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夜落幕,新的一日迎來。
晨光初透,透過廟門上破爛不堪的隔窗,將暖融融的光芒送進廟內,灑在每個人的臉上、身上。
可是,即便沐浴着暖人胸懷的光芒,眾人卻還是無精打采。死氣沉沉的他們,一個個如霜打的茄子,蔫在地上,不言不語,麻木的盯着廟內寶相巍峨的佛像。
自陸劍痕取劍而去,廟內就陷入了沉靜之中。良久的沉默氣氛下,針落有聲。疲憊、睏倦、勞累的眾人,困在小小的遠山寺煎熬了兩日之久,如今蜷伏在擁擠的廟內的他們,飢腸轆轆、滴水未進,饑渴交攻下的他們,現在一心祈盼着陸劍痕能儘早取劍回來,帶他們殺出一條出路,趕緊逃離遠山寺這個是非之地。可惜,天不遂人願,正在眾人百無聊賴之際,廟門外的山路上,漸漸傳來了穩健有序的腳步聲。
聲音越來越近,女子身上散發的獨特體香也越發強烈。
聽力過人的劉鐵功趕忙俯身,將耳朵貼在地上,聽了一會,只見他霍然起身,神色慌張的說道:「寂清大師!不妙!月宮的仙女們又殺回來了!」
「阿彌陀佛,遠山寺上下聽令,達摩棍陣,準備迎敵。」說着,重傷未愈的寂清,脫去袈裟摘下念珠,提起禪杖,帶着身後所剩無幾的遠山寺寺僧,準備出門迎戰。
「大師!你這樣出去是找死啊!還是等陸劍痕那小子回來吧!」
「怪了,陸劍痕那個臭小子怎麼還不回來?該不會是早就逃了吧!」
如今大難臨頭,而陸劍痕的身影卻遲遲不見,眾人當下慌了神,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紛紛猜疑起陸劍痕的去向。聽着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重,驚慌的廟內眾人,爭吵聲也隨之越來越激烈,激憤的言辭中,更時不時漏出些許對寂清的不敬和苛責,埋怨他不該聽任陸劍痕去後山取什麼青光劍,而今消失的不見蹤跡,獨留眾人在這等死。
「眾位!現在不是議論陸住持去向的時候,眼下大敵當前,我等應當齊心協力,先對付月宮要緊!」面對眾人的非議,寂清既不惱怒也不辯駁,慈悲謙懷的他,只是敦促着眾人,眼下應當金城團結,共御外敵才是。誰知,他話音落下,卻不見有人響應。
「對付月宮?誰能對付得了?」
「月宮那幫娘們豈是等閒之輩!依我看,由關幫主你帶頭最合適不過了,你不是關公十八代單傳弟子麼?一手青龍偃月刀耍起來虎虎生威,由你帶頭開頭,月宮的那幫小娘們怎麼是我們的對手呢!」
「張兄弟莫要說笑,劉掌門在這!誰敢不給劉掌門一個面子呢!」
「關老弟過獎了,劉某的鐵掌功,不過一些唬人的花花拳頭,哪能跟你的關刀相提並論呢!更何況關老弟你熟讀兵書,領兵打仗是家常便飯,有你帶頭,我等還愁不能與月宮一戰麼?」
「唉!劉掌門太過謙了。我這青龍偃月刀是戰場殺敵的刀法,遇上這幫女流之輩,着實發揮不出我這關刀的厲害!要我看,近身搏鬥,還要看張兄弟!張兄弟的腿功天下第一,他『北腿張』的稱號豈是浪得虛名?」
「我這『北腿張』的稱號,不過是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我張鐵騎罷了,要論這近身打鬥的功夫,還要找『南拳王』,是吧王老弟?」
「承讓、承讓,我王飛常打遍天下無敵手,什麼人都打過!但是,就是不打女人。」
「要我說,還是等在這裏,等陸劍痕和雲門主回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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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月宮大軍早已到達,列好了陣勢,而廟裏的眾人,卻還在你推我往,來來回回相互推諉,不敢出戰。見面無表情的仙女們紛紛亮出寒刃,步步逼近廟門,在一旁看不下的寂清終於忍無可忍,「貧僧帶頭迎敵!眾位緊緊跟上!隨貧僧一起殺下山去!」寂清排開眾議,揮起手中的禪杖,破開廟門,率領着遠山寺眾僧,正面迎向密如潮水般攻來的月宮大軍。
