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的教育問題交給了曲寬之後,眉畔和元子青便陡然輕鬆了起來。
而曲寬大概是受了刺激,終於不再帶小九出去「鬼混」,而是開始正經的教他東西了。然而一開始教的東西,仍舊是醫藥相關的那些歌訣,聽見小九整日裏煞有介事的念念有詞,走到哪裏都在背歌訣的模樣,元子青是花費了巨大的努力,才忍耐住沒有去找曲寬的麻煩的。
他就知道,這位世叔從來都跟自己犯沖!從一開始就是如此,並沒有因為他跟眉畔生活的時間更長,已經生兒育女而改變。
眉畔對此無法理解。她對曲寬是絕對信任的,所以既然曲寬表明了態度,甚至連過去的隱秘都透露了幾分,她也就沒什麼不放心了。記得小時候爹還曾經十分可惜的撫着自己的頭嘆息,「可惜我的眉兒不是男子,否則也能請曲兄教導。」
而如今,她自己的兒子請了曲寬來教,若是爹娘泉下有知,想必也會開心的吧?
所以對於元子青的這種擔憂,眉畔並不能夠理解,反而時常勸他,「這些歌訣朗朗上口,用來啟蒙不也挺好?兩邊都不耽誤。」
&是音韻啟蒙更加朗朗上口。」元子青堅持。
&你是要兒子將來成為吟詩作對的大才子,還是成為能夠看病號脈的神醫?」眉畔問,「在其他的條件相同的情況下。」
元子青自己雖然才華橫溢,但對於吟詩作對,卻並沒有那麼熱衷。那些東西不過譁眾取寵,博個好名聲罷了,真正是「於國於家無用」,他會,但並不沉溺其中。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變成那樣的迂腐書生。
於是猶豫半晌,還是道,「自然是神醫。」
&還有什麼可擔心的?世叔的才學總不會錯。教導一個小九綽綽有餘,你若是得空,不如想想女兒的名字。」眉畔道,「總要寓意好,叫起來順口,又不會過於文雅。」
&雅還不好?」
&是乳名,沒必要太過文雅。」眉畔認真的道,「民間說賤名好養活,咱們的孩子不至於如此,但是名字也實在不必取得太好,反而壓了孩子的福氣。」
&說得也有道理。」元子青點頭贊同。饒是他才高八斗,一下子要給自己心愛的小女兒取名字,還是有些難以抉擇。先是翻着書,將那些寓意好的字一個個挑出來,然後過於生僻或是文雅的去掉,被人用得太多的去掉,饒是如此,剩下可用的仍舊很不少。
於是元子青每天都在斟酌增減,最後一張紙的名字,考量了一個月,非但沒少,反而還增加了不少。
眉畔見他如此,不免有些好笑。但又想到他對女兒的喜愛,便釋然了。
所以她沒好意思問元子青,萬一……她是說萬一,到時候生了個兒子怎麼辦?當初生小九的時候,元子青就一直盼着是個女兒,結果是兒子。他那時候想必是失落的,但並未如何表現出來。因為他也知道那時生兒子更好些。
可這次若還是失望,恐怕他真的會大受打擊的。
這麼一想,連元子青如今蠢得不忍直視的做法,眉畔也覺得情有可原了。反正現在孩子還什麼都看不出來,就先讓他高興高興。
眉畔之前曾經問過曲寬,把脈能否看出胎兒男女,曲寬告訴她,得等到七八個月,孩子長齊全了,脈搏強勁了,才能摸得出來。所以元子青還能這麼毫無負擔的高興的日子,也沒有幾天了。
又過了幾日,算算眉畔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滿了七個月了,曲寬過來扶脈。看完之後,他不顧眉畔和元子青期盼的視線,面色嚴肅的坐在原地沉吟,倒是將兩人給嚇住了,「莫非有什麼問題?」
曲寬眉頭緊皺,「之前我並未注意到,如今看來,眉畔你這一次懷的,恐怕是雙胎!」
&麼?」眉畔和元子青都很詫異。當初周映月懷孕的時候肚子有多大,他們是親眼看到過的。可是眉畔現在,跟懷小九的時候分明差不多!
並且她整個孕期從頭到尾,似乎都沒有顯露出十分能吃的跡象來。按理說若是雙胎,母體自然會有感應,多吃東西補充營養的。況且曲寬之前竟沒有診斷出來!
如果只是普通大夫,摸不准這種脈也是自然,但曲寬是什麼人?他可是三十年前就能被稱作神醫的人!
