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得懂得居安思危,不然習慣了安逸,稍有差池就會被猝不及防的災難打得措手不及。好在盧伊人不是自亂陣腳的主,到了公司就把魏雲和法律顧問叫到了辦公室商榷。
上回見過的那個女孩把陸重淮帶到休息室,給他倒了杯水,讓他在那兒稍等片刻。
休息室和盧伊人的辦公室間只有一條過道,兩面隔音玻璃,旋開百葉窗就能看到對面的情形。
裏面只有三個人,桌上鋪滿了a4紙,盧伊人說了兩句話就抽出了最底下的那張,拿中性筆在上面劃了兩道,認真地和對面的男人說着什麼。對方聽完點了點頭,又拿出了一份文件,應接不暇的樣子。
陸重淮看着她忙碌時緊皺着眉頭的模樣掏出電話給助理撥過去,詳盡地囑咐了幾句,那頭助理還在放長假,手忙腳亂的,暫且把日常瑣事放在一邊,先把他說的提上了日程。
與此同時,赫方佐也聽說了這件事,曠掉了當日班機從機場折返,不是先回公司問清狀況,而是轉頭找上的葉時怡。
這姑娘剛和幾個小姐妹逛完商場,手裏拎着大包小包不方便,接了電話順便就把他當司機了。
葉時怡上了後座以後把手裏的東西往兩邊一甩,把手腕從幾根棉繩里掙出來,右腿往左腿上一架,傾身拍着駕駛座的皮質靠背說:「你不是要回美國了嗎,怎麼還把這車留在國內呢!捨不得心上人?怎麼不把她一起帶到國外去?」
赫方佐聞言沒啟動車,反而熄了火把鑰匙拔了下來,「那個案子是不是你搗的鬼,她平時那麼謹慎的人,不可能出紕漏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客戶是你找來的吧?現在出了事,你都不負責嗎?」
葉時怡冷哼了一聲,伸手想開窗戶,卻發現按鈕摁了沒什麼反應,看了他一眼,身子向後仰了仰,裝腔作勢彈彈腿上的灰,硬着聲兒說:「當初是她不信任我的吧?這會兒出了事兒不是正好應了她的猜想嗎?我就是這樣的人,她了不起,我也不是吃素的。」
赫方佐眼下着急上火,不由低了頭,「學姐你算個知根知底的人,新仇舊怨咱們放一邊,這是生死攸關的事,你當行善積德行不行?」
葉時怡仰頭盯着車頂棚沉默了一會,無奈一笑,「我真沒想到會出這檔事,新聞出來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
她長長嘆了口氣,掰着手指說,「赫方佐,我真不喜歡盧伊人那人品和行事方式,尤其是我喜歡的男人正好被她攤上的時候,可這回不是我動的手腳。說實在的,我不想幫她,甚至恨不得看她永世不得超生。這種感覺,真奇怪。」
眼緣多奇妙,你看不順眼的人和你就像天生的冤家,和盧伊人打交道不到半個月,戰火就從天邊燃到眼前了。
能說的都說了。她恨盧伊人,從一開始知道自己被利用後的不喜歡,到知道關係轉為情敵的無端嫉妒,很漫長,卻又很短暫。她不至於為了一個男人而讓自己淪為卑微低賤的小人,卻很想落井下石在她落魄的時候多踩上幾腳,仿佛這樣就得到了什麼。
可她心裏清楚,她什麼也沒得到。
赫方佐的眼神十分複雜,「學姐,對不起,我和你不一樣,不可能袖手旁觀,你自己打車回去吧,我要回公司幫她。」
葉時怡只覺得氣血不停翻湧,口不擇言地質問他,「你確定你能幫到她嗎?你知道我在公司呆了幾天別人都是怎麼說你的?他們雖然沒明說,但打心眼都瞧不起你。這公司說到底還是她的,你任勞任怨為她付出得到什麼了嗎?」
赫方佐神色幾變,那樣子幾乎要將她看穿。是無法理解的,是不能原宥的。
葉時怡看着赫方佐的眼睛放緩了語氣,悲憫地和他對視,「我們都一樣,被她利用,被她差遣,被她不留情面地踹開。你為什麼心甘情願扁圓任她搓?這樣不賤嗎?」
此時此刻,赫方佐看她的眼神里除了轉瞬即逝的不可思議,還有不可理喻。他說得鄭重其事又擲地有聲,鮮有這麼認真的時候。
「不是所有利用都不正當,她根本不在乎是否有天會東窗事發,這才是真的坦然。她只是錯在不信任你,而你現在想的卻是將她置於死地。即便是你沒做對她不利的事,也見道分曉了。至於我,有沒有能力幫到她是一回事,去不去幫她又是另一回事,哪怕搭上身家性命我也不後悔。」
這不是賤,是為愛奮不顧身。
他底氣十足,英勇得像個戰士,說得鏗鏘有力,義正言辭。
葉時怡只覺得一直紮根心底的正義感在逐漸消失。
她怨沒有人站在她這邊,她恨她沒有巧舌如簧的技能去理論,更沒有想到赫方佐口中的愛人就是盧伊人這樣一個她瞧不上眼的有婦之夫。
她驚訝的同時也感到挫敗和深深的無力,再想到那天盧伊人盛氣凌人的樣子不禁咬牙切齒,負氣拿起後座上的東西就推開了門,在人潮如海的鬧市街頭消失。被吞沒,被蠶食。