眾人見寂清身先士卒,殺出了一條血路,大喜過望,趕忙緊隨其後向外殺去。貪生怕死的他們,如今奮力爭先,因為他們生怕落在後面被月宮的仙女們伏擊。可惜,寂清的武藝在這幫沽名釣譽的人中雖然是數一數二,但是和高手如林的月宮比起來,即便是其中武藝最差的仙女都能和他平分秋色,武功不相上下,更別提這麼多仙女當道了!交戰才剛一開始,勝負就已然見了分曉!遠山寺的寺僧們甚至連半柱香的時辰都沒有撐到,就快被殺的一乾二淨、片甲不留了。而寂清,也是遭遇仙女的圍剿,身重數招,傷勢嚴重!至於關幫主、劉掌門之類,也早已被殺的丟盔棄甲,又逃回了廟裏死守着廟門不敢出來。仍憑廟門外的寂清帶領着所剩無幾的寺僧苦苦作戰,他們只有一臉惋惜之情,卻無動於衷,只是默默看着寂清及遠山寺上下,慢慢慘死與仙女的手中。
終於,遠山寺最後一人——苦苦掙扎的寂清也難敵月宮仙女的圍攻,被擒獲了。
一場實力懸殊的混戰,眨眼間便結束了。
「快說!你們把劍痕公子藏哪了!」一位本該面容清秀,可現如今卻將鋒利的雙鈎抵在寂清的脖下,杏眼怒瞪,一臉的兇惡的仙女,厲聲岔怒道。
被五花大綁的寂清,氣息微弱,神情黯然。看着身邊死傷無數的僧眾,長吁一聲的他緩緩嘆道:「阿彌陀佛,本寺沒有什麼劍痕公子。陸大俠已看破紅塵,皈依我佛了。」
「禿賊!你放屁,死到臨頭還敢撒謊,我看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給我剁了他的舌頭!」
一聲令下,寂清身邊的一位青絲如瀑,兩池秋水的仙女斷然抽出腰間精緻的短刀,向着寂清的嘴狠狠割去。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短刀划過一道銀光,即將割下寂清的下巴之時,卻是一道銀光當空射來,只聽「叮噹」一聲脆響,仙女手中的短刀竟被射落在地!而精緻無比的短刀一側,則插着一支細長的毛筆狀的長針。
「佛門聖地,休得放肆。紀無傷在此,你們誰敢亂來。」轉瞬間,從天而降的聲音,伴着一個從天而降的人影,一起落在了眾仙女眼前。
來人竟然只有一人!這讓月宮仙女們多少感到有些好奇和意外,不過,更讓仙女們感到吃驚的是,來人不是別人,而是江湖上被戲稱為「金算盤」的紀無傷。此人膽小奸詐,惟利是圖,雖然坐穩了天下第二大幫的寶座,卻不見他武功如何,江湖傳言他不過是個會偷奸耍滑、計較精明的商人罷了,論起武功,只怕連個末流武者都不如。如今,仙女們見紀無傷當真是孤身一人前來,還膽敢阻攔茫茫月宮大軍,既驚訝於他的勇氣,又禁不住暗中嗤笑他的不自量力。
「你是什麼東西!讓你見識見識我『鎖魂鈎』的厲害!」方才指揮的仙女首領,見到紀無傷從容不迫的站在月宮大軍陣前,還擺出一副目中無人的恣肆姿態,於是暗中嗔怒道:好你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與月宮作對!想到這裏,果斷一揮衣袖,一對吳鈎斷然亮出。鋥亮的一對銀鈎,磨的又輕又薄,宛如一紙熟宣,而在三尺長短的鈎身之上,又密密麻麻的分佈着數不清的倒鈎,乍一看猶如一條披着銀甲的蜈蚣,十分駭人。雖然鈎身細薄,不過仙女老辣熟練的將雙鈎探出,其勢卻如兩股劇烈的陰風襲面刮來,雙鈎並行,不偏不倚直直鈎向紀無傷雙肩的琵琶骨!見仙女襲來,紀無傷鎮定自若的斜視着她,跟着輕哼一聲,抬起右掌,陡然散發出紫氣的右手,向着仙女襲來的方向凌空一推,瞬間一道無形的掌力便挾着藏寓其中的紫煙,一同重重的拍在了躲閃不及的仙女身上,頃刻間,便在她的腹部留下了手掌般大小的一座掌洞!中此一招既已喪命的仙女,人雖然死了,卻渾然不覺,只見她身體還保持着出鈎的姿態,緩緩撲向紀無傷,而紀無傷毫不費力,輕巧的側身一閃,就躲過了仙女垂死的一擊。仙女的屍身撲空過後,終於也好似心有不甘的倒了地上,誰知她的屍體剛一着地,突然駭人的一幕發生了!只見仙女的屍身不知道何故,居然平白無故的就在眾人眼前慢慢融化了!緩緩融化的屍體,血肉漸漸變的模糊,期間還不時散發出陣陣刺鼻的惡臭,眾人還沉浸在驚駭之中尚未覺醒,而眨眼間,仙女的屍身就只剩下了一灘黑血和一堆被染污的白衣了!
