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漆的老舊柜子,打掃的乾乾淨淨的土磚地面,洗的發黃的舊蚊帳,還有一把被人隨手放在床頭的蒲扇。
那樣的陌生而又熟悉,那是打從10歲之後楊思凡再沒能得見的場景。
楊思凡眨了眨眼,再次確認自己真的是在外婆家的小院裏,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正在堂屋屋檐下擇菜的楊麗娟聽到哭聲,剛才還在和隔壁家過來串門的王萍嘮叨,下一秒便連忙站起來,走進裏屋去了。
5歲的楊思凡抱着自己的海棠花被子哭得稀里嘩啦的,看見外婆走進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杜麗娟看得心疼,上前把人摟住,哄着:「大妞乖啊,不哭了,做噩夢了吧,不哭不哭。」
楊思凡抽噎了幾下,突然知道害羞了,躲在外婆的懷裏,小聲的問:「外公呢?」
說曹操曹操就到,從地里歸來的楊光啟,把草帽掛在牆壁的鈎子上,到廚房喝了口水出來,聽見自家孫女的哭聲。
便跑來了堂屋,楊麗娟看着自家老伴,一手拍着楊思凡,一邊說:「睡醒了起來就哭,可能是做惡夢嚇着了,晚上煮點安神湯給喝喝。」
楊光啟聞言湊近了一點,看了看楊思凡。
楊思凡軟軟的叫了聲外公。
楊光啟應了一聲,知道自家孫女是被嚇着了,轉身出了屋,去拾掇藥草去了。
楊光啟是位老中醫,只是後來遇上了國家政策變化,便慢慢的不再掛牌了,但是還是習慣的留了一個藥園子,村子裏的人有點什么小病小痛,也喜歡找楊啟光看看。
因着這一份情,村裏的大人對於楊啟光一家很是敬重,連帶着的,楊思凡在同齡的孩子眼裏也是不一樣的。
見楊思凡沒事了,外婆重新去擇還沒擇好的菜。
楊思凡抱了張小板凳,坐在堂屋裏看外婆擇菜。
楊麗娟看着今天顯得特別黏糊的外孫女只當她是被嚇着了,笑了笑,不說話。
日頭晚了,在田裏的村人陸續歸來,門外的小路漸漸熱鬧起來,有人從楊思凡家門口路過,朝裏面打聲招呼,聊上幾句。
隔壁家的孩子放學回來,背着個小書包,臉上汗津津的。
天空中落下幾聲鳥鳴,楊思凡近乎着迷的看着這一切,這樣樸實的熱鬧,曾經只是她遙不可及的一段夢境。
鼻頭有點發酸,馬丹,又想哭了。
擇完菜,楊麗娟扶着腰站了起來,到院子裏邊打水洗菜。
楊思凡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搖起了水泵的把手。清涼的山水從壺嘴裏瀉進地下的鐵桶裏邊。
楊麗娟將擇好的菜心泡進水裏,笑着打趣了楊思凡一句:「我們凡凡今天怎麼這麼乖啊!」
楊思凡聞言抬起頭,笑的甜甜的,沒皮沒臉的回答道:「天天都這麼乖的。」
楊麗娟一愣,繼而大笑,既不附和,也不反駁。
作為重生人士,兩輩子下來,楊思凡的臉皮已經厚出了一種境界,繼續狀若無事的搖着水泵。
農家的院子裏總有一堆的事情未做,正在做,或者準備做。
把菜泡進水裏,楊麗娟便拾掇着趕雞鴨歸巢和餵雞餵鴨,農村的雞鴨大多數是散養的,早上餵一頓,然後放出去一整天,等天晚了,才趕回家。
期間並沒有人看管,就這樣隨意的養在村子裏。
以前的楊思凡一直對於這件事感到非常好奇,那些雞鴨為什麼都那麼聰明了,竟然會認得回家的路,也認得主人的聲音,一叫喚,大多數時候都是全乎的。
當然,也有的時候,自己家的少了一隻,這時候,主人家就會滿村的找,但是十有八九是能夠找回來的。
楊家養的雞鴨並不多,而且大多數都聚在一起在附近找食,因此餵雞的工作算不上有多難。
楊思凡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前跟後的。
最終楊麗娟有點不耐煩,正巧上片的大丫過來找楊思凡玩,楊思凡就被趕出門了。
牽着大丫的手,這是楊思凡重生以來第一次走出自家的院門。
村子還是記憶裏邊的那個模樣,白牆黑瓦的平房時而聚連成片,時而零散分落,傍着山,依着水,青石板鋪成的橋下是蕩漾的河水,還有晃悠悠的划水而過的烏篷船。
河的兩岸栽了些柳樹,在晚風中擺尾,傍着河的一塊小平地上,幾個小姑娘在跳花繩,旁邊還有在地上跳格子的。男生們滿村子的跑在玩着捉迷藏。
中途遇見一個看着眼熟但是楊思凡叫不出名字的男生匆匆跑過,對着楊思凡和大丫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然後便看見另一個男生從前頭跑來,問楊思凡有沒有看見小武。
大丫沉默,楊思凡卻是果斷點頭,指了另外的一個方向。結果,他真的信了。
楊思凡看着男生跑遠,在心裏感嘆了句,現在的小孩怎麼都那麼實誠呢?
