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的主宅,自從上一任主人哭哭啼啼的離家出走之後,使用權就歸溫文所有。但他極少回來,只派駐了兩名助理,維持着房屋基本的運轉。
而此刻,應急燈被全部打開,前廳的電鈴急促的響着,助理踩着滿地的文件,狂奔到電話旁,誠惶誠恐的道:「刑總……實在抱歉,溫先生吩咐過,不許我們去打擾……」
他才說了一半,電話那端,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鄭意。」
助理停下話,半晌才回過神:「溫先生?」
他顯然很是驚訝:「您辦好事情了嗎。」
「……」
同伴踢了鄭意一腳,他連忙道:「抱歉,我多嘴了!」
助理們並不知道溫文到底要做什麼,不過這一個月來,他頻繁關注女性向的話題,身上隨身攜帶戀愛指南,並聘請了多名感情專家,還空運了普羅旺斯的薰衣草。再蠢也能猜到一二。
只是讀了這麼多書的溫文卻選擇了最難以理解的方式,大概他人品有問題。
鄭意不再多嘴,屏息等待着,溫文卻遲遲沒有說話。
電話那段,溫文穿着內褲,站在滿地狼藉的客廳里,他的手機被蘇禾摔碎了,不過別墅里藏有應急的通訊專線,直通溫氏主宅。
他的腳下是油水的混合物,沒過了他的腳背,電閘被暴力破壞,暫時無法修復,溫文打開了落地窗,月光溫柔的灑落在客廳之中,風中飄着零星的蟲鳴。
溫文向來以冷漠著稱,熟悉他的人,例如關樂,總是嘲笑他,活得像一台機器,毫無樂趣可言。
而現在,他站在黑暗的客廳之中,唯有月光與風相伴,神情卻有一絲茫然。
他手中握着一塊手錶,溫文摩挲着由昂貴鑽石打造的鏡面,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他將手握起:「鄭意,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不久之前,刑先生打來電話,想要見您。」
&時?」
&的,他向我們索要人手,最不濟也要能調來幾架無人機。」鄭意說道:「但他並沒有說明是為了什麼,您聯絡不上,我無法擅自做主,請問現在要給刑先生回復嗎?」
&必了。」
&這樣會不會得罪……」
&這樣吧,」溫文截斷了他的話:「刑時如果有意見,我會親自去向祖父解釋。」
他掛斷了電話,光着腳向露台走去,做工精美的玩偶、寶石雕琢的花朵,各種討女孩子歡心的小玩意,全都浸泡在水中,溫文避開了它們,最終他在落地窗前站定,看着窗外那滿院的薔薇。
從世界各地找來的、192種薔薇屬植物,在月光下盛放着。這庭院之中,幾乎將所有的薔薇品種囊括在內,包括異常珍惜的天然藍色玫瑰。
她離開時,是否為其中一朵駐足過呢?