「還有哪位姑娘想來領教下紀某的本事麼?」紀無傷嘴角上揚,跟着不停的發出輕蔑的譏笑聲。洋洋得意的他,肆無忌憚的嘲笑着在場的每一位仙女,可是,陰險的紀無傷好像並不害怕,也不擔心這樣做會激怒茫茫月宮大軍,縱然自己身處月宮的包圍之中,他卻並沒有任何收斂,放肆的笑聲從他口中宣洩而出,愈漸洪亮、愈漸張狂。
正在眾人為紀無傷這傲慢的舉動擔憂之時,出人意料的一幕發生了:眾目睽睽之下,紀無傷不知道用的什麼殘忍的招數殺死了一位仙女,不但沒有激起其他仙女的憤怒,相反,竟然震懾了在場的月宮大軍!月宮的仙女們久經殺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又由顏小蝶多年訓練,早已牢記教規——只准戰死、不准戰敗!沒有顏小蝶的命令,絕不後退。然而,紀無傷的這一掌,卻如同一道不容質疑的金牌密令,一經打出,見者必遵!只見仙女們小心翼翼的收斂起先前對付各門各派時的張揚和殘暴,默默捲起兵器,井然有序的向身後的山下密林中靜靜撤去。情勢的突然逆轉,出乎了眾人的想像,他們不明白紀無傷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能令整個月宮乖乖撤退!更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算子堂的紀無傷原來竟是這麼厲害的角色,難怪算子堂能坐上天下第二大幫的位置,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先前還躲在廟內不敢出來眾人,此刻瞧見月宮仙女紛紛退去,趕緊裝腔作勢的衝出廟門,擺出一副乘勝追擊的架勢,也向着山下匆匆追去。誰知眾人才衝出廟門,就聽紀無傷懶散的說道:「各位不必追了,那顏小蝶還在山下等着呢。」顏小蝶這三個字從紀無傷的嘴中說出,立刻就像是擺了一把鍘刀放在了眾人的眼前,阻擋了眾人趁機向山下逃竄的路。
「眾位這麼急着去剿滅月宮,為何不叫紀某一起呢?我等正義之士,對抗邪魔是分內之事,難道要叫紀某坐視不理麼?」
「對,對,紀堂主所言極是!」紀無傷的話,乍一聽十分在理,可細一想,眾人方才躲在廟裏面對遠山寺深陷圍攻卻見死不救的舉動,如今聽來,紀無傷的話就更像是一番嘲弄,說的眾人無地自容、滿面羞愧。不過,眼下眾人的安危都掌握在紀無傷的手裏,所以任憑他怎麼嘲弄,眾人也只有一味忍讓,因為他們誰都明白,現在陸劍痕和雲戡行不知去向,而寂清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現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紀無傷了!