***
有盧伊人坐鎮公司,大家雖然都緊張兮兮,但也不至於亂成一鍋粥,赫方佐回來令眾人都很驚訝,格子間裏一下子熱鬧起來。
陸重淮原本在休息室里翻着公司定製的宣傳冊,聞聲走出來,和赫方佐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兩個男人從沒有正式談過話,這種情況下不免多了幾分鐘打量,誰的眼裏都沒有異樣,但不動聲色的對峙似乎更加考驗人的耐性。
赫方佐抿着嘴唇沉默了一會,敗下陣來,走到陸重淮面前,低聲問詢,「方便談談嗎?」
陸重淮沒有猶豫,抬起被擦得鋥亮的皮鞋向右後方退了一步,將通往休息室的路讓出來,坦然說:「方便。」
休息室的門被赫方佐從裏面鎖上,他回頭的時候陸重淮站在沙發前並沒有坐下,只是很懶散地看着他,等他幾步邁過來才禮貌又不容置疑地說:「坐吧。」
赫方佐仔細觀察着陸重淮的言談舉止,給予他英雄相惜的尊重,又由衷讚嘆着這位傳奇人物的氣場,眼神里有欽佩,也有羨慕。
半晌他撓着頭笑了笑,「我認識人姐的時候大學都還沒畢業,她真是我景仰了很久的偶像。很多時候我都有點兒吃不消,她還能撐起場子,簡直是神一樣的人物,現在也一點兒沒變。」
陸重淮聞言彎起了嘴角,感同身受地附和道:「是啊。」
只是兩個字,可他談起他的語氣時時刻刻都帶着寵溺和自豪。
盧伊人其實是個很有媚骨的女人,從小長相就出挑,那一彎眉毛真是應了眉如墨畫四個字,一顰一笑都極有韻味,如果不是玫瑰似的帶着刺,性格那麼難以捉摸,他也不至於那麼認真地欺負她。
一見傾心吧,不然那麼多恃美揚威、千方百計招惹他的有個性的女人,他怎麼偏偏對她情有獨鍾。
一次次容忍,一次次放縱,他都不知道把那些原則換了幾輪了。
這可不僅因為她親眼目睹了他的糟糕過去,長大成人後他是自信的,也是近乎完美的,要說怎麼會心動,還得從讀書的時候說起。
那時候男生寢室就在女生寢室對面,他們個個都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不知道哪個土老闆的兒子從哪搗鼓來了一架望遠鏡,長筒的,一隻眼,大家都覺得新奇,沒事兒就搶着玩,有的惡趣味的還往女生宿舍那邊看。
時間一長,雖然有傷風化的場景沒見着,人影憧憧,若隱若現的燈影倒是被看到了許多次。側面的輪廓曼妙,額、眼、鼻、唇,一直到腰、臀、腿,線條無不被勾勒得令人喉結聳動。
他們這些男孩子的話題也變得有些惡俗,甚至笑得像狐狸一樣,悄悄比起自己的尺寸。
盧伊人的臉曾經是他拼在姣好身軀上的幻想對象,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裹着遮羞布埋在他內心深處,每當想起都會面紅心跳,被廉恥心擠兌得耳根發熱。
往後喜歡盧伊人的男生多了,體育課大家大汗淋漓地坐在台階上喝着汽水,她一走過,一排男生就像被勾的魂似的,眼冒綠光地跟着她的白裙跑了,那是他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情緒。
關鍵她不禁受男生歡迎,女生源也特別好,研究一段時間後他發現自己在其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為學校嚴禁早戀,年紀主任天天在校園裏揪手拉着手的小情侶,為了校園風氣,無所不用其極地進行打壓。連班裏的同學都不知道他倆的關係,倒是她跟着他玩後對其他男生愛答不理,也就沒有哪個女生在她背後指手畫腳了。
這項制度很嚴,打擊力度很強,有回放了寒假,新年頭一天,他帶着她出門擼串。攤販都指着這天賺錢,價錢漲了不止一倍,可過年才有氣氛。
他拉着她上了街,恰逢年級主任陪家人閒逛,盧伊人嚇得掙脫了他的手,跟他匯報班主任的位置,他那時候鎮定地拉過她的手,輕佻地笑着問:「怎麼,你還想上去打個招呼?」
陸重淮嘴角微揚着回憶往事,赫方佐看着他的樣子百感交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他終於知道盧伊人為什麼會對面前這個年輕優秀的男人念念不忘了,他忽然很想把盧伊人在外思念這個男人的樣子告訴他,可是私心一直在叫囂。
他說不出一句話,也阻不了一場姻。
今日,有人下不了船,有人上不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