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這種面子貨打交道有一點好處,就是不用擔心她強動手耍無賴,畢竟跟蓮二嫂不一樣,這種人都是愛惜羽毛的。張蝶衣眼見得逃不了好去,便在聽松亭的雕漆板凳上大模大樣的坐了。她輕輕的拂過了鬢角的頭髮,露出了那對紅燦燦亮閃閃的杏核大的寶石耳環。旁邊有知趣的立即贊道:「姐姐這耳墜子真是漂亮,紅艷艷的,像是藏了杜鵑花在裏頭。這光澤又好,襯得姐姐肌膚如雪,真是,說句不敬的,完全不輸於麗妃娘娘呢。」
張麗妃其實模樣就是端莊,書衡倒是見過這些嬪妃的,論五官還比不上李淑妃,論韻味丰神也輸袁貴妃甚多。但有種時間停止大法就落在了張麗妃的身上,她臉龐面相端莊過了頭,頗顯老成。是那種十五歲像二十五歲,三十五歲還像二十五歲的面相。前期長得捉急後期開始懶惰。以前缺乏少女的清純水靈,現在倒是顯出些便宜來。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皇帝要封妃的時候,乍一看從來沒怎麼留心過的小張,咦?你咋還跟七年前一樣?
雖然不覺得有多出色,但皇帝環顧四周,哎,還記得那些年馬背上的縱橫嗎,那都是朕逝去的青春啊。麗妃的封號就是這麼來的-----所以小張同志成功引起了皇帝的關注,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有這麼一天,只曉得守着六皇子苦不哈哈過日子的老樹又逢春了!張麗妃封妃的效果比王賢妃顯著的多。她的恩寵與以前相比,簡直是質的飛躍。
與之水漲船高的,是張蝶衣的傲氣。因為頗受姑母寵愛,又被一群人奉承諂媚着,漸漸迷了眼有些掂不清自己的斤兩了。聽說袁妃賞了副碧璽耳環給書衡,祝賀她終於扎了耳洞,張蝶衣立即進宮撒嬌傻痴,成功得到了這副大紅寶。現在,迫不及待的戴了出來。
書衡聽到那不明真相的女孩誇張蝶衣像麗妃的時候,就忍不住想笑了---封號為麗,不代表真的就麗呀。拍馬屁真是件技術活。
張蝶衣卻沒想那麼多,她有幸沒見過姑母少女的時候。如今被奉承的通體舒泰便拿眼去瞅書衡,就覺得她嘴角的笑討厭:「呀,榮宜妹妹,你怎麼沒有戴上貴妃娘娘賞賜的那副碧璽耳環呢?聽說是波斯工藝呢。東西雖小,但貴在是長者心意嘛,皇家恩賜都是榮耀,怎麼好藏着?」
這姑娘可真是討人嫌。書衡輕輕壓了壓裙擺。那副碧璽耳環,嗯,跟她那大紅寶比起來確實小,貴在樣式巧妙花樣無一,小豆丁戴誇張的大耳環也不合適啊。張蝶衣是有備而來,她聽姑母說起那副耳環後,就仔細問了個清楚,然後就挑了鑲金大紅寶----確保自己能壓過書衡。
這話里話外就是在說書衡嫌那碧璽太小了,不好意思戴出來。這不孝不義的帽子我不可戴。書衡笑道:「姐姐說的沒錯,長者心意皇家恩賜都是莫大榮寵。但受了恩寵就該更加謹言慎行,勉勵德操,不能為長者抹黑。我從出生以來,蒙賜珍品不知凡幾,春天有百花蜜楊柳露,夏天有茵露羅珍珠紗,秋天有丁香球檀香扇,冬天又有銀鼠裘雪貂帽,難不成我要一下堆在身上才能顯出恭敬?那不是恭敬是傻呀。」
看着那些女孩子訝異的表情,書衡不急不緩的道:「況且上元節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重陽節,大節小節都要賞,初一十五又有賜,生辰就不說了。我彈琴進步了,有賞,背書完本了,有賞,棋譜悟到了,有賞,畫畫進益了,還有賞。便是我刺繡指頭戳了窟窿,姑母也賜東西表安撫。一年三百多天,我倒有一百天在接受恩賜。特特的把耳環戴出來炫耀,倒顯得我眼裏只有那點子東西,忘了人心情誼,這才是大不敬呢。」
這番話說出來,不少人臉都綠了。天,她到底得了多少好東西?