「寂清大師,傷勢如何?」說話間,紀無傷已快步踱到寂清身旁,將他從地上緩緩扶起,並趁勢將自己的真氣輸送進他體內,為他運功療傷。
「紀堂主危難之時,能挺身而出,力挽狂瀾,貧僧萬分感謝,阿彌陀佛。」體內注入了紀無傷大量的真氣,不多時,本已奄奄一息的寂清就恢復了正常。重傷漸愈的寂清,為紀無傷這出乎意料的舉措意外之際,亦難免有些羞愧和動容:自己一直以來時刻提防着紀無傷,因為他是個狡詐自私之人,還一心想要奪取遠山寺的鎮寺之寶佛血舍利!可令自己着實沒有想到的是,看似與遠山寺處處為敵的他,在遠山寺落難之際,非但沒有趁火打劫,反而能不計前嫌,出手相救。在這危難關頭,憑他方才展現的能耐,大可以一走之,全身而退,沒想到為了遠山寺和眾生的安危,紀無傷竟然會選擇招惹月宮,引火上身!這份大仁大義、胸懷蒼生的英雄氣魄,讓寂清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不由得對紀無傷深感歉疚的同時,也暗生敬佩之情。
「寂清大師平安無事即好,若是沒有大師的殊死抵抗,只怕此刻,眾位都已經成了月宮仙女的刀下亡魂了吧。」面對紀無傷的暗示,眾人心裏一清二楚,待紀無傷話音落下,眾人急忙裝出感激的神情,紛紛圍到寂清身邊,口是心非的盛讚着寂清捨生忘死、不懼邪魔的俠義精神,百口同聲的感謝着他的救命之恩。寂清和尚雖然出家多年早已看薄了浮名功利,然而此刻,被眾人簇擁的他還是心有慚愧,盛名之下,寂清的臉也變的一陣紅一陣白。可是,清醒的他並沒有被眼前的虛名矇混頭腦,因為此時,人群中少了二個人的身影!
「紀堂主,你回來了,怎麼不見陸住持同雲門主的身影,他們二人呢?」寂清四下不見陸劍痕及雲戡行的身影,忽然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哎。。寂清大師,哪有什麼住持!你還被蒙在鼓裏啊!」說着,紀無傷捶胸頓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那個陸劍痕分明就是和顏小蝶串通好了的!雲門主他.已經同陸劍痕那個月宮惡賊,同歸於盡了.」
「什麼!紀無傷,你說什麼!」滿面怒色的寂清,一把抓起紀無傷的衣口,斥聲質問道。
「大師息怒,聽我慢慢道來。」說着,紀無傷一臉愧色,無不惋惜的接口嘆道:「方才我與雲門主跟着陸劍痕那個惡徒一起去後山取劍,可找來找去,也沒找到他說的什麼青光劍!我同雲門主擔心我們走後,月宮的人會趁機殺上來,所以催促陸劍痕先回廟裏再做打算,哪知陸劍痕居然攔住我二人的去路,逼我們替他尋劍。我想此事必有蹊蹺,於是我聯合雲門主,逼問他到底有何居心,陸劍痕那個惡徒,起初不言,只是說找到青光劍再告訴我們實情,豈料,我同雲門主輕信了他的話,替他尋劍之時,他竟然企圖對我偷施暗算!情急之下雲門主為了救在下,便同他交了手,不過那個惡徒的武功和顏小蝶一樣厲害,雲門主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最後不幸被他打成了重傷。他見我倆再無招架之力,才吐露了實情,原來寂淨大師根本沒說過找什麼青光劍,要找青光劍只是陸劍痕那個惡徒編的一個幌子!他就是想藉機拖住我同雲門主二人,等山下的顏小蝶殺上來,兩頭夾攻,合力將我等趕盡殺絕!」
「紀無傷!你簡直是一派胡言!」說着,寂清緊抓着紀無傷衣口的手,變的更緊更用力了。
「大師,紀某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點虛假。」
「陸少俠絕非你口中所言,卑鄙陰險之人,更不會幹偷施暗算之事!」
