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的事,向來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憂,元宵燈會,大內皇宮張燈結綵,連錦鋪繡,沖天的煙火綻放整年的歡樂和喜慶。
書衡照例進宮過節,皇后娘娘現在對她愈發的親密了。
&衡,過來。」坐在一幫奼紫嫣紅的貴婦之中的皇后老遠向她招手,書衡笑嘻嘻的走過去行禮,便被她一把拉到跟前,摸手皮看形容:「好孩子,真是越來越出挑了。」
袁妃笑道:「哪裏哪裏,娘娘謬讚了。」眼中的喜愛卻是無法掩飾。
長安公主正坐在她身邊,也來行禮,書衡忙後退一步,自己先福禮下去:「公主殿下。」長安攜住了她的手,細細打量她一番笑道:「縣主,好久沒看到你了。那天在觀武樓,我記得你戴的是雙衡比目玫瑰珮?今日怎麼不戴?」
這個事情書衡倒不大留心,低頭一看,當即笑道:「是嗎?今天我戴的雲紋芙蓉玉,那個珮你要是喜歡就送你好了。」她做這種事從來大方,自己喜歡的人若是喜歡自己的首飾,那就毫不猶豫的贈送。當然,她另眼相看的人不多,所以冤大頭,是絕對不會當的。二公主,是將來的一個小姑子。
長安有些詫異,心道這縣主手頭竟然這麼漏財,我白說一句罷了,就要送那珍貴的瑪瑙珮。她雖是皇女,但這個公主排行在中間,不像大姐那麼得天獨厚,又沒有太后當後台,一點寵愛和賞賜都要靠自己憑實力爭取,所以不大適應書衡的闊綽,當下便只勉強笑道:「無功不受祿,我不過白說一句罷了,當初只是那花紋實在好看就留心了。你這麼開口,倒想是我故意討要一樣。」
書衡原本習慣使然,不意她想這麼多,忙道:「是我考慮不周。」
長安公主對自己明明很努力卻不如大姐受寵愛耿耿於懷,心裏有些無法言喻的暗傷,所以才會這麼敏感,覺得書衡認為自己在討東西。她原本與書衡不熟,也沒說過幾句話,袁妃看在心裏,心道還得多相處些時日,熟悉了就好了。阿衡的性子討喜,不會使人為難。
皇后把長安拉到身邊去:「你看你,這麼大的人了,還小孩子一樣。」
長安更急了,羞紅了臉:「母后!」
&了好了,大好的時候,別惹得孩子不開心。」袁妃笑着打圓場,把書衡拉過來又送到長安身邊:「沒得在我們這裏拘束了,姑娘們還是要自己一塊玩才開心。燈謎會要開始了,快去吧。對了,白香圃那裏新放了幾盆水仙,去看看?」
二女忙忙應是。
兩人別彆扭扭的攜着手出了門,書衡以臣女之禮率先道歉:「長安殿下,阿衡方才唐突了,我是無意的。」
二公主不像自己心無成算歡樂無憂的大姐,生活在一眾姐妹的勾心鬥角中。沒料書衡竟然如此爽快,而那雙明亮的眼睛裏卻是一片坦蕩毫無虛情。她應付這樣的人沒經驗,當下有些無措,強笑道:「不礙事。」
&我們去白香圃看看水仙?」書衡主動邀約。聽說她曾經元宵節搶花鼓的時候被陛下忽然射來的箭嚇到,料來對猜燈謎這種活動還是有牴觸的。
長安點頭同意。
這個小姑子可不像靖安那麼好相處,那張標緻也抑鬱的面孔下不曉得到底藏着什麼情緒。一路走來她都皺着眉,抿着唇,神色嚴肅,鬧得書衡也不好說笑了。而且她還時不時的皺眉,時不時嘴唇開合,倒像在自言自語。還用手絞着帕子,顯得有點緊張。
----其實不用這樣吧,我這個人很好相處啊。書衡摸着自己的臉:難道我長得很像教導主任?