溫文想得出神,一聲呼喚傳來:「溫文。」
關樂一瘸一拐的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他環顧四周,似乎是沒想到樓下的情形更加糟糕,居然吃驚的站在了樓梯上。
&是怎麼回事。」
溫文沒有理睬他,漠然的轉開了視線。
過了片刻,關樂總算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慮,他嘖了一聲,抬腳踏入污水之中,淌着水走到了溫文身邊。
&什麼時候醒的。」
&你早。」
關樂抿着唇,腦子裏亂糟糟的:「幾點了?」
&點半。」溫文回答:「天要亮了。」
&居然昏了這麼久……」關樂撫上額頭:「嘶,真疼。」
他又等了一會,見溫文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也不去穿衣服,就套着條風騷的黑絲內褲,站在風中,跟個傻子似的。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就這樣站着?我們是不是要好好談談?」
&什麼?」
&文,我跟你說,你把我迷昏了丟在車庫裏,我還記着呢。」關樂伸出一根手指:「這是為了什麼?因為一個……」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正題,便見一個拳頭迎面而來,一拳搗在他眼睛上。
溫文神情平靜,迅速而精準的毆打了關樂一拳,一擊得手不再留情,繼續襲擊他的鼻子。充分發揮在健身房鍛煉出來的好肌肉,把關樂直接打懵了。
&有病啊,打我幹嘛。」
關樂莫名其妙,一摸鼻子果然滿手是血。他大喊一聲,也朝溫文撲去,兩人抱成一團,在油水混合物里翻滾着互相廝打。
溫文語氣平靜:「你額頭和嘴角都破裂了,一定是被她打的,既然她打了你。你必然冒犯了她。我要代替她教訓你。」
&個辣雞,還有臉講我,你綁架了人家,還玩s-m,把人家手都燙傷了,我特麼要教訓你才對。」
溫文睜大了眼睛,顯然很是吃驚:「她的手?」
關樂趁機騎在他身上,劈頭蓋臉的一頓好打:「你裝什麼無辜,你衣服都脫了!」
&只是要帶她去洗澡,我怎麼會傷害她。」
&
溫文一腳將關樂踹開,從油水裏踉蹌着起身:「不行,我得去找她。」
關樂一聽,也顧不上教訓溫文了:「你告訴我她的資料,我來,你滾開,別嚇着了人家。」
卻見溫文猛然回頭,目光銳利如刀。
關樂心中竟然一顫。
在他們這群二代之中,溫文的地位十分特殊。他與普通的富家弟子不同,因為他那雙人盡皆知的父母,溫文是被他的祖父,溫氏的掌權者,親自撫養長大。
關樂還跟小夥伴們逐雞追狗的時候,溫文就已經頻繁參與商業酒會,參與一個個企劃的簽訂。
簡單來說,在地位上,溫文與關樂的父輩們平起平坐。
關樂已經很久沒看到他露出這樣的眼神了,早些時候溫文鋒芒畢露,最近幾年,卻有意無意的收斂了氣勢,用一張沒表情的臉藏起心中的刀鋒。
&看我幹什麼,」關樂不甚樂意的道:「我說錯了嗎?」
&樂,你不配接觸她。」
溫文冷冷的盯着他,那眼神猶如刀,吐出兩個字:「骯髒。」
關樂睜大眼睛,他露出一種似氣又似羞惱的神情:「你說什麼!」
他伸出手,想要揪住溫文的衣領,但因為溫文光着身體,反而沒奈何,只能憤怒的握緊了拳頭:「你說我髒?」
&我可愛乾淨了,每天都洗澡!」
&去年跟一個一線影星交往過密,同時還周旋於好幾個姑娘之中。前年力捧一名新人,雙雙出入酒會。」
&聽那些小報胡說!」
&管如何,我是不會同意你跟她來往的。」
關樂這下是真吃驚了,他瞪着溫文,見他一臉的篤定,顯然是沒得商量,頓時氣得笑了起來:「溫文,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把自己當那姑娘的監護者嗎?還不同我們來往,呸啊。溫先生你吃藥了嗎。」
卻見溫文微微皺眉:「當然如此,她以後都會由我來照顧。」
關樂忍不住倒退幾步,他算是看出來了,溫文來真的!他居然想當人家的,監護人?
什麼鬼啊!
他就說嘛,依溫文那情商,怎麼會突然就超進化跳入「強取豪奪」的層面……
原來,情商還是沒進化,竟然能岔這麼遠……
&完……」關樂搖搖頭:「真沒吃藥。」
關樂突然一陣竊喜,他定了定神,裝作不在意的說道:「溫文,你是真誤會了,我可是很潔身自好……」
關樂說的是實話,他周旋女人堆不假,但是從來不亂搞男女關係。
&聲太差。」
&了我們不說這個,」關樂迅速岔開話題:「我也是好心,我手裏也有些能量,我們一起找,不是能快點嘛,她的手真被燙傷了,你信我。」
溫文卻不回答,他垂下眼眸,短短時間裏,竟然籠罩了一層鬱郁之色。
關樂卻沒注意,他懷着「情敵是個傻子」的喜悅心情,輕快的問道:「你就告訴我吧,那女孩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關樂的話頓時就卡在了喉嚨里:「你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你不是蹲了好長時間嗎?」
&沒查出來。」
&都查不出來?」關樂更加吃驚了:「你家養的那些人幹什麼吃的,都是廢物嗎?」
溫文卻閉口不言。
&你別不說話,你就沒問問她?」
「……」
良久,溫文才輕聲道:「那不重要。」
他低聲的喃喃自語:「……一切都不重要的。」
&麼會不重要,你是不是傻啊,連名字都不問人家?」
卻見溫文輕輕的瞥了他一眼,壓根就不理睬他,踩着油水,朝屋內走去。
&幹嘛去?」
&等她。」
溫文停下腳步,眸中輝光閃爍:「……她會回去的。無論她去到哪裏。」
——都一定會回到那個巷子的小屋裏。
.