「大師,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寂淨大師武功高強、慈悲為懷,說不定就是被他給利用了,才會將一身武藝傳授給他,然後慘遭暗害。何況當時,陸劍痕那個惡徒同月宮仙女交手時分明可以看出,他得了寂淨大師的一身武學,武功並不弱於顏小蝶,為何還要找什麼青光劍?這不是多此一舉麼!他口口聲聲說找青光劍是受寂淨大師臨終所託,不過現在寂淨大師死無對證,他信口雌黃,我們也不得而知啊。」
「不會的!陸少俠絕不是這種人。」寂清顫抖着身子,緊緊抓着紀無傷衣口的手,也跟着顫抖、鬆弛了下來。
「就在方才,他還企圖偷襲紀某和雲門主,大師又怎敢保證他不是這種人呢?若不是雲門主捨命相救,紀某現在早就成了一副死屍,哪還能出手相救眾位呢?哎,可憐雲門主他同那個惡徒一同墜崖,屍骨無存,不然,雲門主在場的話,一定為眾位揭穿陸劍痕那個賊子的真面目!寂清大師,你細想一下,他陸劍痕本來就是月宮中人,魔教叛逆,被他姑姑顏小蝶撫養十多年,難道僅憑寂淨大師傳他武功這一點,就改變了他惡毒的本性麼!他夜襲遠山寺在先,後腳顏小蝶的月宮便跟來了,這不是什麼巧合,分明是早有預謀的!」
待紀無傷聲情並茂的把話說完,寂清抓着他衣口的手,也隨之慢慢鬆開垂下了。見寂清的臉上隱約浮現出疑惑和迷茫的神情,紀無傷便知,寂清的內心肯定動搖了。於是,他假惺惺的來到雲門幫眾的面前,長鞠一躬,痛聲說道:「雲門同胞!還請受紀無傷一拜。紀無傷這條命是雲門主救的,從今往後,雲門的事就是紀某的事!雲門的敵人,就是紀某的敵人!可憐雲門主一世豪傑,竟然死在一個小人手裏。若是他陸劍痕不死,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紀某也要將他找出來,碎屍萬段!以慰雲門主的在天之靈!」言罷,紀無傷熱淚長撒,當着雲門上下和眾人的面,失聲痛哭了起來。
看着紀無傷痛哭流涕、哀不自勝的樣子,雲門上下,亦紛紛流下了悲傷的淚水。雲門弟子隨門主雲戡行征戰多年,表面上雖然只是手下身份,實際上與雲戡行卻為生死之交、結拜兄弟。如今,雲戡行為斬滅惡徒,不慎墜崖的噩耗傳來,讓許多雲門兄弟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悲痛的事實。不過悲痛之餘,他們的眼淚中,更多的是恨不得將陸劍痕這個卑鄙小人、月宮惡徒大卸八塊的仇視及殺意!若不是為了除去陸劍痕這個殺人魔王,雲門就不會插手此事!若不是遠山寺上下包庇惡徒,一再縱容,雲門主也不會慘遭暗害!紀無傷的話,看似是在安慰雲門的兄弟們,其實卻是火上澆油,一時間,將他們的悲傷、復仇的矛頭統統集中,全都指向了陸劍痕!
果真,經他挑唆,眼下怒火難平的雲門兄弟,紛紛拔出手中的兵器,一步一步,面帶殺氣的緩緩逼近寂清和尚。雖然他們不開口,但是眾人已然了解,悲憤的雲門兄弟們,是要找寂清償命!而寂清和尚見雲門中人殺意盡顯,步步緊逼,心裏亦是清楚:雲門兄弟此舉不為別的,只是想替雲門主報仇雪恨,畢竟,是遠山寺一直在袒護着陸劍痕,才鑄成了今天的局面。想到這,寂清雙手合十,從容平靜的說道:「阿彌陀佛,雲門主之死,罪在貧僧,望眾位不要連累無辜,善哉、善哉。」說罷,雙臂一張,露出了胸前一片空門。
「眾位兄弟,趕快住手!你們這麼做是何意?」說着,紀無傷趕忙擋在了從容受死的寂清身前,阻隔了他與殺氣凜凜的雲門眾人。「佛門乃清淨之地,豈可妄造殺孽!雲門主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眾位兄弟這麼做的。何況,眼下大敵當前,我們卻在這裏自相殘殺,讓魔教坐收漁人之利,這豈不是愧對雲門主的死麼!就算有什麼恩怨,而今,我等也應先已大局為重才是!」
