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皖一下子僵住了。
告林濱的拋妻棄女案第一次庭審已經結束,因為時間太過久遠,加上紀淑雲已經過世,法院需要重新整理相關證據,第二次庭審定在這周四。
雖然審判結果沒有出來,但大網絡媒體對這個案件做了相關的跟蹤報道,官博上面關於的討論已經超過了這個官司的本身意義,漸漸往縱深發展。
紀淑雲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林濱到底應不應該收到懲罰?
對這種社會惡俗到底有什麼可以破解的方法?
女孩子應該怎樣做才可以讓自己不受到這樣的傷害?
……
很多網友都發表了很精闢的見解和討論,更有一些深受其害的網友在下面求助,揭露了很多現實性的問題。
紀皖覺得,她的這場官司,如果能夠警醒一些人,喚起他們的良知,或者幫助到一些在迷茫中深受其害的女性們,那將是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情。
當然,如果能在法庭的震懾下,讓那對母子真心在紀淑雲的墳前悔過,這將意味着她可以拋去從前的束縛她的桎梏,對她有着更為重要的意義。
她怎麼能夠半途而廢?所有的人都會看不起她,包括在天上默默注視她的紀淑雲。
餐桌上的沉默漸漸有些難堪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紀皖深吸了一口氣剛想開口,手上就被賀予涵用力地按了一下,他朗聲開了口:「爺爺,這個官司是皖皖媽媽臨終的心愿,死者為大,皖皖不可能放棄。不過你放心,我會把這件事情對和宇集團的影響消除到最小。」
賀寧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你怎麼消除?賀家的人居然為了這幾十萬的贍養費打一個官司,還是父女對峙公堂,這要是放在從前,就是不孝的大罪,有女兒去告父親的嗎?」
&前還沒人把這場官司和賀家聯繫起來,畢竟我和皖皖的婚姻還沒有在公眾面前爆過光,」賀予涵朝着賀衛庭看了看,「以後應該也不會,二叔你說是不是?」
賀衛庭老奸巨猾地笑了笑:「我覺得爸的顧慮有一定道理,當然啦,你們倆要是一定不肯聽,二叔我是沒辦法的,誰讓你不是我兒子。」
賀衛芳盯着紀皖,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予涵,不就是幾十萬的事情嗎?跟人爭顯得小家子氣,要這錢到姑姑這裏來拿就是。」
紀皖咬緊了牙關這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反唇相譏,淡淡地說:「這不是錢的事情。」
&這不是錢的事情,」賀予涵接口道,「爺爺,這也和父女沒有任何關係,皖皖和他的父女情分,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斷了。」
賀寧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倆:「那你們這是不同意嗎?」
賀予涵剛想說話,賀寧厲聲打斷了他:「讓你媳婦說,有你什麼事!」
紀皖的後背挺得筆直,迎視着賀寧陰鷙的目光,好一會兒,她輕聲開了口:「抱歉,爺爺。」
賀寧的眼神中有種山雨欲來的暴怒:「很好,那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想必你也不會同意。」
&麼?」紀皖艱難地問道。
&家的媳婦都挺安分守己了,就連予涵的媽媽,當初一心要成為交響樂團的首席大提琴手,嫁給了衛安後也隱退了,」賀寧的語聲沉緩,「你那個小公司,我覺得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席衍有股份吧?你就交還給席家或者關了,賀家不缺你這點錢,好好呆在家裏相夫教子。」
紀皖的腦中「嗡嗡」作響,幾乎就想拔腿就走。
誰允許他們這樣漫不經心地說着她的心血?
難道小人物的努力就可以這樣被一筆抹煞嗎?
她很想義正言辭的駁斥,可渾身的血液都朝上涌去,手腳有種脫力的虛軟,以至於她剛一開口聲音就斷斷續續的帶着顫音:「爺爺……我…>
&爺,」賀予涵的眉頭緊皺着打斷了她的話,「你給我們點時間,我的公司我遊刃有餘,現在還沒到需要皖皖相夫教子的時候。」
賀寧冷笑了一聲站了起來,扔下「很好」兩個字,就大步離開了餐廳。
大家的神情各異,但顯然都鬆了一口氣,各自拉開椅子站了起來,賀予靈更是心情愉悅地抹了抹嘴,衝着安嬸叫道:「安嬸,我想喝杯青瓜汁。」
&的,二小姐你稍等片刻。」
&嫂你要嗎?美容。」賀予靈衝着紀皖笑道。
紀皖沉默着坐在原位搖了搖頭。
&麼不開心啦?」賀予靈笑嘻嘻地說,「別啊,我現在特別崇拜你和大哥,真心的,你們倆太牛了,繼續,保持!」
她朝着紀皖撒了個飛吻,蝴蝶一樣地飄出了餐廳。
賀衛芳神色慍怒地看了他們倆一眼也走了,眨眼之間,餐廳就空蕩蕩的了。
&不起。」紀皖茫然看着賀予涵,這一瞬間,她忽然萌生了退意,不在同一個世界上的人,如果強求在一起,的確是種錯誤。
&不起什麼?」賀予涵捧着她的臉,想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些什麼。
&沒法同意你爺爺的要求,」紀皖困難地說,「以後恐怕也是不行的,這樣會連累你,要不然我們倆還是……」
&了」兩個字還沒出口,賀予涵就吻住了她。
這個吻很是粗暴,賀予涵用力地吸吮着她的唇瓣,甚至在上面重重地啃噬了幾口,這才恨恨地鬆開了紀皖。
&後還敢亂說嗎?」他威脅道,「你再有這個念頭,我就把你關起來。」
紀皖喘息了兩聲,伏在了他的胸口悶聲說:「爺爺那裏……怎麼辦?」
&見我用了緩兵之計嗎?」賀予涵笑着說,「行了,我會搞定的,你就專心做你的事情吧。」
紀皖不知道他會有什麼神機妙算,經過這幾次的接觸,她明白賀寧雖然創立統領着和宇財團這個國際性的集團公司,可骨子裏是個非常固執、傳統的老頭子,輕易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而賀予涵雖然看起來總是和賀寧對着幹,可對這個爺爺還是很崇敬的,抱着不一樣的感情。
她很不願意看到祖孫倆為了她的事情再次起了不可調和的衝突,可她也不能在這種原則性的問題上退讓,如果她照着賀寧的意思做了,那她還是那個堅強自立的紀皖嗎?不就成了一個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菟絲花了嗎?
