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古董鋪子(九)
秦放從停屍房出來後,吐了一個下午,躺在客棧里半天沒回過神。白水特地去砍了一把楊柳枝和買了艾草給他泡澡薰香,折騰到夜裏才睡下。等他睡了,白水這才離開。
畢竟……是他押着秦放的腦袋湊到屍體的臉上才嗅出了酒味……
留在女掌柜口鼻里的酒的確是口子酒而非桑落酒,知道是什麼酒的蘇雲開也放秦放好好休息去了,轉而去找秦大人,說明這件事。
秦大人着急破案,也不顧是夜裏,一聽這事就要升堂再審,卻被蘇雲開攔下了。
「大人稍安勿躁。」
蘇雲開將他攔回書房,明月便瞭然於心地將門關好,站在門後為他們把風,看得秦大人不痛快:「你們這是做什麼,既然葛送不是兇手,那就該去抓真兇,再拖,讓他跑了怎麼辦?這個罪名難道你們來擔?」
「衙門已經升堂審了幾次案子,結果抓了三次人,卻都不是兇手,百姓的說法只怕會更大。」蘇雲開坐在一旁,自己斟了茶喝,不緊不慢道,「從種種線索來看,我大致能猜出兇手面貌。身高不低於六尺,這樣才能將柳氏頭上砸成重傷。他愛喝酒,而且酒量也很好,否則不會做出潛入殺人後還捲走大批財物,安靜離開。」
秦大人忙擺手:「就算醉酒了我也能拿走東西。」
蘇雲開笑笑:「連哪些比較貴重哪些比較低廉的東西都分得出來?還有大件的都不拿只挑小的拿?」
秦大人這下不說話了。
「我拜託白捕頭明察暗訪,發現與柳氏有接觸的人中,沒有這樣一個人。」
「那可問了吳籌?」
「吳籌也說沒有。」蘇雲開接着道,「那人未必要冠以情夫身份,或許真的只是入室搶劫罷了。」
這下讓秦大人往外走他都沒力氣站起來了,臉色都有些灰白:「那可怎麼辦,有跡可循還好,這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難道要我把整個南樂縣的人都喊來問一遍?」
「問不了活人,就問死物吧。」蘇雲開低聲,「既然兇手擄走了一堆的古董,那總要拿去賣的。」
秦大人皺眉:「他能這麼冷靜的將東西拿走,可見不是個蠢人,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把東西拿去賣了?」
「所以要引蛇出洞。」
秦大人忙問道:「願聞其詳。」
「既然葛送已經被關進牢裏,也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那我們就讓衙役散播謠言說秦大人確定他是真兇,準備不日定罪。隨後將百寶珍丟失的東西列出清單,貼在衙門口和當鋪前,讓百姓留意這些珍寶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讓兇手以為葛送做了替罪羔羊,從而放鬆警惕?可後面是什麼意思?」
蘇雲開聲音更低,秦大人只好湊了腦袋過去。
「要少列幾種東西,讓兇手以為那些東西不在追查的範圍內,放心的拿去賣錢。」
秦大人恍然大悟,細想着實是個好辦法,喜得一拍桌子,動靜頗大。明月忙噓他一聲,秦大人也捂了嘴,決不能讓人聽見,若能破案,只怕又要升官,再不用回到這小地方當小官了。
蘇雲開說完這些也要走了,秦大人並不愚笨,只是或許是上了年紀,有些急功近利,審案就不怎麼走心。如今審到這個地步,他也該收了心,會好好辦剩下的事了。
「等等。」秦大人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是小阿月的幫手,聽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難道你是……」他輕咳一聲,「微服私訪的……」
蘇雲開驀地笑開了,像看個頑童那樣看着已過半百的秦大人:「只是個有點聰明又有點好管閒事的人而已,大人不用多猜。還有,平日多讀律法,少看些戲文吧。」
