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是誰,原來是雲閣主,」尖銳嘶啞的聲音從雲紫衣身側傳來:「雲閣主,十年未見,別來無恙?」
一向淡然的神情剎那變得陰沉,雲紫衣微微側目,輕聲道:「江南煙雨那麼滋潤,本閣主自然無恙,只不知,揚州城的風月是否也那麼養人。」
他轉過身去,嘴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有意無意地說道:「令尊身體還好?」
那人陡然變了臉色,冷哼道:「家父身體日益好轉,不勞雲閣主掛懷,反倒是你,孤身來這七月雪山,就不怕失足跌了下去?」
雲紫衣笑了笑,仰首望天,道:「七月山就在腳下,想要我命,也得看你彭子浩有沒有這個本事。說真的,碎花谷的幾位谷主,除了夏夙煙和兩生花,本閣主還真沒把誰放在眼裏。若想殺我,也非得這二人一起來,至於你?呵。」
彭子浩還未說話,雲紫衣身後又有一道沙啞的嗓音:「他不行,那加上老夫呢?」
雲紫衣頭也未回,聲音裏帶着隱隱的不屑:「林長老傷成那樣,紫陽長老倒是活的春風得意。姬無雙不在,這碧雲宗還真是阿貓阿狗都敢跳出來說話。」
紫陽長老還未搭話,接連又有四人現出身形。
雲紫衣挑了挑眉:「天刀?」
段雲流走上前來,聲音冰冷:「找百戰閣的麻煩,還得算我一個。」
雲紫衣仰天長笑,別有所指的說道:「哈哈,這些人里,還真就你段天刀算個對手。」眸子微微眯起,雲紫衣緊緊盯着段雲流身邊的三個黑袍男子。
儘管那一身黑袍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可雲紫衣分明能夠感覺到幾人身上冰冷危險的氣息。
面上不顯半分情緒,可雲紫衣的聲音就那麼冷了下去:「九幽十八澗,什麼時候出了四個陸地真仙?」
此言一出,紫陽和彭子浩剎那變了臉色:「陸地真仙?」
白帝城也不過白帝和鬼半仙兩尊陸地真仙罷了,可這九幽十八澗,竟然有四個陸地真仙。
九幽十八澗確實有陸地真仙,但據傳也只有一個陸地真仙——九幽十八澗的宗主,連姓名都無人知道的神秘人物。
三千年前,人妖兩族那場傾世大戰之後,陸地真仙、大自在這等巔頂高手接連隕落,各門各派傷及筋骨,翠微山下,突然崛起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門派——九幽十八澗。
妖族狂傲,剛被劍祖逼退到翠微山南的時候,也有個別不怕死的大聖想要隻身殺入人間,可但凡踏過素衣劍的妖族,全被九幽十八澗拿下。就連現在的妖皇,覆海大聖也被這位神秘宗主生擒,大概也是慈悲作怪,神秘宗主竟然將其放回了妖族。
風雨飄搖三千年,九幽十八澗也已名列仙道八宗之一,鎮守於翠微山下。
可如今,實打實的四尊陸地真仙就站在跟前。
段雲流朝着二人一點頭,語氣尊敬,全不顯高傲,說道:「彭谷主,紫陽長老,九幽十八澗願助二位一臂之力。」
雲紫衣還是那副溫存的笑意:「彭子浩想要我性命,是因為十年前我那一掌險些要了他父親性命;碎花谷彭老爺子和紫陽長老交情莫逆,如今來替他尋仇,我也理解。可你九幽十八澗,又憑什麼想置我於死地?」
身軀微微前傾,不過五寸的柳葉刀略出鞘一線,段雲流聲音冷冽:「憑什麼?就憑你雲紫衣和妖族勾結!」
雲紫衣名聲在外,可畢竟少有現身,認識他的人自然也不多。可碎花谷四谷主彭子浩,碧雲宗三長老紫陽,九幽十八澗段天刀,雖然修為不及雲紫衣,但仙道八宗的大自在高手也不是白菜,那全是聲名在外的人物!是以當他們剛剛現身的時候,這裏的動靜就被人們所發現。
一石激起千層浪,段雲流話音剛落,人群便開始議論紛紛。妖族剛退去不久,這種緊張的時刻,無疑把雲紫衣推上了風口浪尖,把百戰閣推上了風口浪尖!
和妖族勾結,只憑這一條罪,便足夠人間正道群起而攻。
百戰閣再強,雲紫衣再強,便是那位神仙一樣的老閣主還活着,也鬥不過整個人間吧?
可誰也不是傻子,沒人會因為這一句話就和百戰閣拼命。
眼睛眯縫成了一條線,雲紫衣輕聲笑道:「段雲流,你這消息還真是靈通。」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騷動!