紀無傷一席話,說的在情在理,當即博得了在場眾人的認可:眼下,月宮雖然吃此敗仗,偃旗息鼓,不過以顏小蝶的能耐,用不了多久便會重整旗鼓,再殺上來。這個節骨眼上,要是雲門同遠山寺交起手來,弄的魚死網破,兩敗俱傷,到時,哪還有力量對付月宮!於是乎,眾人借着紀無傷的話,順水推舟,紛紛勸解起來。
「紀堂主所言極是。雲門同道,眼下我等應該摒棄個人恩怨,同氣連枝,先剷除顏小蝶那個女魔頭才是。」鐵掌幫的劉鐵功劉掌門順勢應聲,響應着紀無傷的提議。
「就是、就是,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除魔衛道是我們的職責,有什麼誤會,可以等先消滅了顏小蝶那個女魔頭再說嘛!」關刀會的幫主關大洪也隨聲附和道。
「依我看,還是先對付月宮才是當務之急。」張鐵騎倚着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樹,緩緩說道。
「眾位深明大義、顧全大局,紀某着實佩服。雲門兄弟們,殺害雲門主的真兇是陸劍痕,遠山寺也是受他矇騙的被害者,各位都是明辨是非的好漢,着實不該將這罪責怪罪到寂清大師身上,可惡的是陸劍痕那個惡徒,還有她姑姑顏小蝶,而今,我等應團結起來,將他們合力剷除,給雲門主報仇!」聽過紀無傷的一席話,怒火難平的雲門兄弟,也頓時感到羞愧不已,於是紛紛收起了手中的兵器。紀無傷見狀,趕忙話鋒一轉,接口道:「哎,不過打敗顏小蝶卻絕非易事,先前她被寂淨大師所傷,功力尚未恢復,現在可能是她最脆弱的時候!」
「此乃天賜良機,紀堂主還等什麼?還請紀堂主帶領我等一同消滅月宮,為武林除害!」說着說着,眾人的應和聲連成了一片,震天動地,不絕於耳。
「哎,說來慚愧,以紀某的功夫,對付那些月宮的仙女不足畏懼,可是要同顏小蝶交手,只怕也不超五成的勝算。」說着,紀無傷將頭一轉望向寂清,他那雙細長的雙眼,突然睜的很大很亮,藏在眼窩中深不見底的眼睛,此刻,也仿似閃出了異樣的光彩:「除非寂清大師能念在眾人安危的份上,不計前嫌,願意借給紀某一樣東西,助紀某一臂之力,紀某才有可能打敗顏小蝶。」
紀無傷話未講完,寂清已從他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緊張而變得顫抖的聲音中,隱約猜出他的心意。一絲不安的感覺,隨之忽然掠過寂清的心頭,其實他不用問就已經覺察出了紀無傷的用意。但是,先前受過紀無傷的救命之恩,又是多虧了他才化解了雲門同山寺間的矛盾,更何況,他還憑一己之力,擊退了月宮大軍,於情於理,他向遠山寺借什麼,都與這麼多武林同道的性命安危息息相關,自己怎麼能拒絕呢?想到這些,寂清語氣沉重的問道:「不知紀堂主想向貧僧借什麼東西呢?」
「不是別的,正是貴寺的鎮寺之寶——佛血舍利!」
風,呼嘯着刮過耳邊,寒意,越來越強烈的侵襲着雲戡行的身體。眼前的山頂早已模糊,被層層雲團阻擋的視線,也愈發朦朧。終於,雲戡行不舍的閉上了眼,心中滿是遺恨的他,如今,只能聽任風聲如嘲笑般在他耳畔迴響,他卻無能為力的做些什麼。
良久過後,終於,風聲停了。
感覺到自己不再下墜了,好像是摔倒什麼地方,卻沒有死吧!逃過一劫的雲戡行,從昏沉和劇痛中慢慢甦醒,掙扎着緩緩睜開眼環顧着四周,周圍空無一物,淨剩一片濃霧,霧氣的味道很怪,一聞便知,如他之前的推斷沒錯,這些不是什麼山澗的晨霧,而是濕氣混合戾氣、瘴氣產生的,看似像霧氣的毒煙!換做往常,雲戡行會運用他的雲上武功,化解這些毒氣,讓它們傷害不了自己。不過如今,自己中了化毒神功,已是必死無疑,何必白費力氣呢?於是,一心求死的雲戡行,索性也不運功,任由毒氣包圍着自己,肆意侵犯着自己的身軀。