&一個脈象十分弱,即便真是雙胎,情況也不容樂觀。」曲寬的臉色很嚴肅,「說不準……還有可能出現畸形。」這種情況,一般是其中一個胎兒過於強壯,搶奪了另一個胎兒的養分,以至於另一個胎兒發育緩慢,甚至發育不全也是有的。
曲寬並不是沒有見過這種事情,但是發生在眉畔身上,無論如何都讓人難以相信。畢竟雖然懷孕初期顛簸了些,可眉畔的表現從頭到尾都很好,並沒有過於受罪。最多天氣最熱的時候不思飲食罷了。
要知道當初曲寬可是對元子青保證過,有他在,眉畔上船絕不會有問題的。現在這問題偏偏就出現了,而且還是這麼嚴重的問題,曲寬本人都有些失措。
至於眉畔和元子青,這句話簡直像是一把大錘子,用力敲在了夫妻兩人的心上。
&麼會這樣?」眉畔有些茫然的問,「世叔,能確定嗎?」
曲寬緩緩道,「醫書上記載過這樣的案例,原本是雙胎,但是其中一個更強,奪了另一個的養分,致使另一個胎死腹中的都有。至於雙胎之中其中一個病弱、發育不全,或是兩人都因為營養不良而發育遲緩,智力低下……這些情況,都是有可能存在的。」
他的聲音緩慢而低沉,帶着幾分無能為力。
母體懷孕生產這個過程太神奇太玄妙了,即便是曲寬,也不能說將之研究徹底。
他雖然自責並未早些發現這種情況,但即便發現了,那時他也一樣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情況走到這一步。
&那都是出現在窮人家吧?」眉畔有些慌亂的問,「我……我並未感覺過有任何不妥,到今日也是這樣,何以就……」
說到這裏,她說不下去,元子青連忙把人抱進懷裏,眉畔臉貼在他身上,眼淚便滾了出來。她的孩子,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元子青看向曲寬,「世叔,莫非就沒有任何辦法了不成?」
&今之計,只有先將孩子生下來。若只是體弱,有好藥材在,慢慢的補,也能補回大半。但若是……就沒有辦法了。」曲寬心中十分自責,不論如何,總是他的疏忽。
他想了想,又道,「我看不如先補一補母體,看看能夠在胎中養起來。畢竟是兩人爭營養,若是一人已經吃飽了,說不準便會將營養分給另一個。」
&要如何補?我多吃些麼?」眉畔抬起頭問。
曲寬道,「不必如此,你從前給我的那種好藥材可還有?若是有最好,那個見效快。」
&的!」眉畔連忙讓行雲去拿。臨行之前周映月給她的,說是以備不時之需,不曾想竟真的用上了。
曲寬拿到藥材,便鑽進自己的屋子裏鑽研去了,連小九那裏,都是每天佈置了功課,讓其他人看着他。
小九雖然小,但很懂事,顯然已經察覺到家裏出事了,所以十分乖巧,按時起床,給爹娘請安之後就開始完成功課,晚上也準時睡覺,不給大家添一點兒麻煩。
曲寬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五天五夜之後,出來了,將一大包藥材遞給元子青,「熬湯沐浴。這裏是三天的份,用完了再來找我。」
然後就回床上倒下睡了。
眉畔至今沒有覺得身體有任何不適,但是發現了這個問題,仍舊令她忐忑不已。現在曲寬拿出了解決辦法,自然是立刻照做。泡了三天澡之後,別的感覺沒有,只覺得自己渾身藥味,人似乎也更精神了。
曲寬從床上爬起來給她扶脈,總算鬆了一口氣,「雖然強的更強了,但若的也變強了許多。細細想想,跟那普通胎兒倒也相差仿佛。」頓了頓又道,「這補也不能沒有限制,免得其中一個長得太大,生產時困難。暫且先這樣吧!」
據說生雙胎,總是會提前一兩個月,因為母體難以承受。但眉畔從頭到尾壓力都不大,從前覺得是孩子體貼自己,現在想來全不是滋味。若是一個孩子健康,另一個殘疾,他們要怎麼面對這兩個孩子?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心疼自然是心疼的,可是恐怕每次看見,都難免心有芥蒂了。
就這麼一路挨着,眉畔竟熬到了十個月整,然後才算是瓜熟蒂落,發動起來。
穩婆是當地找的,也算是經驗豐富,又有曲寬坐鎮,本不該出什麼問題,但想到孩子的狀況,所有人都揪心不已,根本不見任何喜色。
結果眉畔這一次生產果然不大順利,許是孩子養得太大了,胎位又有些偏,是背對着產道的,這樣一來就有些麻煩了。好在這裏不是大楚,沒有那麼多禁忌,曲寬聽說之後,也顧不得什麼避諱了,直接進了產房,以按摩的手法幫助孩子正位到頭朝下,然後才開始生產。
整個過程自然痛苦難言,但眉畔咬着牙忍了下來。只是到了生產時,畢竟沒有力氣了。最後還是灌下兩碗參湯,才總算是掙扎着將孩子生了出來。
因為孩子太大,中途出血不止,場面極其嚇人。
曲寬進了產房,元子青便也跟着進來了。這會兒所有人都緊張的看着孩子生出來。等到孩子落了地,穩婆抱起來才發現,大小兩個孩子竟是緊緊纏抱在一起的!
