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峽的冬天特別的冷,也特別的乾燥。往年這個時候都已經下了好幾場雪,這一年的老天特別吝嗇,快到年關卻還一場都沒有下過。
聽說沙湖裏的水還沒有結冰。格桑有些不相信。但這個消息是頓巴告訴他的,他們的關係很好,應該不會騙他。
他不知道是什麼理由讓頓巴每隔幾天就會去一次沙湖。他以為頓巴是非常想念沙湖裏的美麗,就像他自己想念唐古拉山的美,和雪山裏的喇嘛廟。
所以他常常會獨自坐在酒館的門前,面朝那裏眺望。那裏有一百零八座喇嘛塔,那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他經常會從上到下的數一遍,他認為這是一種修行,或者修心。
風很大,是從西北的騰格里沙漠吹來的,很冷很乾,看來未來幾天依然不會下雪。
他認為今天不會有客人,沒有人會在這不應該出現的時間裏出現在這裏。但這次出現了意外,遠方的荒漠中三道人影踩着黃昏的光慢慢走來。他們的身後是那神奇的賀蘭山脈,那裏埋藏着無數的秘密和傳說。
三個奇怪的人,他們看起來不是一起的,卻像是約定好的一樣相隔着同樣的距離。他們同樣都罩着黑袍,他們同樣都背負着一個巨大的東西,他覺得那裏面裝的應該是秘密,或者是故事。
陳奎從賀蘭山里出來後一直不停的往前走,他總覺得背後有人跟着他。他沒有回頭看過,他記得父親臨終前和他說的話,黑暗中的魔鬼會吞噬每一個回頭的人。他知道後面有人,僅憑的一種直覺而已。
他背後背的是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讓他帶着它出來,它本應該永遠的深埋於地下,永遠的不見天日。
他在黃昏最後一絲光線消失的剎那走進了酒館,他脫去身上的黑袍。這裏的天氣是他不習慣的寒冷,他迫切想要回到南方溫暖的天地,前提是他處理完背後的東西。
身後的人跟着他走進酒館,他開始有些緊張,當他們脫下擋風的黑袍,他才放下心來。
那是兩個年輕的喇嘛,他們坐在一張桌子,應該是認識的。他們操着標準的藏語,應該和這裏的老闆一樣都是藏人。這裏藏人的數量並不多,有相當的比例是來傳教的喇嘛,他認為這兩個年輕的喇嘛也是。
陳奎能聽得懂一些簡單的藏語,扎西和洛桑是他們的名字。扎西的意思是吉祥,洛桑是指心地善良的人,看來給他們取名字的上師對他們寄予厚望。
他們在談論一些奇怪的見聞,扎西說的是一個古怪的風俗。他在賀蘭山下經過一個村莊,那裏的人都靠打獵為生,有一家獵戶捕獲了一隻公熊,對於村子來說這是一件大事。全村的人聚集在一起,他們將熊的頭割下來放在樹上供奉着,全村的人都朝着熊頭跪拜,在吃肉的時候口中還不停的發出「咕咕」「呱呱」如同烏鴉一般的叫聲。
陳奎很喜歡聽故事,但這次不行,他實在太累了,他需要好好的休息一晚。如果,到了明天那兩個年輕的喇嘛還沒有走,或許他可以去請教一番。
他向格桑要了兩間房子,將背後的箱子放進一間房子的床底下,他睡在另一間房子裏。儘管這樣花費更大一些,但他實在沒有勇氣在睡覺的時候和那箱子裏的東西呆在一起。
這一覺他睡得並不踏實,他不時的夢見慘死在他面前的父親和同伴,還有那口箱子,那不應該繼續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在其中清醒的那幾分鐘時間,他決定天亮後就去找那兩個喇嘛,讓他們為那些死去的人超度一番,讓他們的亡魂可以安息。只需要付出一點錢就行了,年輕的喇嘛應該喜歡這個。
他做了最後一個夢,在夢中有一個黑影背着一個巨大的東西走到他的床前。這個黑影踩着暴風雨而來,他身上還有沒有融化的雪花,他看清楚了他身上背着的東西,那是一口黑色的棺材。
怎麼可能?一個人為什麼會時時刻刻背着一口棺材?他感到非常恐懼,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一股味道,一股混合着草藥、死屍和一些別的東西的味道,和他帶回來的箱子裏面裝的東西一模一樣。他甚至懷疑這個黑影並不是一個人。
「我的孩子需要它……」
那黑影說了一句話,事實上他只聽到了半句,只是半句他依然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他感覺這句話會影響他的一生。
清晨天剛亮他就醒了過來,是被冷風吹醒的。他記得昨天明明關上了窗子,不知道怎麼會被打開了。
他突然有了震驚的發現,荒漠變成了雪白的世界,外面竟然下雪了,格桑說這幾天不會下雪,看來他猜錯了。
今天要接着遠行,他沒有再睡下去的想法。在看着窗外發了一會呆後,他打開了房門。
這一刻他愣住了,他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和他箱子裏的東西一模一樣的味道。他開始變得有些心慌起來,難道有人趁着他睡覺的時候動了他的東西?
