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機絕塵 第六章暗天使

    在蕭琅走後沒多久，蕭瑤也搭上了一輛公共梭車。

    她可沒乖到，被一個小傢伙教訓幾句，就安分守己去上課的地步。但以她口袋裏那張幾乎空白的聯盟點卡，她也去不了多遠的地方，做不了她平常感興趣的事情。

    既然這樣，倒還不如去學校逛逛。

    最起碼，在「蕭瑤」的記憶里，那裏有一塊數字公告板。雖然比起光腦，它能夠閱覽的內容有限，但也聊勝於無了。

    蕭瑤所寄居的蕭家，只有一面超薄電視屏。但從定時播報的新聞頻道中，想要截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效率未免太過低下。

    所幸大多數學校都會配備數字公告板，篩選了排名前一千的報刊雜誌，每日進行實時更新，以擴寬在校生的知識面，加強他們對時事的了解。這些主流媒體，大多枯燥乏味，缺乏刺激性，並不比一件校園八卦更讓人上心，卻正好方便了蕭瑤。

    蕭瑤抵達望京市第十五中學時，已經過了上課時間，正門也已經關閉了。

    她沒有自投羅網的打算，於是乾脆繞到了一個狹小的側門，從那兒偷偷溜了進去。

    說是側門，不如說是刨出來的一個門洞，邊緣凹凸不平，被爬滿圍牆的常青藤掩蓋着。這邊的圍牆剛好靠近他們的主教學樓，被所有逃課的慣犯稱為「綠色通道」。

    教學樓兩層之間的樓梯拐角，每處都設有一塊數字公告板。數字公告板與平常光腦的屏幕大小一般無二，只是被固定在一塊一米來高的平台上，傾斜三十度角放置，以方便大家操作。

    蕭瑤特意選擇了最偏僻陰暗、平常下課也很少有人經過的一處拐角，在斷斷續續的授課聲中，點開了公告板的屏幕。

    「風神號」、「秦衣上校」、「白副官」……

    一連串的關鍵詞輸進去，嘩啦啦的新聞報道堆滿了整個屏幕，屏幕的第一頁，全是關於追悼會的最新消息。

    「據悉，風神號已故艦長、天權部副部長秦衣上校，在遭遇山體塌方、岩石撞擊之後，機甲能源系統受損，引發意外爆炸。蓋因秦衣上校的死狀太過慘烈，為避免引起同艦隊員情緒過激，白狄中校就地焚燒了秦衣上校的遺體，只帶回了她的骨灰及隨身攜帶之物，包括爆炸後的機甲殘骸……」

    ——隨身攜帶之物？

    蕭瑤不由得精神一振，放慢了閱讀速度：「……為了紀念秦衣上校為華夏聯盟做出的卓越貢獻，經由下議院提出、上議院審核通過了將秦衣上校葬入星辰陵園這一提議，並於屆時舉辦追悼會，以悼念華夏又一顆星辰的隕落……」

    星辰陵園，對於華夏聯盟而言，是一個特別的存在。這裏埋葬了華夏聯盟的第一批開拓者，此後又入住了無數位功勳卓著的大英雄，可以說是榮耀的象徵。

    雖然近百年以來，與西林星域戰爭的減少，讓這份榮耀的含金量有些下降了，但蕭瑤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可以葬在那裏。

    在感慨自己拉低星辰陵園水準之餘，她不免狠狠的鄙視了一通秦家家主：那傢伙不知道又做了什麼交易，來給自己臉上貼金！

    葬禮的地點已經定下了，具體時間卻沒有被提及，大約是因為風神號還沒有回到紫微星，所以暫時無法確定的緣故。

    蕭瑤又匆匆掃過大同小異的幾頁，直到一篇截然不同的報道插了進來。

    單從新聞標題上看，似乎跟她並無什麼聯繫——《新一代機甲，跨時代的見證，華夏科學院面向全星域徵召機甲師》

    不過正文裏提到了她的名字，卻是在闡述招募機甲師的緣由：新型機甲還在研發之中，但它對機甲師卻有着極高的要求，而前一任配合機甲研發調試的，正是如今已故的秦衣上校。機甲的開發並不單靠制甲師的想像和計算，還必須經常依靠實戰來檢驗機甲性能，從而做出對應調整。