難怪這一胎生得如此艱難,原來竟是出現了這樣奇怪的狀況。
好在兩個孩子被分開之後,雖然體型有些差距,但兩個都是齊全孩子,小的雖然稍弱,卻也能哭得出聲,只是將來養的時候要多費些心思了。
孩子健康比什麼都好,所有人這時才出了一口氣,元子青跟曲寬對視一眼,都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曲寬先一步回過神來,朝元子青拱手,「兩位千金,恭喜。」
以元子青對女孩兒的喜歡,這倒也的確稱得上是喜事。在這個時候,這一聲道喜顯得格外的情真意切。元子青被他一說,也慢慢反應過來,心中終於湧起了一點喜意。
眉畔沒堅持到看到孩子,就睡過去了。元子青看看被穩婆抱在懷裏的兩個孩子,再看看一臉慘白的眉畔,不由以手加額,滿臉慶幸。
&樣的情形,不能再來一次了。」元子青這次是真的被嚇壞了。之前眉畔再三保證這一胎沒有問題,他竟然也被蠱惑住了。或許是心裏想要一個女兒的念頭的確很強烈,於是情不自禁就信了她那些話。
卻忘了女子生產,從來都是一腳踩進了鬼門關,不分第幾次,端看運氣如何罷了。
而他,卻再也不想將這樣的運氣,交給老天爺來決定了。
見曲寬出門,元子青囑咐了穩婆幾句,也跟了出去。
曲寬詫異的看着他,「你不在裏面陪着,跟着我做什麼?這一回是我對不住你們,總算孩子沒事,看來即便是神醫,也有砸招牌的時候啊!」發生了這件事,曲寬顯然也十分感嘆,重新審視自己的態度。他對自己的醫術一向很自信,但這世上沒有能夠治一切病症的神醫,他幾乎都要忘記這一點了。
再想想自己本來打算將這一身本事教給小九,曲寬都不免覺得自己是在誤人子弟了。畢竟他也有看錯的時候。
&關世叔的事,況且孩子最後好好的,還是世叔的功勞。」元子青道。
曲寬搖頭,「非也,我看到孩子生出來的情形,才發現可能是我診到的脈象有誤。畢竟我只能從母體脈搏,摸出兩道細微的脈象,很難確定肚子裏的情況。眉畔這一次,顯然是因為兩個孩子纏在一起,大的抱住了小的,將她的脈搏擋住了,所以才會顯得弱。若是我給眉畔補了那麼一次,說不準生產時不至於如此艱難。」
若是兩個孩子小一點,生產時自然就容易許多了。所以他非但沒有幫上忙,反而是差點兒辦了壞事。
元子青聽了他的話,道,「既然如此,那就更怪不得世叔了。人力畢竟有時窮,這絕不是世叔的過錯。」
這種比較奇特的胎相,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來,誤診也怪不得他。但曲寬由此也看出了自己的不足之處,不能過分自信,畢竟一不小心,就是一條人命啊!
曲寬並不是心胸狹隘的人,想了想,便點頭道,「我知道了。不過你莫非是特意來寬慰於我?」
&是。」元子青一臉黑線,「我是想問,世叔有沒有什麼……不傷身子的避子藥?」
&用?」曲寬驚訝的看着他。
元子青點頭,「是啊,我用。我有小九,還有這兩個女兒,已經足夠了。這樣的情形,我不願再見第三次。」頓了頓,道,「此事算是我求助世叔,不要讓眉畔知曉。」
她如果知道,說不準又會自責。但元子青這一次,絕不會在出現之前那樣的烏龍了。
曲寬道,「替你配一劑也未嘗不可,只是以後就真的不要了?」
&勞世叔。」元子青朝他躬了躬身。
這個態度已經十分明顯了。曲寬看着他,心中也不免感嘆,自己那個世侄女,是何等好運,才能碰到這樣一個男子啊!
