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諾的印象中,元智應該是個溫文儒雅,一臉慈悲,寶象莊嚴的人。沈南周說他行善積德堪比得道高僧,白芨當初沒有把到阿婉妹子也是因為妹子被這位的高逼格吸引,繼而傾慕,最後拜倒在其褲腿下。
這樣的妖,不說長得趕超沈先生吧,總不會低於妖界平均水平。
但現實和想像終歸不同,看着眼前三十歲上下,皮膚黝黑,長相端正,渾身冒冷氣的壯漢,陳諾咽了下口水,感覺不太好相處啊……
說好的大善…呃…妖呢???
元智目光在陳諾臉上一掃而過,側開身讓出大門位置,淡淡示意,「進來吧。」
相當高冷。
沈南周沒說什麼,攬着陳諾的肩往裏走。過了大門,是面積不大的小院,有個青磚壘起的花圃,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樹,像桐樹,不過天有點兒暗,外面的燈不夠亮,她其實也不太確定。
房子是兩層小樓,外形挺接地氣,進到裏面卻別有洞天,裝潢擺設都算得上古色古香,十分雅致。
陳諾沒好意思左右打量,就進來的時候掃了一眼,有個大概印象:古板、大氣上檔次,就是不像個家,更像是標配的古典樣板房,有點兒沉悶。
就像現在的氣氛。
按理說他們應邀來做客,不說多熱氣招待吧,最基本的寒暄總該有。但房主顯然沒這個打算,除了剛才的『進來吧』三個字就再沒聲音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不速之客。
陳諾抿了抿唇角,察覺到肩上的手捏了捏自己,她側頭看過去,沈南周也正看着她,臉上帶着笑,恰似一抹春風,吹散了她心裏無端升起的緊張感。
元智就這麼高冷的帶着兩人上了二樓,在離樓梯最遠的房門前停下,沒推門,而是回頭看了眼陳諾,「等會兒進去別大驚小怪。」不像是叮囑或請求,更類似於警告。
陳諾:「……^_^#」這就是所謂的『得道高僧』?
呵呵。
沈南周蹙眉,眼睛微微眯起,冷光乍泄,跟開了刃的刀子似的,鋒利的讓人招架不住。元智張張嘴,煩躁又懊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直筆挺的背慢慢弓了起來,低聲道歉,「我這幾天心情不好,抱歉,你別介意。」
陳諾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姑涼,想起沈南周之前的『危言聳聽』,又想起阿婉可能時日無多,她搖搖頭,「沒事,你放心,等會兒看到什麼我都不會表現出來的。」
說話的同時,陳姑涼把至今看過的所有恐怖片裏鬼怪殭屍形象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力求等會兒不要掉鏈子。
她雖然不記得前世的事,也自認前世和今生有個鳥的關係,阿婉於她就是個再陌生不過的人了,當初白芨為了她和阿蠻鬧崩時還在心裏怨過這位來着。但人家時日無多,又特意要見自己,這份情,就算不接,也不能糟蹋。
權當探望朋友的朋友了。
元智這時推開房門率先走了進去,陳諾站在原地定定神,又深吸口氣,和沈南周對視一眼,在他安撫又平靜的目光下,踏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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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見到阿婉之前,各種腦補,見到阿婉後,陳諾有種鬆了口氣自己嚇到自己的趕腳。
當然,如果沒有之前沈南周和元智的事前叮囑,乍然見到阿婉,她可能確實會失禮也不一定。
類似古代閨閣的房間裏,紅木拔步床佔據了不小的空間。阿婉就靠坐在上面,蓋着繡花薄被,穿着靛青色的襟袍,頭髮很長,即使垂到床面還有結餘。她姿態嫻雅,就那麼靜靜坐着,幾可入畫。
但如果看到她的臉,這些朦朧美好的感覺會像一面纖薄的鏡子,輕輕一碰,剎那分崩離析。
半張臉很美,是陳諾至今為止見到的最漂亮的,比沈南周還要精緻。但另一半卻只有白骨,沒有血肉,在燈光下似能反光,透着森森寒意。
一半天堂一半地獄。最極致的美和最極致的『丑』,對比太鮮明,更加滲人,似鬼魅,悠悠然,仿佛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將人拉入深淵。
陳諾吞了下口水,站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就把視線落在拔步床的圍欄上,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紋樣,雖然她看不出那是什麼。
&婉,好久不見。」
房裏太靜,沈南周主動出聲。阿婉把投注在陳諾身上的視線收回,笑了一下,「你還是這麼寵她。」說完又重新看向陳諾,「其實我早就想見你了,但我樣子太嚇人,怕嚇到你。」