正當他閉上眼,準備安靜的接受死亡的命運時,卻忽然發現,濃濃的毒煙中,有一道綠光若隱若現的閃動着!而泛着綠光的東西,竟如活了一般,慢慢飄向自己。那綠光離自己很近,甚至越來越近,終於,近在咫尺之際,透過稀薄的煙雲,雲戡行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那個發出綠光的東西的本來面目。抬眼看到的一瞬間,雲戡行就如同被一道霹靂擊中,渾身發抖,忍不住打起了冷顫!那個能發出綠光的東西不短不長,形狀上看去:上寬下窄,寬出三寸有餘,窄處不足兩指,形如河魚,約有四尺,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不過從它兩側鋒利細薄的寒刃看來,這應該是一把造型特異古怪的劍。常人看來,除了古怪,這把劍並不叫人感到害怕,而在雲戡行看來,當這把劍再次展現在自己的眼前時,卻叫他眼前一黑,渾身震顫!這把寂淨口中所講,陸劍痕苦苦找尋,天下人談之色變,同大名鼎鼎的紫光劍齊名的劍,正是青光劍!看着飄在眼前的青光劍,雲戡行百感交集,震驚恐懼、憎恨失落的同時,也有深深的疑惑:這把劍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正想着其中蹊蹺,忽然從薄霧之中走出一人,將青光劍插在了地上,然後扶起雲戡行,開始替他傳功療傷。
「是你麼陸少俠?」雙眼發昏的雲戡行,吃力的問道。
「雲門主,是我。」
聽到陸劍痕的聲音從自己身後傳來,雲戡行激動不已的問道:「陸少俠,你怎麼會在這裏?你找到青光劍了?」
「嗯,方才我順着繩索下來取劍的,繩索突然斷了,我就掉了下來。落下的時候,我正好看到那個發綠光的東西,於是隨手一抽,沒想到,竟然真的是寂淨所說的青光劍。剛才我正要上去,突然聽到好像有什麼東西摔倒地上的聲音,所以就找過來看看,沒想到怎麼是你呢,雲門主?而且你還中了毒?是誰傷的你?」陸劍痕一邊說着,一邊查看着雲戡行的傷勢。
「哎.怪雲某大意,明知紀無傷為人奸詐,卻沒有檢查一下他做的繩索.陸少俠你有所不知,那些繩索被紀無傷暗中做了手腳,安設了機關,他就是為了專門害你的。雲某,一時疏忽,也遭了他的毒手,被他打下山崖。好在陸少俠,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說着說着,雲戡行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雲門主先不要講話,這裏的煙氣有毒,小心吸入體內,傷及肺腑。」
聽到是陸劍痕的勸誡,雲戡行失落的心境多少感到了些欣慰,只是欣喜過去,卻見他苦澀的一笑,淡淡說道:「多謝陸少俠好意,不過,雲某已經中了紀無傷的化毒神功,無藥可救,必死無疑,陸少俠不必再為雲某費心了。」
「化毒神功?雲門主是說,紀無傷會化毒神功這門武功?可是我聽我姑姑說過,這麼武功應該早已絕跡了啊。」陸劍痕好奇又疑惑的問道。
「事實並非如此。方才紀無傷用化毒神功偷襲雲某之時,無意間說出了一句,姬千雪是他的娘親。雖然他的話有些可疑,不過要是紀無傷說的是真的,那他會化毒神功這門武功,也就不足為奇了。」話音剛落,雲戡行仿佛記起了萬分緊急的事情,只見他突然瘋了似得抓起陸劍痕的衣袖,焦急的接口說道:「陸少俠,不要管雲某了,快去救廟裏的眾人,他們現在的處境十分兇險!紀無傷那個傢伙,不知道還藏着什麼絕招,他曾說顏小蝶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才敢加害你我二人!要是雲某猜的沒錯,他肯定在打佛血舍利的主意!若是讓他得到了佛血舍利,必將為禍蒼生,擾亂天下!陸少俠,你快去吧!」說着說着,一口污血猛然從雲戡行口鼻中冒出。