這件事情商定之後,元子青才回去陪伴眉畔和兩個孩子。他之前挑名字的時候遲疑不下,如今生出來的是兩個女兒,反倒比較好決定了——必須得是兩個有關係的字,這樣才顯得像是雙生姐妹。
不過具體如何,還是等眉畔醒了,跟她商議。
閒來無事,元子青讓人抱着孩子上秤一稱,大的那個竟足有七斤,小的也有五斤。這是相當於一下子生了一個十二斤的大胖小子,難怪眉畔受不住呢!尋常的孩子,八斤多就算是很大了。
等到眉畔醒來,聽說之後,也是暗道好險。若是孩子再大一點,說不準真的生不下來了。就是現在醒過來,身上還是無力得很,跟生小九時,又不一樣。
生小九的時候,她被下了藥才沒有力氣,曲寬來了之後,很快就給調理好了,恢復得也快。但這次,眉畔知道,自己是真的傷了身子了。甚至最開始的幾天,一日要睡上整整七八個時辰,清醒的時間反而很少。
另外就是,她母乳很少,幾至於沒有。幸好之前準備好了奶娘,只是眉畔本打算自己餵養體弱的那個孩子的打算,卻是徹底破滅了。
好在聽說兩個孩子都還算健康,小的那個也不至於十分不足,調養一番,等長大些自然也就好了,眉畔這才略覺得好過些。否則這當娘的什麼都不能做,豈不是更難受?
元子青將曲寬的猜測告訴給她,故作輕鬆的調侃道,「世叔說,這也算是百年難得一見了,他在醫書上都不曾看見過。只是這樣一來,卻讓我發愁,兩個孩子一起出生,誰大誰小?」
眉畔想了想,道,「不如就按個頭來叫。長得大的就是姐姐,小的是妹妹。本來也是姐姐搶得凶,妹妹才弱些。好在還知道姐妹情深,護着妹妹,便不與她計較了。」
這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對兩個孩子不會有所偏頗。即便多偏疼小的幾分,也不會冷落了大的。
畢竟兩人之前雖然沒有談過這個問題,卻都想過:若是一個是健康的,另一個殘疾了,是否會多疼那個不健全的幾分?又是否會對健康的生出芥蒂,認為是她搶了另一個的養分?
好在並不需要面對這些問題。
接下來便是給孩子定名了。元子青最後從所有的字里挑了一個羲字。這是神話傳說中太陽神母親的名字,取這個字,是希望孩子能夠長得健壯。畢竟有了太陽,萬物才開始生長。然後姐姐叫大羲,妹妹叫小羲,十分好辨認。
眉畔對於這個名字不算喜愛,但也並不討厭,關鍵是寓意好,便就這麼定下來了。
養了幾日之後,眉畔的身體也好了一些,能讓人將孩子抱來自己照看了。兩個孩子生得一大一小,但是五官卻十分相似,若是體型大小相同,還真要擔心認不出來。
無論之前是什麼心情,現在看到兩個模樣相似的孩子並排躺在身邊,眉畔心中都只有滿足。
至於元子青,就更加誇張了。
他本來只是想要一個女兒,結果現在一下子來了兩個,每日裏樂得幾乎找不着北了,面上隨時都含着柔和的笑意,倒是讓進出的人都十分詫異。畢竟在外人面前,他還是相當不苟言笑,頗具威嚴的。
就是小九也對兩個妹妹十分喜歡。
他之前雖然隱約知道出事了,但畢竟還不太懂,現在見妹妹生出來了,娘也好好的,立刻就歡喜起來了。成日裏趴在床頭,盯着兩個流口水的小孩子看,時不時便驚奇的呼一聲,「娘,你看大妹妹吹泡泡了!」「娘,小妹妹的手動了一下!」之類。
又一次見到奶娘抱孩子,還伸出手,試圖將小羲也給抱起來,幸虧剛動手就被發現,好說歹說才讓他明白,現在抱不動妹妹,長大了才可以抱。
眉畔一邊安撫他一邊在心裏想,等他長大了,妹妹也就長大了,要長到能將妹妹抱起來的年紀,小九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