不能怪書衡要炫富,實在是對付張蝶衣這種眼皮淺目光短名利心重的就得用這招----在你得意的領域打敗你,省的你嘰嘰歪歪沒完沒了。
張蝶衣原本吃了癟還不大在意。申藏香比我有才,但你沒我尊貴。董音出身不錯,但你不如我體面-----有些人就這樣,很容易拿着自己長處去比別人的短處,然後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能傲視群芳。可惜,她遇到了袁書衡。論尊貴,書衡是大夏唯一正四品的縣主,論體面,袁妃可是從來沒有失寵過-----她聽姑母說過,這是唯一敢把皇帝關到門外的妃子。論才貌----算了,這是高下立判的。張蝶衣順風順水了這麼久,今天忽遭滑鐵盧,當場臉上的肉都要化下來了。
-----若是性格潑一點不要臉一點說不定會動手,但張蝶衣是個面子貨,她不會有太出格的舉動
。書衡一臉無辜。她在這裏等肩輿,過了山坡再登馬車,今天走太多了,腿酸,不打算避開。不然依她的性子多半會先撤,省的見她心煩。
申藏香性子柔弱,她看看張蝶衣那要吃人的臉色,又看看她身後一票捧臭腳的女孩,還有丫鬟,擔心等會真的發生衝突,這邊人少可是要吃虧的。她拉拉董音又扯書衡:「我聽說去年冬天,河裏浮出了一隻千年靈龜,我們去看看?」
書衡和董音不大情願,明明是我們先來的,憑什麼要讓了亭子去,讓後來的張蝶衣占鵲巢?這不是寬容,是逃跑啊!甘玉瑩倒是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她的思路是萬一等會真要打架,申藏香不是戰鬥力是拖油瓶,她得先把她送遠點才好。她毫不遲疑推了申藏香一把,讓她先走,然後一手扯了董音一手扯了書衡立即跟上。書衡和董音原本抗議來着,然而無效,這小姑娘力氣真大,不愧是練家子。
問君能有幾多愁,一江春水向東流啊。書衡憂桑的看着波光粼粼緩緩溶溶的河面。這河裏的鯉魚鱖魚草魚鯽魚都要被上京那繁多的人口吃光了,哪裏會有什麼千年靈龜?反正我不信-----董音扯了一根柳枝,隨意撩撥着水面,意興闌珊,顯然也不信。申藏香自己都不信,她在一塊鵝卵石上坐了,托着腮幫好似神遊。甘玉瑩立在她身邊,申藏香一不小心掉下去她就能立即把人撈出來,嗯,她不關心靈龜,她隨時準備英雄救美。
但偏偏就有人信了!
張蝶衣為了彌補方才自己沒有看到神鳥鳳凰的缺憾,真的來找靈龜了。她帶着那幫擁蹩從下游開始跟四人眾保持了點距離,慢慢找過來。假模假樣的站在了董音旁邊,探頭探腦,逡巡河沿。書衡剛欲提醒,已來不及。
「哎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張蝶衣捂着嘴巴一臉「歉意」,「把你的衣服踩髒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只顧找靈龜了。」
那花朵裙雪白的裙擺上赫然是一個黑腳印。董音又是氣惱更是心疼,冷聲道:「我不接受你的歉意。從今天起,我們只當陌路吧。你在我心裏,已是老鼠一隻。我只有厭惡。所以,你不用道歉了。」
面子貨張蝶衣顯然沒想到董音敢這麼直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張蝶衣下不來台了,眾目睽睽之下被別人罵成了老鼠,要是忍着,她以後在上京可別在貴女圈裏混了。
書衡雖然覺得董音衝動了點,但假仁假義假惺惺更可憎,已經無法緩和那還裝什麼?況且,誰都知道這是我設計的裙子啊我日!這麼肆無忌憚的踩我的作品,要說你沒有間接報復我誰信?
罵的痛快!書衡叫好。
然而這樣的痛快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混亂中,已經不曉得是哪個先動手了。書衡隱約記得好像是敵方陣營自己先打了起來,波及了周圍,然後戰爭圈子迅速闊大,沒有一個人倖免。
女人打架無外乎九陰白骨爪和揪頭髮神功。驚叫連連,嬌呼陣陣,上京河邊真熱鬧。有詩為證:
十四少兒紅粉娘,豆蔻梢頭女紅妝。
鶯歌燕舞嬌聲語,劍冷刀快笑中藏。
誰知羅綺和白玉,今日都變獅吼腔。
雲鬢不堪利爪揉,首如飛蓬失模樣。
玉面怎敵水晶甲,撓痕破皮血做棠。
石榴羅裙新剪裁,漫惹泥污損幽香。
金雀釵兒玉搔頭,落入草間驚飛蝗。
櫻顆檀口蛇吐信,玉腕纖足效虎狼。
衣袖翩翩拳做舞,嬌聲陣陣恨如霜。
驚落桃李亡蜂蝶,扭打撕扯翻紅浪。
芙蓉絛斷輕衫落,香汗淋漓珠淚淌。
千金小姐閨閣女,花折柳亂失芬芳。
低頭自看也心驚,狼狽怎說意彷徨。
莫道巾幗少英才,公子見狀應心涼!
哇哈哈哈,好詩好詩!書衡把大作寄給董音看的時候,燕泥正在給她紅腫的唇角上藥,董大小姐連連鼓掌,笑的呲牙咧嘴!真是平生一件奇事,恐怕至死難忘。
四人的感情也得到了升華,從朋友變成了戰友。
話說當時是,甘玉瑩原本打算橫刀立馬殺出一條血路,帶着姐妹們先逃再說,可惜好拳難敵四手,她遭到了「慘無人道」的圍攻。書衡眼看自己這邊要吃大虧,急中生智,攀上花樹,氣沉丹田,大喝一聲:「董懷玉出來了!」
對啊,這個點留玉台詩會已經結束,那些王孫公子也該收攤散場了!
就在大家一愣神的空檔,甘玉瑩豎指於口,吹了聲嘹亮的口哨,山坡背後一聲馬嘶響起,一匹遍體烏黑的小馬飛快的沖了過來。甘玉瑩一把撈過幾乎軟在她身上的申藏香推上馬背,自己翻身一躍,眾目睽睽之下,揚塵去也------我擦我擦!書衡瞪着那瀟灑的背影:這算不算見色忘友?!
然而並沒有。
甘玉瑩很講義氣,帶着申藏香衝出三射地,把她放下,又沖回來,把董音帶了回去。
書衡爾康手:「女俠,你是不是覺得我肉多抗打?」
甘玉瑩頭也不回的的喊:「她倆不會爬樹!」
眾人被這齣一鬧,這才反應過來。扯頭髮的,扭胳膊的默契收手,大家對視一眼,冷冷的啐上一口,再放句狠話,竟然都三三兩兩散了-----得抓緊時間修整妝容啊!
董大公子的名號真是好用。書衡站在樹杈上,牢牢抱着樹幹,默默感慨,果然對付女人還得用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