夏天的白晝總是來得很快,不過剛剛接近五點,天空便泛起一點白芒。
刑時靠在座椅上,跟司氏撕扯了半夜,就算是他,也感覺到了一絲疲憊,但他卻還不能鬆懈。
半晌,依然是那溫和的女聲,甜美的道:「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
&刑時手撕人肉的心都有了:「溫氏的小子,太不靠譜了。」
紀笑側過身來:「還是聯絡不上溫先生嗎?」
&麼溫先生,嘴上沒毛的小崽子。」
&已經掌握了溫氏大部分的權利,很快就會正式繼承溫氏名下所有的產業。」紀笑搖搖頭:「既然林先生沒事,我們跟溫氏的合作還是要繼續下去的。」
&鍵時刻這樣不靠譜的盟友?」
&着急,」紀笑卻道:「我們的醫生已經診斷過了,林先生的狀況很好。」
醫生的原話是:好得不可思議,簡直是個奇蹟。
紀笑回想起林玉說過的話,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後方。
擋板阻隔,雖然隔絕了聲音,卻並不妨礙紀笑看清後排的情景。
詭異的情景。
林玉坐在右側,他的雙腿簡單的處理過,如今被固定着,不能隨意移動,於是他便側過身體。從紀笑的角度,笑渦浮現在他的臉上,凝成淺淺的愉悅。
而車輛的左側,坐着……司珀。
少年倚靠着座椅,胸口衣襟打開,傷口被處理過了,他微微側着頭,平靜的看着身側,堪稱心平氣和的與林玉同處一車。
在他們中間,則是,蘇禾。
蘇禾:「……」
自從融合了神格之後,蘇禾的人生就陷入了莫名的悲喜劇之中,她已經很習慣受傷或者遭遇種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例如此刻,她端坐在林玉與司珀中間,神情淡淡的。堪稱鎮定。一點也不為這狹窄車廂里詭異的氣氛動容。
紀笑看向她時,目光里便多了一分讚嘆,當然,他平常也並不是這樣和藹可親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就是覺得,看這個姑娘很順眼,很舒服。
他不知不覺就看得入神,連帶着司珀也沒那麼討人厭了。
轎車減震能力過硬,這一路行來,車廂里安靜如能聽落針。誰也沒有說話。
&問。」
眾人精神一振,林玉率先開口,他溫柔的問道:「怎麼了嗎?」
蘇禾抬起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
林玉還沒回答,卻聽刑時的聲音響起,他抽掉了一塊擋板:「你別擔心。」
刑時偏着頭,將臉貼在那條縫隙上,那張常年凶神惡煞的臉,此刻看起來,就像一條眯着眼睛的大型犬:「跟我們去治傷吧,保證恢復如初。」
他頓了頓,又說道:「你也別總急着回家……你幫了林先生,會有好事情等着你的。」
接着,他便看到,那名少女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非常淺的笑容,輕聲說:「謝謝。」
她不笑的時候,只是坐在那裏,就仿佛匯聚了天下間至美之色。一旦笑起來,整張面容便越發靈動,刑時突然感覺耳中嗡鳴一聲,接着便是一陣暈眩,他微長着嘴,卻覺得難以呼吸。
&不……不用謝。」
紀笑不得不拽了同伴一把:「刑時。」
刑時驟然清醒過來,他膚色黝黑,此刻卻覺得耳尖都有些發燙,連忙說了一句:「打擾了。」
便匆忙放下了擋板。
車廂中又恢復了安靜。蘇禾一夜沒有合眼,卻並不顯得疲憊,她垂着眼眸,凝視着自己的手。
接下司珀來勢洶洶那一箭的手。
