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只能這樣了!」
段和譽小聲嘟囔着,這十年來,他都不知道這樣說過多少回了。
時值華夏「元憲」十年,距離周銓登基已經過去了十年之久,段和譽也在應天府呆了十年。
最初的五年裏,他的自由是受到一定限制的,不過這五年來,隨着大理行省安定下來,高家的叛亂被華夏軍平定,他獲得了相當的自由。比如說此刻,他就可以來到海州。
不來不行。
他的三子段易興,今天要隨華夏軍海軍出征,他是來送一送兒子的。
雖然華夏朝廷給了他郡王的爵位,但在在華夏朝,爵位只是榮譽稱號,每年的爵位金少得可憐,堂堂郡王的爵位金還比不上一個小縣的縣令年薪,他主要依靠每年十八萬圓的年金十年時間從十五萬漲到十八萬了,可是比起物價的漲幅,要支撐起一個大家族明顯不成。
所以他只能經商,不僅是他,幾乎所有獲得封爵的家族,都會經商,唯有如此,才可以讓自己的家族不會太過寒酸。
但是經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憑藉和大理行省的關係,段家可以從大理行省弄些茶葉什麼的土特產出來,每年能賺個兩三萬銀圓,想要讓家業更好些,就必須開拓新的賺錢門路。段家多少有些忌諱,不敢涉足鋼鐵、航運之類的實業,於是開拓新的商路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特別是段和譽的第三子段易興,隨他一起來應天時才九歲,後來一直在應天接受教育,十年來被教成了一個華夏狂熱份子,一心一意要參加華夏軍,為後代子孫去開疆拓土,全然不顧自己曾經是大理王子的事情。
不過因為身體的緣故,他在服了一年預備役之後便只能離開軍旅,他不死心,便纏着段和譽,要求去東非販賣象牙其實就是參加已經持續了十一年的燃燒遠征,這一次段和譽沒有攔住,只能憂心忡忡地來送他。
望着兒子一副興奮莫名的神情,段和譽嘟囔了幾句,將自己掛在脖子上許多年的一串念珠摘了下來,掛在這個兒子的脖子上。
段易興有些不耐煩,卻也合什向父親道謝。
他們段氏信奉釋教,如今段和譽更已經茹素吃齋,當了個在家的居士。這些年隨着經濟的繁榮,釋、道二教也大興起來,不過據說,其根本原因,還是因為二教在燃燒遠征之中表現極為出色。
有些地方的土著,對於華夏人帶來的槍炮一無所知,畏之有如神明,然後釋道二教乘勢而入,特別是道教,直接宣稱火藥乃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點化唐人張仲景而得,因此這槍炮盡皆是道家神器,道士們又多會些幻術,將土著們糊弄得不要不要的,因此道家極為昌盛。
而釋教比道教能說,加天從交趾到暹羅,原本就有釋教基礎,因此他們也成功地殺回祖庭天竺。
「我向那爛陀寺捐獻的錢,你千萬記住了,一定要送到寺中去,那是我和你母親為你祈福所用,事關重大,別耽誤了!」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了這一句話。
天竺那爛陀寺如今已經衰敗,四年前,燃燒遠征的部隊與大金部隊在這附近進行了一場決定性的戰役,金國也使用了火槍,只不過他們的前裝火繩槍面對燧發後膛槍就是一場悲劇,而更悲劇的是金國火槍的炸膛比例實在太高,一場戰役下來,他們的火槍手倒有五分之一是被自己的火槍炸膛所傷。
這一戰後,華夏軍將金國的勢力從天竺東北部徹底驅走,也將大食神教的影響從這一片區域趕了出去。因為大食教徒曾經嚴重破壞那爛陀寺,寺中殘餘僧侶便隨燃燒遠征的部隊一起來華夏,乞求周銓重建該寺,卻被周銓斷然拒絕。
「漢家自有信仰,神佛不食人間煙火,要錢何用?有錢還是多建學校、醫院,方不違神佛教誨。」
這是周銓的原話,不過他同時也開了一道方便之門,允許釋教信徒自己捐款,朝廷可以代收,不征其稅。這樣一來,釋教信眾紛紛捐錢,段和譽篤信,當然也捐了不少,這次乾脆讓兒子帶些過去。
此時段易興還不理解父親的愛子之心,只是應付着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看身後。
那邊是一群十餘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人,都在那裏笑着等他。