陳奎心急的跑到另一間房裏,他沒有找到那口箱子,它竟然在這個寂靜無聲的夜晚消失不見了。他有些傻了,那裏面裝的東西,那個可怕的東西,它不應該流傳出去。
他下了樓,看見格桑正在下面熨着酒,他記得這是他自己昨天特意吩咐的,在這寒冷的地方,要出門必須要喝一些酒。扎西正坐在桌子前吃着東西,他看到他的面前有一個酒壺,看來有時候戒律也不足以對抗大自然的威力。
他走過去,打了一個招呼,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格桑,這場雪來的很突然。」他的藏語並不是很好,不過他想對方應該可以聽得懂。
格桑笑了一下,將一壺酒遞到他的面前。「看來我的預測給你帶來一些麻煩,不過如果你要出門,這壺酒可以免費送給你。」
陳奎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面,他看了看四周,這裏好像只有他們三人。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格桑,難道你沒有看到什麼東西?」
格桑有一雙微藍色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走到櫃枱前,從下面拿出一件東西。那是一個盒子,用一把銅鎖鎖着。
「有一個人來過,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將盒子推到陳奎的面前,繼續說道:「這是他留給你的。」
陳奎感覺很冷,這種冷不是來自於天氣。他沒有接過這個盒子,而是問:「他有沒有說過這裏面是什麼東西?」
「故事,他說是故事,一個不該流傳下去的故事,所以他不希望你打開它。他說如果他回不來,以後也會有人取回他的故事。對了,他走的時候帶走了你的東西。」
陳奎點了點頭,他早知道如此,那果然不是一個夢。「你看見了,那是個很特別的人吧?」陳奎問。
「看見了,我覺得應該是一個悲傷的人,不過我沒敢看他的眼睛,也許我的膽量不夠。」格桑說着看了扎西一眼,接着說道:「他的同伴追去了,不知道因為什麼,或許他是想取回你的東西。不過你不用擔心他,他是一個善良的人,沒有人願意傷害一個善良的人。你可以在這裏等着,也可以隨他一起去廟裏,益西大喇嘛是一個仁德而又充滿智慧的上師,他會善待你的。」
陳奎看了扎西一眼,年輕的喇嘛沖他笑了一下,說道:「你不用擔心,你的東西不會變成別人的。」
「你知道他從什麼地方來?離開的時候又往哪裏去?」陳奎還是最關心這個問題。
格桑指了指門外的遠方,道:「山里,他說那是他的歸宿。我不明白,他說的是那個地方還是他要做的事。」
猶豫了很久,最後他還是沒有追上去。或許那個人要去的就是他逃離的那個地方,他沒有勇氣再去面對那個可怕的地方,那個不應該再被世人記住的地方。
丟了一件東西又得到一件東西,對他來說,丟掉的是負擔而得到的同樣是負擔,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就像他希望再見到那個人而又不希望再見到那個人一樣。
陳奎最後沒有跟扎西回喇嘛廟,不過他跟他立下了一個約定。總有一天他會親自去拜訪,為的不僅僅是他帶回來的那件東西,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他已經預感到,這短短時間裏發生的事情,已經將他們所有人的命運串聯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