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夏夜,明月如水。
偶有清涼的晚風輕拂過深沉的夜,不眠人的失落便更濃郁了。
皓月長空,當晚,古幽無眠。
睡意聊聊,心神難定,躺在床上也是輾轉。大概,是許久未曾睡在這裏的緣故吧?無涯苑,自己住了十八年,如今,二十歲,還是這個小小的院落,還是那方平整的床榻,但莫名就讓古幽覺得空落落的。
心煩意亂,那抹紫色總是在他心頭縈繞,浮現在他眼前,笑語笑顏便成了他的夢魘。悵然地嘆了口氣,古幽起身,披上外衣,下了地,推開窗。
月光太盛的時候,星星便少了許多。
古幽抬眼,只見對面房裏,也恰時推開了窗,柳嫿禕看了過來,似是有些意外,隨後溫柔地笑了笑,推開門,緩步走到院裏。
古幽眸色深沉,身形一晃也復出現在院裏。
兩人面對面站着,誰也不曾言語,只有她唇邊淺淺的笑意,還有他眸子裏深邃的安寧。
素口輕盈,柳嫿禕笑說道:「你都長這麼高了。」
眼神動了動,古幽開口:「兩年前也是這樣,師姐未曾發現而已。反倒是師姐,進境當真快的出奇,先天境界,大師兄也不過先天吧。」
唇角笑容突兀變的苦澀,柳嫿禕開口:「以前修為不夠,想為你分擔些事情,卻又總怕托你後腿,如今,有我在你身前,你便不用那樣拼命了。風華城的事我都聽說了,蘇姑娘救了滿城百姓,更救了你,我該好好感謝他一番才是。」
手指顫了顫,古幽還未說話,柳嫿禕繼續說道:「以你師姐的身份,跟她道聲謝。」
神色怪異,古幽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問道:「這麼晚了,師姐還不休息?」
柳嫿禕搖頭:「這一年多我都住在無涯峰上,便也習慣了那裏的風景與夜色,回到這裏,反倒睡不着了。」
古幽沉默,柳嫿禕欲言又止。
古幽看在眼裏,良久,方才說道:「師姐可是有什麼心事。」
「心事頗多,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煩擾。」明月襯在她身後,清冷仙子仿若月中嫦娥,清麗,清冷,孤獨,她又說道:「你和蘇姑娘……」
古幽渾身一震,臉色也變得不自在了。
眼神躲閃着,轉過身去,道:「她被她師父帶走了,回江南了。我因為受了重傷,在白帝城耽擱了一年,如今回來了,以後,大概也沒什麼機會見面了。」
柳嫿禕鬆了口氣,可心裏莫名又有些難受。
古幽又說道:「我回房了,師姐也早些休息。」
眉宇間隱隱失落,柳嫿禕心裏嘆息,卻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沉默着就要回房。恰在此時,一縷若有若無的殺意悄然浮現。
古幽一驚,轉身,暴喝道:「誰。」
柳嫿禕已然出劍,素手輕招,太上忘情從房裏飛出,落在她手中時,便化成了一道光,悠悠水韻瀰漫開來,清冷仙子縱身,長劍劃出一道冷冽的弧度,繼而直刺院中角落。
那角落裏也現出一人,白面無須,俊美秀氣,斧刻刀削的面龐稜角分明,恰到好處的硬朗男子氣概,可當他看向古幽時,眸子裏的陰翳和狠辣毫不遮掩。右手忽而往上一擎,摺扇撐開,擋住了忘情長劍。
眸子眯縫着,陡然一聲輕嘯,忘情長劍突兀斂去所有光華,孤絕劍意升騰盤旋,化成了水,繚繞在劍身上,柳嫿禕長劍疾刺。
一劍更快一劍,每一劍都會留下一滴晶瑩水珠,眨眼間數十劍連成了光影。俊美男子不慌不忙,手中摺扇開合有度,竟接連擋下了柳嫿禕攻勢。
「堂堂七尺男兒,竟會躲到一個女子身後?」俊美男子笑起來便更儒雅了,摺扇一甩,靈氣疾射而出,竟抽空還了一記,他又說道:「江山劍派,當真是無人了麼。」
柳嫿禕揮劍一擋,破去那道靈氣,劍勢陡然一變,孤絕凌厲的劍意剎那變得洶湧磅礴了起來,如同驚濤拍岸,一劍落,又一劍起,那水滴盡數激盪起來,化成了一柄柄長劍,直刺男子而去。
男子振身而起,那水滴便也如影隨形。
眉峰抖了抖,須臾間摺扇輕甩,金黃靈氣狂涌,連成了一片火幕,生機蓬勃卻不似凡火。
那火幕灼散了水滴,只一閃爍便告散去。
男子立在空中,眉頭微皺。只見那院子裏,璀璨白光匯聚,竟好似也升起了一輪明月。當光亮攀至巔絕的時候,明月光芒大作!
天穹銀盤陡然是失去了顏色,不見蹤影。
臉色微變,只見男子左手掐訣,口中念咒,隨即食指中指並指如刀,往扇骨上輕輕一划,低喝道:「金烏!」
金黃火光大放,那摺扇陡然撐開,好似變做了一輪金陽,高懸於空中,照亮了大半江山。那金陽里,似真有一隻三足神鳥的虛影。
江山劍派,人影接連飛出,吃驚地看着夜幕里那團金輪。
下一刻,神鳥展翅,金輪墜地!