雲紫衣這是承認了和妖族的勾當,那還有什麼好說的?當下拔劍的拔劍,抽刀的抽刀,躍躍欲試卻誰也不敢上前。
掃了掃四周,雲紫衣笑容更甚。
空氣里突兀掀起一陣漣漪,人未到,聲先至,平淡到不起波瀾的話語:「他們說的,是我麼?」
雲紫衣挑了挑眉:「是。」
陡然狂風起,吹散了滿山的飛雪,伴隨着悽厲哀婉的鳴叫,風雪裏,那女子躍入眾人眼帘,俏生生立在雲紫衣身邊。
輕紗薄面,霜雪披肩,只看那雙眼睛便知這女子定然是個禍國殃民的姿容。
可眾人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的臉上,因為那條比雪還白的尾巴更吸引人的視野。
狐尾,狐真。
強烈的妖威瀰漫開來,剎那席捲七月山巔。
風雪正盛。
雲紫衣看了一眼狐真,低聲道:「你不用來的。」
狐真斜睨着他:「你以為你還說得清?」
雲紫衣笑了笑,一指狐真,說道:「白狐族,狐真。」
眾人愣住了,白狐一族確是妖族沒錯,三千年前,白狐一族也跟隨妖族入侵人間,可相比其他傾巢而出的族群,白狐一族只來了兩人,白狐雙聖——狐真,蘇子文。
妖族所到之處必然生靈塗炭,無論凡人還是修士,哪有人能夠擋住妖族屠殺?可狐真和蘇子文,卻沒有殺過一個人。
蘇子文,妖族數得上數的高手,巔頂大聖之一,一柄重劍在手,鮮逢敵手,說是冠絕妖族也不為過,便連當年的崇明妖皇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據說蘇子文跟隨妖族入侵人間,只為一人,也只為一事:找第五孤獨比劍。
第五孤獨當時不過大自在境,雖說戰力巔絕,但對上蘇子文,肯定不是對手。據說,還是白帝接下了蘇子文的戰帖。
可雲天訣不答應,劍祖手裏的素衣劍不答應。
於是,江山鎮上空,流雲驚散,素衣劍與妖劍『魂』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碰撞,兩柄重劍掀起了人間最癲狂的一戰。
最後,終究是劍祖技高一籌,那風起雲湧的驚世一劍,何等霸道?
蘇子文死後,狐真便帶着白狐一族脫離了妖族。
前一陣的妖族入侵之戰,雖有狐族參與,卻沒有白狐族。
人們一時躊躇,手足無措,卻不知該不該上了。
雲紫衣笑了笑:「你說的妖族,可是這位狐真姑娘?那還真是可惜,白狐一族與人族沒有任何仇怨,三千年前那一戰也好,前陣子的那一戰也罷,皆沒有白狐族參與,就連劍祖他老人家都默許了白狐一族入住市井。如今,你污衊我勾結妖族,段雲流,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我雲紫衣是那麼好欺凌的人物?」
段雲流臉色陰沉,半晌沒有說話。
雲紫衣身形驟然一動,朝着段雲流衝去,霸道且鋒銳的劍意剎那席捲七月山巔。
瞳孔縮成了針尖,段雲流慌忙拔刀,彎曲狹窄的柳葉刀夾雜着金戈鐵馬的聲勢出鞘,可還沒有下一步動作,電光火石間,雲紫衣又回到了原地,『嗆啷』一聲脆響,長劍歸鞘。
沒有人看到劍光,更沒有人看到他的劍,只感覺到一股難以言明的劍意瀰漫在風雪裏,瀰漫在七月山,然後一切又歸於了寂靜,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
『咔嚓,』柳葉刀突兀斷成了兩段,掉在雪裏。
段雲流看着斷刀直發愣。
雲紫衣聲音清淡:「再有下次,可就不是斷刀那麼簡單了。」
隨後轉身走了,狐真緊跟在他身後,竟然無一人敢攔。
行至半途,雲紫衣腳步一頓,微微側身,細不可查的點了下頭。
不言不語地收回了翻雲劍,秦陽道人嘆了口氣。
身後,司音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柳嫿禕,問秦陽道:「那人的劍好快。」
秦陽驚疑地說道:「你能看到他出劍?」
司音微微頷首,秦陽又說道:「除了那一劍,你還看到了什麼?」
司音搖頭不語。
柳嫿禕輕聲說道:「那三個黑衣人沒能留住他。」
秦陽詫異的看了一眼這個七徒弟,嘴角勉力勾起,說道:「嫿禕進境果然不小。」
當日那一聲龍吟,又激起了秦陽等人的希望。
愛徒心切的秦陽道人當即動身,司音和柳嫿禕死活要跟着過來,老頭子無奈,再加上柳嫿禕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秦陽只得帶着他倆一同前行。
可如今,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夜。
還是未曾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是未曾見到那個熟悉的笑容。
三人的心也漸漸涼了下去,想來,大概,真的再見了吧。
可秦陽不敢開口,失去了古幽,他怕柳嫿禕也跟着崩潰。
卻未成想,柳嫿禕率先開了口,聲音平靜,毫無情緒波動:「師父,我們回去吧。」
司音愣了愣:「回去?」
柳嫿禕仰首望天,莫名一聲長嘆:「不回去又能如何?」
是啊,不回去又能如何?死了就是死了,再等下去也是徒然。沒了誰,天下也還是那個天下,江山也還是那個江山。
沒有你的天下,沒有你的江山,於是,這世間也沒有了我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