她的聲音就像她那半張美人臉,特別好聽,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陳諾想,也許只有『宛如天籟』更符合了。很難想像,這樣漂亮的人在曾經完整的時候會有多麼的風華絕代。阿婉的美,不止在臉和聲音,更在於她的氣質,那種渾然天成形容不出的韻味,如果心理素質不夠強大,同性真的很容易自卑,絕對會自慚形穢。
陳諾現在其實就有一點兒。
即使人家此時只有半張臉好看。
這感覺真的很不好。
難怪白芨對她念念不忘這麼多年,陳諾有些感慨,這樣的美人,就算不喜,也真的討厭不起來。
&叫徐婉。」阿婉又說道,「你現在叫陳諾對嗎?」
陳諾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掀開眼帘看過去,牽牽嘴角,「對,我叫陳諾。」
&阿婉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看了眼一直以保護姿態立在一旁、雖沒別的動作,卻氣場全開的沈南周,到嘴的話咽了回去,「算了,前世今生,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她輕輕笑嘆,認真的道謝,「謝謝你能來見我,陳諾。」
重新坐回車裏,直到沈南周發動了車子,陳諾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她問旁邊開車的他,「咱們從進去到出來有十分鐘嗎?」
&分三十六秒。」
&掐表了?」
沈南周說沒有,「對時間比較敏感而已。」
陳諾:「……」
&的臉……」
&年修煉被反噬的結果。」沈南周說道。卻隱瞞了阿婉脖子以下已經沒有血肉的事實。而等到另半張臉的血肉也被吞噬掉,那麼阿婉的生命應該也就走到盡頭了。
這事太殘忍,除了讓她不開心,沒有任何幫助。
即使這樣,陳諾心情也有些沉重。見到阿婉之前,兩個人沒有交集,聽到她快病入膏肓其實也沒多大感觸,頂多給點同情心。但今晚見到了,雖然只說了兩句話,相處不到十分鐘,卻也讓人怪不是滋味的。
沈南周騰出一隻手摸摸她的頭,「行了,別想了,困不困?」
&困。」她搖頭。
&要不要吃宵夜?」
陳諾不想拒絕他的好意,眨着大眼說,「我想吃羊肉串還有小龍蝦。」這是大排檔特色,因為衛生問題還有食材什麼的,沈南周平時很少讓她碰,怕吃壞肚子。
不過今天是個例外,沈南周轉着方向盤,大方同意了她的請求。
只要能讓她高興,別再糾結剛才的事,怎麼着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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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沈南周和陳諾,元智回到房裏,阿婉正看着虛空的某一處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孤零零的,讓人心酸。
&變了那麼多,沈南周不彆扭嗎?」
元智走到床邊坐下,把她耳畔的碎發別到耳後,淡淡說,「沈南周說過,只要靈魂不變,她還是她。」
&感情不同了。」
&要自己的心不變,沒什麼不同。」
簡簡單單一句話,剎那間,阿婉痛哭出聲。
她現在只剩下半邊臉,一隻眼睛,淚睫盈眶縱使很美,但在另半張枯骨的映襯下也失了幾分美感,反而顯得不倫不類。
元智卻覺得世上再沒有比她更美的女人了,伸手把人擁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空蕩蕩只余枯骨的背,一下又一下,溫柔極了,高冷端正的臉,在此時也顯出了別樣的柔情蜜意。
鐵漢柔情。
&婉,我會找到你,別怕。」
沈南周說的對,只要靈魂不變,她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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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陳諾和沈南周又飛了趟首都,黃先生打來電話,說裝修完工,可以驗收了。
依然入住上次的酒店,前台幫忙租了車,因為有了門禁卡,這次就不用黃先生特意帶路了,沈南周直接把車開進了小區。
從電梯裏出來,黃先生已經等在外面,他身邊站着一個和他長相有幾分相似但苗條了許多的中年男人。姑且稱小黃先生。
小黃先生不怎麼健談,進到屋裏參觀時,一直是黃先生在解說,他就像個佈景,沉默寡言,似乎比他哥老實。
房子裝修的很不錯,家具的款式和擺放也按照之前商定的沒有出入。沈南周和陳諾上下看過後,表示滿意,直接付了尾款。
黃先生兄弟倆收到錢就告辭了,沈南周要給家裏大門換密|碼,陳諾問,「要不要換把鎖?」一般家裏裝修完都要換新鎖。
其實沒必要,沈南周不覺得誰敢登堂入室他的地盤,黃家兄弟更不會,這點職業操守還是有的。但想了想沒反駁,點頭說,「先把密|碼換了,回頭從德國訂把鎖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