段和譽有些無奈,這些年輕人當中,很多他都認識,不少都是華夏朝廷「重視」對象的兒子,比如說原來占城國主之子周國忠,原來的日本國源氏之子原義朝這兩國如今都被納入華夏治下,占城國變成了占城行省,日本國則成了扶桑東、扶桑西、筑紫、伊予四行省,其原先的統治者們,紛紛改換漢姓,象占城國主,因為獻國之功,被賜姓周。
這些人身份有些忌諱,可是年輕一代都被教成了大華夏主義者,一門心思就是為大華夏之興而奮鬥,也為個人的功名而努力。他們倚仗着家裏多少有些余錢,投入到一波又一波的燃燒遠征中去,想要藉助華夏的強勢擴張發財。
「阿爹,阿娘,你們若沒有別的吩咐,我可就動身了。」看到夥伴們隱隱都有嘲笑自己的意思,段易興有些羞窘,向着父母親催促道。
「就這樣吧,只能這樣了……」段和譽習慣性地說了一句,揮手示意他離開,同時攬住淚眼婆娑的妻子。
段易興早就等不及了,草草行了一禮,便與自己的夥伴們會合在一處。
段和譽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聲嘆息。
華夏帝國建立的十年,天下大變,時代完全不同了。
這十年間,不知多少各族兒女,便象段易興一般,滿懷着野心和忡憧,搭上海船,在海上飄幾十天甚至幾個月,為的就是尋找出人頭地的機會。
據段和譽所知,其中五分之一,都死在了冒險的路上,五分之二落魄而歸,能夠衣錦還鄉的,也只有五分之二。
但報紙上不會說那死了的、落魄了的人,只會說那些衣錦還鄉的人,而那些背後推動燃燒遠征的力量,更不會提及不利於燃燒遠征的任何事情。
但願他兒子,也會是那五分之二衣錦還鄉者之一,但願。
半年之後,西天竺,當地人稱為撒爾塞島、華夏人命名為玄奘港的地方往北一百五十餘里。
臉上有一道深深傷疤的孟紳吼了一聲:「段和尚,死了沒有?」
參加燃燒遠征十一年,孟紳從最初不情不願,到後來已經習慣了戰鬥,甚至在退役之後自己組織了護衛隊,他已經成長了許多。十一年的戰事,除了給他的臉上添了一道長長的傷疤,還為他帶來了八枚勳章、面積達五百餘里的封地、伯爵爵位稱號、不同種族一共九名妾室、價值六百萬銀圓以上的家產和傳遍天下的名聲。
被他稱為段和尚的段易興從西天竺的一條土溝里爬起來,呸呸地吐掉嘴裏的泥土。
此時他臉上已經沒有了書生的白皙,有的是日曬雨淋後的粗糙。他抬眼向對面望去,那邊已經安靜下來。
在他身邊的土溝里,橫七豎八地躺着許多人,有活的,也有死的。換了兩三個月前,看到這模樣段易興能嚇出尿來,可現在,他只是隨意瞥了一眼,然後大聲道:「沒有異常,準備前進!」
他原本是去東非,華夏的一支探險隊在那裏發現了龐大的大象種群,雖然周銓本人對奢侈品沒有興趣,可是華夏一億五千萬人中,至少有一千萬都是追逐奢侈品的富人,他們對象牙和象牙製品的渴望,使得東非的象牙也也很高的利潤。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才到玄奘港,他們就面臨着一場危機。
被華夏軍驅離了沿海的金國,竟然發動了一次意料之外的反擊,他們反擊的目標,就是玄奘港,這座華夏遠征軍在天竺最重要的港口。
顯然,金國打聽到了消息,華夏軍正在準備一場巨大的攻勢,準備將金國的力量徹底從天竺拔除,使得金國失去天竺的人力、棉花和礦產品,他們以近十萬的兵力提前發動進攻,攻擊目標就是堆滿了戰備物資的玄奘港。
華夏軍在玄奘港的防備力量,只有新編第十四軍一萬二千餘人,面對的對手是近十萬金*隊和二十萬以上被裹挾的天竺土著,而金*隊雖然裝備落後,可也擁有五萬支火繩槍、六百門以上火炮和難以計數的騎兵。華夏軍的大規模援軍最快也要三個月後抵達,因此,天竺都護府大都護髮動戰時徵召令,凡在此時經過玄奘港的華夏力量,都在徵召港圍之內。
於是帶着自己的護衛隊充當傭兵的孟紳、與同伴們準備趕往東非的段易興,還有許許多多華夏人,都被臨時徵召,參與這場大戰。
好在所有適齡華夏人都要服兵役,進行半年到一年時間不等的軍事訓練,因此眾人不能算對軍事一無所知。
段和譽喊完之後,端起火槍,貓着腰開始向前衝鋒,但他動作快,他身邊幾人跑得更快,眨眼間就衝上了沖方。
段和譽瞄了一眼那二人,心中想起這兩個剛加入他小隊人的名字,一個叫陸游,另一個叫李宇。
據說是兩位利用假期遊歷的學生,沒想到捲入這場意外的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