青霄真人剛欲出手,可無涯苑裡,卻也同時升起一輪皓月,徑直朝着金輪撞去。古幽的聲音適時的傳來:「江山皓月!」
話音剛落,天際,接連四聲琴音震徹河山,柳嫿禕持劍,身化光影,沖天而起,七色光華流轉在她身後,襯得她如仙女般華美高貴。
金輪與皓月剎那撞在了一起,轟隆巨響里,烈火四散,月華席捲。
秦陽神色一凜,挑眉道:「大自在?」
岳南山不知何時現身在無涯苑裡,立在秦陽身邊,開口道:「君天行的大日金烏,來人恐怕是第一樓的新任樓主。」
秦陽語氣低沉:「南宮滄海?第一樓怎麼沒完沒了?」
岳南山聳了聳肩,道:「此前,君天行老爺子已親口撇去了這樁恩怨,此番南宮滄海孤身前來,也沒做什麼遮掩,想來就是要告訴我們:此間恩怨,與江山劍派和第一樓無關。而是他這個當哥哥的,要為弟弟報仇。」
翻雲劍連劍帶鞘插進身下石板,秦陽冷哼一聲,赤手便要迎上。
岳南山抬手攔住,斜睨着秦陽,道:「來人若還是南宮孤陽,你出手倒也無妨。但既然是南宮滄海來了,縱然他身為第一樓主、自在高手,在你我眼前,那也是晚輩。況且,他孤身前來,不帶一人,就是算準了我們這把老骨頭不會出手。」
眸子眯成了線,秦陽開口:「若我偏要出手呢?」
岳南山轉頭看了過來,嘴唇輕動:「除非古幽真的重傷了,否則,你找不到出手的理由。若非要出手,往小了說,你是以老欺少;往大了說,那就是挑起兩方恩仇。南宮滄海既然敢來,就沒想過要善了此事,你出手,不就正合了他的心意?」
「這第一樓,倒是出了個狠人吶。」岳南山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秦陽怒氣沖沖地一甩袖子,倒也真退了回來。只是掌心靈氣暗蘊,若那南宮滄海真要取古幽性命,他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千年。」聲音不大,但清冷異常,柳嫿禕縱身飛過皓月金輪,身形陡然變快,身後,七色光華飛速凝結在一起,強烈的劍威掀起陣陣狂風,南宮滄海臉色驟變!竟也被劍威震懾,動彈不得。
眸色漸漸變了,南宮滄海暴喝出聲,金黃靈氣轉化為金紅顏色。身後,三足神鳥虛影緩緩凝結而成。
金烏唳鳴,振翅急沖!
柳嫿禕長嘯出聲,身後,七彩光華竟凝成了一尊女子身影,看不清面容與神情,便連身上的衣着也看不太清,只隱約能看見她飄舞的袖帶。
那女子手持一柄長劍,往前踏了一步,幽幽嘆息聲中,女子抬手、抬劍,劈!隨後再也沒有其他動作,身形緩緩散去。
天地靈氣剎那暴亂,那女子橫跨千年光陰而來,竟只揮出一劍便告散去,可那一劍,又是何等驚艷?
千道光華憑空浮現,凜冽劍氣席捲夜空。
巨大的三足神鳥,耀眼到讓人不敢逼視的光芒,在這聖潔凜冽的劍氣之下,竟也只剩有顫抖的份!
太上忘情,琴音四響——千年。
猶如流星奔襲,一道又一道劍光刺穿神鳥,當那劍光盡數散去的時候,神鳥早已千瘡百孔,但竟還未消散!
厲叫更甚,神鳥振翅而來,柳嫿禕甚至能看見金紅色的眼瞳里散射出擇人而噬的凶光!
可她,再也無力應對。
面色蒼白,嬌軀無力地從空中墜落,面對着那巨大兇悍的三足神鳥,她抬手,高舉手中神劍,眉宇清冷,神情堅定。
南宮滄海聳然動容。
皓月與金輪轟然爆散,散成了一片月白火海,火海里,有他焦急地呼喝:「師姐……」
唇邊笑意隱隱,也不知她是否聽見,熾熱的氣息灼得她香汗淋漓,那神鳥越來越近,便真仿若一輪驕陽璀璨。
岳南山血劍出鞘,搶攻南宮滄海!秦陽振身而起,援手柳嫿禕!
可另一道身影更快,快過了光,快過了影,快過了那三足神鳥!竟在一瞬間衝出了火海,出現在柳嫿禕身後,手臂輕抬,將她攬在了懷裏!
嬌軀微顫,柳嫿禕緩緩轉過頭來。
映入眼帘的,是那深邃的眸子,繼而,是他不見笑意的面龐。
瞳孔被那神鳥映成了金紅顏色,古幽長發飛揚,右手攬着柳嫿禕飛身急退,左手指訣變化不停,嘴唇嗡動,念叨着聽不懂的古怪咒語。
臉色莊嚴且肅穆,中指拇指輕叩在一起,食指、無名指微曲,小指如劍指天!
眸子裏金紅顏色更艷,古幽左手平推而出,舌綻春雷,大喝道:「兵!」
隨着他一字落下,磅礴且澎湃的靈氣盡數匯聚在古幽身前,形成了凝實的手印,直拍神鳥而去。
兩相對撞,掌印只一瞬便被破去,神鳥身影也幾近消散,可到底還是朝着二人飛來。
眸色更是深沉,古幽抱着柳嫿禕,身上,突兀繚繞起滔天的藍色火焰,陰陽一線牽,請前世入戰來。
「散了。」不知為何,南宮滄海突然散去了神鳥虛影。
古幽一愣,可也不敢散去法度。
南宮滄海遙遙看着二人,開口道:「倒是我小覷了你二人的手段,也罷,今夜殺不了你,但下次,你可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言罷,身形一縱,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