秦大人被堵得沒話,雖是後生,但卻可畏。知道他不會多說,也就不提了。不過他直覺這人不簡單,日後還是得多禮讓,總不會錯的。
從內衙後門出來,玉盤高掛。隱約有霧,月色不名,低矮的房屋如鋪銀灰,微覺鼻息濕潤。街道無人,寂靜清幽。等穿過一條小巷,步入大街,才看見了行人還有攤販。
明月想到他好似一天都沒吃東西,見前頭有攤主剛將餛飩下鍋,便道:「肚子餓了,不如我們去吃餛飩吧。」
說起來蘇雲開也腹中空蕩,就和她一起過去,要了兩碗。一會又覺不夠,又讓小二往湯里下了個面。
夜越深,街上的人就越少。如今只剩下他們這一桌還在吃。落腹一碗,仍覺欠缺,蘇雲開問道:「還餓麼?」
「餓。」
蘇雲開讓攤主再上兩碗,又笑了笑,明月問道:「你是覺得我吃得多了麼?」
「一般姑娘的確吃得不太多,只是不在意旁人,填飽肚子要緊的做法,卻也比一般的姑娘更大方直爽,也挺好的。」
眼前姑娘又嫣然笑開,恰似一輪明月藏在薄霧後。膚若白雪,唇似一點紅梅,嬌俏玲瓏,好看極了。
明月發覺他在看自己,微微偏頭,挪開了視線。蘇雲開也隨之偏頭,一時無話。等餛飩端來,他才尋了機會說道:「你是不是認識我?」
「為什麼這麼說?」
「你是個謹慎的姑娘,也算是自小在衙門長大,應當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跟個陌生男子搭話,還帶着陌生男子到處走,如今夜裏還坐在一起吃東西。」
明月笑看他:「我要是說因為你長得像好人,你信不信?」
蘇雲開也笑開了:「看來你是不打算說了,也罷,到了你想說的那天,自然會說了。」
「嗯。」明月心底不願說,她總覺得,他應該沒忘了她的——畢竟兩人當時被狗追得那麼慘。他就算忘了自己也不該忘記被狗追吧,等他想起以前路過南樂縣時遭遇惡狗的事,估摸就能想起自己來了。等等,那這樣她不就是連狗狗都不如了?
蘇雲開見她不知深想什麼,越想越樂的模樣。
又吃完一碗,終於是飽了。蘇雲開將錢結了,要送明月回家。明月擺手說道:「我家就在附近,你住的客棧還遠些,回去吧。」
蘇雲開嘆道:「我真把你丟在這自己回去,明天白捕頭一定會痛罵我,秦放也會說我非君子的。所以為了不挨罵,就請讓我送你到家門口吧。」
明月抿唇一笑,就沒聽過說得這麼委婉委屈的,欣然道,「那走吧,趕緊回去,然後你也趕緊回客棧。」
因明月的爺爺是仵作,隨時要被衙門召喚,所以住的地方離衙門並不太遠。穿過兩條大街,就到了進家的小巷。巷子裏的第五戶人家,就是明家了。
明月拿鑰匙開了門,進了裏頭說道:「我爺爺不在家,男女有別,我就不請你進來喝茶了,明早見,我去客棧找你。你可以晚一點起來,我給你帶早食。」
「好。」
蘇雲開準備等她關門了再走,忽然巷尾那傳來敲竹梆子的聲音。打一下又一下,連打多次,咚、咚;咚、咚!
明月探了探頭,說道:「二更天了。」
一晚五更,每一更的敲打聲都不同,打落更是一慢一快,連打三次,如今打得一下一下,正好是二更。她想讓蘇雲開快些回去,卻見他神色有異,似在沉思什麼,一時沒有打攪。等覺他眉頭微展,才道:「怎麼了?」
蘇雲開緩聲:「我們一直認為沒有證人,因為沒有人會在半夜的時候在街上走。可如果是更夫,卻有可能曾看見過可疑的人。葛送說他是不到寅時就走了,如果恰好被更夫看見,那他就能完全洗去嫌疑。」
聽見這個極有可能成立的證據,明月又想到另一點,已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而且從屍檢來看,女掌柜死於寅時之後,也就是說,更夫很有可能連兇手都看見了。」
蘇雲開立即說道:「我去找秦大人,讓他去將負責百寶珍附近打更的更夫都找來。」
明月想跟着一塊去,但被蘇雲開攔下了。想到衙門那邊他已經是暢通無阻,也不用她開路,這才收住步子,等着天明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