她手上的傷經過了簡單的處理,還用了冷凍止痛法,昂貴的藥劑噴灑在紗布上,包裹着她的手掌,穩定着她傷口周圍的神經,力求不傷害她皮膚的同時,最大限度的減輕她的疼痛。
蘇禾是一點也不想跟這群人糾纏不清,只是卻那樣巧,她毫無技巧的將箭頭硬生生拔了出來。
然後,留下了三個倒刺,斷在了肉里……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蘇禾側過頭,林玉將手搭在膝蓋上,正傾身看着她。天光微明,映照在他的臉龐上,形成了朦朧的光影。蘇禾只能看到他那形狀優美的唇開合着,纖長的眼睫猶如蝶翼,輕輕的眨動。
擦掉臉上的血之後,林玉的相貌好得出奇,他身量很高,但卻並不顯得粗壯,即便是坐在那裏,也自有一股纖裊的氣質。當得起一句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什麼。」
林玉被塞了一句敷衍之詞,也不見他沮喪,他保持着微笑,溫柔的詢問着:「手還好嗎,疼得厲害嗎?」
&疼。」
林玉點點頭:「也許是神經已經麻木了。」
他又輕聲道:「……你不用擔心,我一定讓你恢復如初,不留下一點傷痕。」
蘇禾覺得他應該先擔心一下他的腿。
司珀輕輕的嗤笑了一聲。
林玉神情不變,繼續說道:「這種情況雖然少見,不過幸好你傷口的部位並非要害,動個小手術就好。」
他微笑着,雖然蘇禾根本沒有回答,林玉卻一點也沒被拂了好意的尷尬,繼續絮絮叨叨:「雖然已經問過,但……還是希望你能改變主意,至少告訴我名字。」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報答你。讓我為你做點什麼吧。」
&雖然不常在國內活動,但所幸認識一些朋友,對了,你喜歡旅遊嗎?要不要去澳洲玩呢?」
&洲有很多可愛的野生動物,你喜歡樹袋熊嗎?那些小傢伙們,非常可愛,還有袋鼠……一蹦一跳的,還有天鵝……」
囉里囉嗦,說個不停。
蘇禾:「……」
真沒見過這樣能說的!
林玉滔滔不絕的講訴之中,司珀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形修長,肌膚白玉一般,但與一旁另一隻手相比,卻粗糙得不能入眼。
那是蘇禾的手。
&不願意告訴我名字。」他突然說道,聲音清冷如冰雪:「你覺得我們,很煩。」
林玉的話一頓,司珀轉過頭,直視着蘇禾:「我說得對嗎。」
&麼會,」蘇禾又露出一個微笑:「只是我並不擅長與人交往,脾氣有些古怪,請原諒。」
&在意……」林玉連忙說道。
司珀卻也彎起唇角,展開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哦?那麼,就回答我。」
&叫什麼?」他質問着:「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少年抬起手,撥開了自己的衣領,展露出一小片胸膛,他光潔的胸膛上,接近心臟的位置,一個不規則的傷口,只用一層薄薄的紗布貼着,一絲血跡滲出。卻呈現嫣紅的色澤。
司珀按壓着傷口,微微皺着眉,卻還是冰冷的微笑着:「你弄傷了我,你還記得嗎?」
蘇禾:「……」
司珀輕哼一聲:「你敢否認?」
&珀,你夠了。住口。」
&嘴,林玉,你有資格命令我嗎。」
蘇禾還沒來得及開口,便感到車輛驟然一止。
車停了。
蘇禾有些意外——已經到了嗎?
她朝窗外望去,卻沒看到醫院,遠處一棟掩映在花木之中的城堡式別墅卻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