    不過自己曾參與開發的這一款機甲，需要檢驗調整的，卻不僅僅是機甲的性能……

    ——那可是一個，很龜毛的小傢伙呢……

    蕭瑤托着下巴，盯着那條簡短的招募通知看了許久，才抬了抬手，將關鍵詞更改為「da」，重新搜索。

    da，是那款機甲的型號。

    。

    暗天使。

    果然，在《機械世界》、《機甲愛好者》這一類更專業的刊物上，蕭瑤找到了更為具體的信息，諸如對機甲師的具體要求，又或者對調試中的機甲的外形展示。

    與傳統而典雅的紙媒相比，數字媒體有其特有的展示方式，比如蕭瑤正在啟用的——展台模式。

    與一般的新聞報道相比，這種模式其實更受廣告商的歡迎，因為它相當於小型的投影展示台，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展示自己的商品。

    在展示機甲外形方面，也有着同樣得天獨厚的優勢。

    在蕭瑤選擇切換模式的一剎那，數字公告板上方划過一抹微紅的流光，繼而在半空中浮現出一塊半透明的圓盤狀的光台，自里向外顏色漸淺，直至圓台的邊沿消融在透明的空氣中。

    而光台的正中，則是一架微縮的機甲投影，正圍繞着光台的軸心，做勻速轉動，每一絲細節都精緻入微。

    蕭瑤近乎貪婪的凝視着這架da，幾乎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

    每一個部件的虛擬投影，都在她的記憶里，被還原成具象的真實……

    充滿力與美的機械肢干，流暢而精緻的金屬外殼，還有背後模擬羽翼形態的菱形晶體……無論她見過、摸過多少遍，都無法抗拒這架機甲的誘惑，更別提她曾經付諸的汗水和辛苦，她和它一起經歷的戰鬥和光陰。

    就算是華夏的機甲之王秦衣，也必須經受足夠的考驗，才能夠用戰慄的雙手，撫摸上它的操作台。

    這是她的刀，她的劍，她的盾，她的車駕，她的武器，她的夥伴，她的孩子……

    華夏科學院的動作如此急迫，只怕是已經進入到了收尾階段了吧？

    只是自己，終究沒有等到它的長成麼？

    只差那麼一步，就要將自己努力多年的成果拱手於人麼？

    蕭瑤的心裏，忽而翻湧起強烈的不甘心來。

    自己辛辛苦苦□□出來的機甲，這麼快，就要開始尋找後爹或者後娘了麼？！

    蕭瑤生性豁達，於她而言，錢權名利，有或者更好，但是沒有也不是多麼有所謂的事情。甚至於自己的生命，她都有些不放在心上，不然也不會每次都衝鋒陷陣在前，越是冒險刺激，越是熱血沸騰。

    她曾無數次的設想過，她的埋骨之地，或許就在那硝煙彌散的戰場上。

    就算是被那頭白眼狼給算計了，死得憋屈了一些，她也只怪自己引狼入室、疏忽大意。

    也只有在這一刻，在面對自己曾駕駛過的機甲時，蕭瑤才真正開始意識到，白狄奪走的到底是什麼。

    他奪走的，不僅僅是她的生命。

    還有她的人生，她的夢想，她的榮耀，她存在的意義。

    蕭瑤微微眯起眼睛，握拳的雙手鬆了又緊，竭力壓制着某種情緒。

    面向整個紫微星域麼？

    ——華夏科學院的範圍越是寬泛，就說明他們對機甲師的要求越高。

    這一點，就算她不曾當過da的駕駛者，也可以輕易判斷出來。因為她未來的競爭對手，將會是整個星域的機甲師。

    於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就算是巔峰時期的自己，也未必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更別提現在的自己，縱然她的戰鬥意識還在，可是這具從未鍛煉過的身軀，又怎麼可能跟上她的思維，貫徹她的想法？