&水開花---哎呀,真是,到底是什麼!」她急得跺腳,錦鸞鳳尾斑斕裙簌簌抖動,頭上的一支福壽蓮花垂珠步搖也來回晃蕩.她似乎忘記了書衡在身邊,跺完了又開了口,頓時尷尬,臉都紅了。
書衡眨眨眼:「借水開花自一奇?」
&對對!」長安如釋重負:「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嗯,玉為肌----只此寒梅無好枝。中間那一句是什麼來着?」
&香已壓荼蘼倒,只此寒梅無好枝。」書衡輕輕提醒。
&對,就是這句!」長安鬆了口氣。
&在背詩?」書衡詫異:「水仙詩?」
長安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嗯,剛送的水仙,白香圃里那幫貴女定然吟詩作對,或行令畫畫。若是萬一被人請出來,那一首詩都墨不出來,豈不是讓人嗤笑?」
&是公主,誰敢嗤笑你?」
&因為是公主,她們面前恭敬,一轉身笑的更厲害。」
若在往常,發生這種事,她一定會自己先回去翻翻書,做做準備,然後再像應付考試的考生一樣緊張的走進考場,一考結束渾身輕鬆。但今天書衡在身邊她卻不好意思回去了,畢竟是不熟的未來小嫂子。這女孩兒麵皮薄自尊心還強。
她仔細打量着書衡,有點羨慕:「袁妃娘娘說你的字寫得很漂亮,背書也背得很快,我記憶力不好的,很用心的背了,好不容易記住了睡一覺又忘。」
書衡寬慰道:「不當緊,很多人都這樣,要不怎麼會有人考秀才考到老考不上呢?過目不忘的人畢竟是少數。其實我也很容易忘的,就對詩歌相對敏感罷了。就比如教我針線女工的師傅被我氣走了兩個,上午教下午忘,今天教明天忘,六歲開始學的時候是平針,現在過了七八年,拿起花繃子還是平針。」
長安笑了:「這個我倒是記得住。」
&以嘛,每個人都有擅長的領域,不用太在意。」
&也算領域嗎?」
書衡詫異。
長安有些沮喪又有些不平:「大姐姐呀,她不擅長背書也不擅長繡花,就擅長玩樂,可是父皇母后都喜歡她。」
-----那是因為你那姐姐與哥哥是龍鳳胎,而且出生在帝後感情的蜜月期,自然與別的孩子不大一樣。這是命,比不來的。
長安公主倒是好心腸,明明自己眼紅姐姐的受寵,卻還會幫她抄作業應付夫子,而且她自己做起來的時候定然沒有在靖安面前展現出來的那麼輕鬆。
&不少女孩子都愛挑身份高貴的女孩子下手,好像出身高些文采就得好些,就得比她們強些,不然就是紈絝子弟,以前她們專愛挑文和縣主下手。但文和不怕挑,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來的,後來她們挑不過,見不到文和出醜,就沒興致了。可惜-----」長安有些憤慨,有些惆悵。
書衡沉默。對文和,她唯有一聲嘆息。這個人,她其實還挺高看。
她對南安郡王妃很陌生,對她女兒文和縣主反倒熟悉一些。文和縣主被琴棋書畫薰陶出來,更有名師指教,倒是個頗為磊落的人。具體就表現在,看到書衡或董音學了什麼習得了什麼,她就會翻個倍變本加厲的補出來,卻不會弄髒心眼子使壞,戰的是實力。董音當初在白香圃那麼不給文和面子,也沒見文和整什麼下作的妖蛾子,而是後來憑實力贏她。
果然是寧犯君子不犯小人。
但她的母親竟然是這樣的貨色。南安郡王妃的一腔嫉恨從少女時代就開始了,一直延續到女兒輩。那瘋狂的嫉妒便如毒蛇一樣盤踞在她心間,讓她終日擾擾,夜夜無寐,早已瘋狂,再加上更年期提前,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最後還是連累了她的文和。不過,聽說白素媛收了文和做義女,大約她的處境也會逐漸好起來。
&再說一首水仙詩給我吧,等會我一緊張又忘記了,那就丟人了。」
書衡應付考試的經驗可謂豐富,當場笑道:「不用,這個時候給你說了你又記混,我說個故事給你,你放鬆一下,等會還可以說給別人聽。」
&女花的故事嗎?那個我倒知道。說是從前有姚氏夫妻,育有一個女兒,生的身姿窈窕美貌無雙,不料卻被一個惡霸看上,硬要強娶,此女不從,惡霸便逼死了她的父母。這個女子外表靚麗,性格更是剛毅,怎麼會嫁給仇人?當即便投水死了,水神憐惜她,便將她的魂魄化成了一朵水仙。因為枝條秀美,亭亭玉立,所以還叫凌波仙。」
書衡笑道:「這個故事基本大家都知道,所以不新奇。聽我這個。從前有一個美麗的少年,他的容貌可以讓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天鵝都感到羞愧。他是如此的美麗,卻又非常的自負,那些表露愛意的姑娘他一個都看不上,後來甚至還拒絕了女神的表白。」
&後,然後呢?」書衡剛一停頓,長安便迫不及待的發問,果然吸引姑娘還是靠美男。
&神非常生氣,便讓他走到了一處清泉邊,那清澈的泉水中映出了少年的身影,少年便愛上了自己的倒影,他日漸憔悴,最終死去,魂魄與水中倒影凝集為一體,便幻化成了水仙花。」
「----女神好壞。她怎麼忍心下手的?」
&約是受不了拒絕?或者受不了別人比自己更美?」
一直走到白香圃長安都不能釋懷,不斷瞎聲嘆氣,「哎,那少年好可伶。」「哎,怎麼會這樣呢?」「哎,好可惜,他到底有多麼美貌?」
書衡忍笑走在一邊,心裏默默感慨美色的殺傷力。
&呀,糟糕!」臨走到白香圃門前,長安猛一跺腳:「滿腦子都是美少年,忘了那個水仙詩了。」
書衡:------
禍水啊,藍顏禍水。待到貴女的賽詩作畫比賽開始,果然有人笑嘻嘻去請長安公主,讓她給大家題詩助興,長安公主微微一笑,從容的放下手裏的填金盤龍小蓋鍾:「本宮給大家說個故事吧。」
----然後一幫女孩子都久久不能釋懷,瞎聲嘆氣,無限悵惘和憂鬱。還有人竊竊私語,悄聲議論:「你說那個少年到底有多美?」
&曉得啊,大約,大約像四皇子殿下那般?」
噗—----咳咳,書衡強忍着不把茶噴出去,弄得自己差點掉眼淚,急忙躲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