眼睛,在她經歷了數年的腥風血雨之後仍然做不到視一切人命為草芥。她有時會不仁但卻做不到全然麻木。
這世間任何自由都是相對的,絕對的自由有時候很可怕,她有殺別人的自由,別人亦有殺她的自由。更何況強弱本是相對,即便她辛苦修習武功達到巔峰又如何,總有比她武藝更強的高手。這些人一個個死在她們的手上,她們最終又會死在誰的手上?
「放……過我,我上有、老,下有小……」被群蛇圍攻的長臉男子聲嘶力竭的朝白如玉呼救。
「放了我……」有人在顫聲呻吟。
胡侃侃睜眼再看時,發現方才的一大群人此時只剩下了五六還在負隅頑抗。陰無極身上的藥粉最多,被群蛇攻擊得也最兇猛。他此時已經血氣盡失,奄奄一息,為了活命,他不惜向仇敵求饒:「胡侃侃,我知道你的身世之謎,我會告訴你一切……一切前因後果。並再不和你做對。」
胡侃侃搖搖頭,聲音十分冷淡:「我不想聽,請上路吧,到了下面見着我娘告訴她我過得很好。」
白如玉道:「你也給我女兒送封信,告訴她,娘很快就去陪她。哈哈。」白如玉說罷縱然大笑起來。只是,她笑着笑着嗓音漸漸哽咽起來,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白如玉時哭時笑,且歌且舞。
魏二寶和胡侃侃無奈地對視一眼,靜靜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在雨中狂舞。
就在這時,山谷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刀下留人——」
胡侃侃一愣,循聲望去。就見從山谷口急急走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卓世清和一個陌生的跛腳和尚。
其後是葉天秋、權無染以及聶勝瓊等人。
眾人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一齊默然。
葉天秋搶先一步對白如玉拱手說道:「請暫留陰無極一命,星寂大師有話要說。」
「星寂大師?」白如玉喃喃自語。她看了胡侃侃一眼,最終慢騰騰地吹起了口哨,群蛇逐漸散去,陰無極和剩下三人的小命勉強保住。
胡侃侃側頭打量着那個滿面滄桑的跛腳和尚,那和尚恰好也在打量着她。良久之後,他才感慨萬端地說道:「侃侃,老納終於見到你了。如此甚好,老納百年之後也可坦然面對令尊令堂了。」
胡侃侃挑眉,不解地望着他,等他繼續往下解釋。卓世清厚着臉皮蹭到胡侃侃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捉住她的手,他似有千言萬語要說。胡侃侃別過臉去,掙了幾下無果,索性由他去了。
「星寂大師,你還記得嗎?當初他跟你娘和我師父一起失蹤,今日方回中土。由他來說說當年的真相吧。」
胡侃侃帶着眾人離了這個腥膻之地,到後山的茅屋中坐下。魏二寶奉命提着半死不活的陰無極走在後頭。
眾人一坐定,星寂大師便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動聽,宛如廟宇的梵唱一般,平淡動聽。
他先講起了當初三人陰差陽錯被人追殺,落入海中,最終被路過商船所救的大致經過。
他剛開了個頭,魏二寶就兩眼放光、驚喜若狂地嚷道:「大師你說的那個國家可是西鳳國,我就是從那兒來的!」
星寂大師微微頷首:「應該是,且讓我把事情說完,再回答你的問題。」
魏二寶興奮地頻頻點頭,心急火燎地等着他將話說完。
星寂大師看着並肩而坐的卓世清和胡侃侃,聲音和緩,娓娓道來,眾人屏息靜氣認真聆聽。
「林姍姍確是陰無極和林幽蘭之女。而侃侃就是凌天霜和你師父的女兒,至於其中瓜葛,且聽我一一道來。」
卓世清雖然以前提得知了部分真相,但一聽到這裏,仍然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胡侃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