第二次開庭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很意外的,那天來了好幾家媒體,對紀皖進行了現場採訪,主持人還受網友所託,再三追問了這是不是一場炒作,最後賠償的贍養費是否真的要捐給慈善。
林濱出現的時候好像做賊似的,剛想溜進庭審室就被記者發現了,一窩蜂地圍上去堵他,他狼狽萬分,記者們的話都字字如刀,他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
&問你當初逼你妻子打胎,有沒有想過那是一條人命?」
&問你和你母親為什麼一定要男孩?尤其是你母親,她自己不也是女的嗎?」
&麼多年了,請問你有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
……
紀皖站在不遠處看着被記者們圍在中間的林濱,林濱顯然瘦了很多,眼下有着明顯的黑眼圈,原本還算是儒雅俊朗的中年人此時佝着背,看起來有些畏縮。
他和記者們推搡了好一會兒,這才從人群中突圍而出,步入了庭審室,他的律師正在裏面等着他。
二次庭審沒花多少功夫,事實已經非常清楚了,對贍養費雙方都毫無疑義,但林濱辯稱自己已經給過贍養費,但是被紀淑雲和紀皖退了回來,更何況,紀皖已經成年,紀淑雲已經去世,所以這筆贍養費不用再給。
紀皖的律師則辯稱贍養費的給付和紀淑雲有沒有去世沒有直接關係,更不會因為母女倆一時的拒絕失去其真正的法律意義,就好比林濱雖然沒有盡到撫養的職責,但和紀皖名義上的父女關係卻無法從法律上割斷。紀皖是紀淑雲的法定唯一繼承人,這筆贍養費理當由她繼承,任何人都無權置喙它的用途。
法庭最後判定紀皖勝訴,林濱需對當年拋妻棄女的行為登報道歉,並在限定日期內支付贍養費二十五萬,考慮到林濱曾支付過贍養費但被退回,利息十萬不予支持。
宣讀完判決書後,林濱失魂落魄地癱在了椅子上。
紀皖並沒有興趣去欣賞他的模樣,收拾完資料,和律師一起朝外走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的胳膊被人拉住了,林濱滿臉懇求地看着她:「皖皖,現在我的名聲全毀了,工作說不定也要丟了,這些年的奮鬥全白費了,你非得這樣趕盡殺絕嗎?我沒錢,要命一條,你要真那麼狠心,就把我的命拿去!」
紀皖漠然看着他:「我要你的命幹什麼?你不付錢,法院會強制執行。」
&真沒錢……」林濱失魂落魄地說,「她在投資新項目,家裏的錢全都投進去了,連房子都抵押出去了。」
&把我媽這筆錢也給她了?」紀皖愕然。
&們不是不要嗎?退回我賬戶就被她拿走了,」林濱辯解說,「我也沒辦法,反正我沒錢,只有這個月的工資還剩五百塊,你要你拿去。」
紀皖氣樂了:「你以為法院的判決是玩笑嗎?等着賣房子賣車吧。」
&皖你別這樣,」林濱也顧不得要臉了,「我家裏都快鬧翻天了,親戚朋友也在背後戳我脊梁骨,我倒霉了你有什麼好處?這錢就別要了,頂多我給你打個欠條,以後有錢了就給你。」
紀皖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和你媽到我媽墳前去認錯道歉,以後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林濱滿口子答應:「好,我明天就去認錯道歉。」
&還有你媽。」紀皖固執地說。
&不行,那是你奶奶,」林濱斷然拒絕,「她都多大歲數了,你讓她去給你媽道歉,那是要了她的命。」
&真的沒有意識到她的錯嗎?」紀皖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她想要扼殺一個已經成型的女孩的生命,毀了一個原本可以幸福的三口之家,更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也沒有什麼錯啊,她這個年紀的人都是這樣想的,這是習俗,不能怪她啊。」林濱辯解着。
&好吧,就讓她跟着她的寶貝兒子、寶貝孫子過日子吧,我替你們去贖罪,錢請你準時打到我的賬戶里,不然我申請強制執行。」
紀皖冷笑了一聲,剛想掉頭離開,林濱的手機鈴聲驟然響了起來,林濱一邊拉着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接起了電話。
聽筒里傳來了一陣哭喊聲,林濱的眉頭緊皺了起來:「媽你哭什麼……別給我再添亂了……什麼!」
他的聲音驟然尖利了起來:「浩浩他搶了你的錢?這不可能……他不在讀書嗎……什麼……他沒去讀書……媽你怎麼了……摔了一跤……」
掛了電話,林濱的臉色幾近慘白,扶着牆壁急促地喘息了幾聲,喃喃地說:「你奶奶她……摔了一跤……送醫院腿……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