大丫等着男生跑遠,回頭很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楊思凡:「小凡,你騙人!」
楊思凡很是純良的看着大丫,正兒八經的說:「我沒有,剛才走過的那個不是阿財嗎?」
大丫氣急,「那個是小武。」
然後又接着問了句:「你是真的看見有人往那邊跑了?」心靈純潔的大丫想着好歹那裏也是有人的,也不算是騙人。
在大丫的注視下,楊思凡毫無壓力的點頭。
至於事實是某個倒霉鬼往楊思凡指的那個方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人影,最後還是那群成功達陣的人反過來找的他。
得以重生回來的喜悅與興奮無處發泄,楊思凡無師自通了另外一個法子。
大丫喜歡跳花繩,楊思凡也喜歡,只是大丫喜歡花樣多的,就是那種配合着童謠變換步法跳的,而楊思凡喜歡的是簡單粗暴的,繩子一點一點升高,然後你只要跳過去就可以了。
因為這種簡單粗暴的花繩,村裏的女孩無師自通了跳高三十六法和翻跟斗二十七法。
楊思凡甚至還見過有人為了能翻得更高,課後在牆壁上練倒立的。據那位當事人說,這樣可以讓她在翻跟斗的時候腰身聽得更筆直,這樣腳就可以夠得更高了。
楊思凡聞言頓時肅然起敬,我□□有人如此,何愁黨的終極目標與共同理想後繼無人。
跳花繩的隊伍在大丫和楊思凡的加入之後壯大了不少,這時候那條細細的花繩頓時就有點不夠看了。
楊思凡見狀翻了翻自己的袋子,當然,裏面是什麼都沒有的。
這時候的村子並不算的富裕,也很少有大人回特意給自家小孩買花繩。似乎大人們對於小孩們玩些什麼都不大在意,他們更在意的是和誰玩,有沒有闖禍。
通常這兩點當中,以後一點為重,只要後一點達成了,大人通常是撒手不管的,當然,等上學了,還要加上一條,別被老師投訴。
楊思凡瞅了瞅圍着一圈的小姑娘,默默在腦海里算了算需要的花繩有多長,最後出了個歪主意。
在農家要找花繩可能有點難,但是要找點毛線或是針線還是很容易的。
在楊思凡說完後,圍着一圈的姑娘頓時作鳥獸散。
拿着各自偷偷摸摸從家裏剪過來的針線,心靈手巧的大丫牢牢地給打上了幾個死結,一條簡陋的花繩成型了。
有了花繩,眾人又開始糾結着是跳花式的還是跳簡單的,爭論了會,最終以剪刀石頭布決出,跳花式的。
距離自己上一次跳花繩有多久了呢?首先被刷下來的楊思凡很是認真的想着。
可是時間真的是太久遠了,久遠到曾經的人都忘了有那麼一段日子,她們簡單成那個樣子,一條繩子便可以很快樂。
女孩子在跳花繩,漸漸的便有男生裝作不經意走過,在裝作不經意的看幾眼。
楊思凡心思敏感,仗着自己年紀小,對着那個偷偷走過好幾次,也偷偸望了這邊的某個人好幾眼的男生笑了笑,露出了大大的門牙,好吧,是乳牙。
男生被楊思凡嚇了一跳,許是害羞,低着頭很快跑走了。
天光慢慢的暗下來了,仲春的傍晚待着點涼意,楊思凡搓了搓手臂,出來得急,她並沒有帶外套。
大丫看見了,便商量着散了回家,剛巧,這時候也傳了了眾人的母親喊人吃飯的聲音。
以前的楊思凡總覺得這樣的場面有點喜感,因為大人們總是端着個飯碗,然後大街小巷的喊着孩子的乳名,聲音洪亮,據楊思凡的現場解說,能夠從村頭聽到村尾的人叫喚,保質保量,自家孩子肯定能聽見。
最妙的是,這樣的叫喚通常是持續不斷,並且相當富有技巧性的,首先起身洪亮,尾音綿長,這樣子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證了聲音的可傳播性與辨認度,同時節省體力。
但是在現在的楊思凡看來,這樣的叫喚顯得分外親切,如同乳燕回巢。
到了家門口和大丫分手,楊思凡邁着小短腿進了自家的小院。
這時候沒有白熾燈,村子裏的小路也沒有裝上路燈,四周都是黑沉沉的,唯獨當中一點黃色的燈火分外的溫暖。
在楊思凡的理解裏面,萬家燈火一直都是這樣的一個場景,黑沉沉的暮色里,一點又一點零落的亮起的渺小但是並不脆弱單薄的微光。
院子裏,外公正在東角落的架子上擺弄着晾曬的草藥,外婆從廚房裏捧着熱騰騰的飯菜出來。
廚房裏,灶火燒得正旺,這個時候的農村沒有熱水器,也沒有太陽能,一切原始而樸素。
吃過飯,拒絕了外婆要幫她洗澡的想法,楊思凡站在水泥壁的簡陋浴室裏面,對着一桶熱騰騰的洗澡水,哭成了個傻逼,也笑成了個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