    幸而，這次機甲師的徵選，必將是一場耗時良久的行動。

    蕭瑤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垂下眼眸，慢慢鬆開手掌。她還有時間，屬於她的，她會一點一點，全部拿回。

    即使千軍萬馬，又有何懼？

    雖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蕭瑤也從不曾放棄對周圍的警惕。在下課的一瞬間，她飛快的關上了正在瀏覽的頁面，轉而調出一些無關緊要的瑣碎新聞。

    教室內的聲音變得嘈雜起來，不斷有人站起走動，湧出教室的大門。

    蕭瑤一手插兜，一手扶在數字公告板的邊緣，擺出一副閒散的姿態。掩藏在衣服下的背脊，卻下意識的繃緊，自然而然的進入備戰狀態。

    無數紛亂的聲音匯入耳中，她的目光看似凝注於屏幕上，實際上一直從眼角餘光打量四周。

    不太走運的是，似乎有人同樣看中了這裏的偏僻，正在向蕭瑤這邊靠過來。

    蕭瑤正打算悄悄離開，卻不小心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是……蕭子玉？

    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腳步聲並不重，應該是兩個女孩子。

    她們在樓梯口就停住了，並沒有選擇下樓，蕭瑤稍微挪動了一下，就藉助走廊的扶梯遮住了自己。

    蕭子玉的聲音仍在繼續：「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齊銘的麼？為什麼他跟你表白，你反而猶豫了起來？——哦，不，那種情況，應該說是拒絕才對吧？當着所有人的面，你卻說你需要考慮一下，這明明就是拒絕吧？你有看到當時齊銘的臉色麼？你知道他有多麼下不來台麼？」

    蕭瑤的耳朵動了動。齊銘？很熟悉的名字嘛……或者說，以前的「蕭瑤」很熟悉的名字。

    望京第十五中學的所謂校草，成績好、性格好、家裏有錢有背景……當然，這一系列的優點，放在現在的蕭瑤面前，都得打上一個重重的問號才是。見慣了真正的天之驕子，她反正沒覺得那根草有什麼好讓人着迷的。不過對於這個年紀、又眼界有限的小姑娘而言，這根草還是很有些吸引力的。

    尤其，他還是「蕭瑤」和人動手的□□。

    這麼一來，另外一個丫頭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梁笑笑。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一年級生，據說是蕭子玉最好的朋友，也是「蕭瑤」最為忌憚的「情敵」。

    ……唔，「情敵」這個詞，用起來真覺得幼稚得好笑啊……

    不過聽起來，作為勝利者的梁笑笑，在齊銘當眾表白的時候，反而拒絕了他？

    對於蕭子玉的逼問，梁笑笑似乎有些不耐煩：「哎呀你不要再問了啊！拒絕了就是拒絕了，哪有什麼為什麼啊？！」

    「真的？」蕭子玉懷疑道，「那你當時為什麼一副要哭了的表情？」

    「你亂說什麼啊！」

    「……你不會是覺得對不起蕭瑤那個死丫頭吧？！」

    ——叫誰死丫頭呢？別說自己本尊，就算是這副殼子，都好歹比蕭子玉還大兩歲吧？

    蕭瑤不由得翻了一個白眼。

    「神經病啊？！我為什麼會覺得對不起她？」梁笑笑像是踩到尾巴的貓，聲音忽的拔高，又不自覺的偃旗息鼓，好似沒什麼底氣似的……

    「最好是這樣……」蕭子玉嘟囔了一聲，「我可是替你作了偽證的，你別自己抖出來了就是的……」

    「我也沒讓你多管閒事。」梁笑笑心情十分糟糕，說話也不客氣的很。

    「你……」果然這話一出，把蕭子玉給氣得夠嗆的，「行，算我多管閒事，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說罷，跺了跺腳就轉身走了，只留梁笑笑一個人在那兒。

    梁笑笑約莫也後悔了，可是話也出口了，半天收不回來。她似乎是想喚回蕭子玉的，然而舌頭打了幾個轉，又吞了回去。

    這個時候，樓下忽而傳來踢到金屬的聲音，被梁笑笑敏感的捕捉到了：「誰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