「雲門主你且放心,我先為你傳功療傷,然後你我二人一齊去粉碎紀無傷的陰謀詭計。」
「太遲了陸少俠。雲某見過化毒神功的威力,當年攻打月宮,雲門上下,近乎全數慘死於姬千雪的化毒神功之下.在下苦練雲上武功十數載,也是為了能克制像化毒神功這類的武功,誰知今日再遇一個紀無傷,而且他的化毒神功比起姬千雪那個女魔頭,還差着十萬八千里,可雲某的雲上武功在他面前,卻是不堪一擊.中了此功,必死無疑。」隨着一聲重重的嘆息,雲戡行重重的搖了搖頭。
「也不盡然!寂淨傳我的大乘佛法,是一門內修雙倫,分練精氣的武功,它可以一邊修煉真氣,轉化為內力提升功力;又可同時消化內力,轉為真氣,以氣為載,借氣寓形的高深武功。寂淨他中了我姑姑的紫炎邪功,就是借着體內的佛法真氣壓制着紫炎邪功的紫炎,才沒有被紫炎吞噬了一身功力。所以我想,若是大乘佛法的真氣可以壓制紫炎,應該也能壓制化毒神功吧。」一邊說着,陸劍痕一邊將體內的真氣源源不斷的輸送進雲戡行體內。
然而,事情卻非陸劍痕所想那樣簡單,輸進雲戡行體內的真氣,除了勉強替他撐住一口氣外,並沒有能壓制他體內化毒神功的毒功。慢慢的,雲戡行的臉色開始變成了青色,他的眼窩也充滿了幽幽的紫黑色,隨着他中毒症狀的加劇,雲戡行的身體開始冒出熾熱的蒸汽!
「陸少俠,快遠離雲某!雲某體內的毒功已遏制不住了,一會毒氣攻心,雲某便會被這毒功化成血水,若是陸少俠沾染了毒血,一樣會遭禍害!陸少俠,快走吧,救眾人要緊!」話音剛落,濃濃的污血即從雲戡行的七竅內緩緩滲出。而刺鼻難聞的熾熱蒸汽,亦從雲戡行的身上蒸騰而起,瀰漫左右。化毒神功的毒功已抵達他的心脈!眼下,雲戡行體內的毒血,正透過他身上每一寸皮膚的孔隙緩緩滲出。而滲出的毒血和體內一起冒出的毒氣,正無情的蠶食着他的軀體。只見雲戡行的皮膚開始潰爛、熔化,血肉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正待雲戡行放棄抵抗,一心求死之時,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振奮人心的高亢聲音「雲門主!你還要同我一起出去救人呢,我不能讓你死在這裏!」話音未落,雲戡行忽然覺察到,在他身後為他傳功解毒的陸劍痕,此時,居然逆轉傳功的方向,改為將他體內的毒功,吸入到自己的體內!
「陸少俠!你這是幹什麼!快住手!」陸劍痕的舉措,着實叫雲戡行一怔。震驚之餘,雲戡行趕忙驚慌焦慮的說道:「陸少俠,這麼做你可能也會被毒功所害,雲某並非貪生怕死之徒!你快去救遠山寺還有其他同道,不用再為雲某白費氣力了。。」
然而,雲戡行的話說出口,卻猶如石沉大海,片刻就沒了回音。在他身後將他一身毒功緩緩吸入自己體內的陸劍痕,此刻正眉目緊鎖、專心致志的吸收着他體內的每一股毒氣,任由身前的雲戡行如何勸說,陸劍痕就是不為所動。漸漸的,雲戡行體內的毒功越來越弱,從他身上冒出的毒血和毒氣也逐漸陰乾、消散,雲戡行神色轉潤,重歸血氣的臉上,也緩緩消去了中毒時的紫黑狀。終於,不知用了多久,陸劍痕才緩慢的從雲戡行身上挪開了手。體內毒氣一掃而光,重獲新生的雲戡行滿懷感激,正欲感謝陸劍痕之餘,忽然,身後的陸劍痕突然重重的乾咳了起來。
「陸少俠!你怎樣了!」
誰知,未待雲戡行把話講完,陸劍痕卻猛的起身。只見他擦乾額邊的汗水,迅捷的拔出插在地上的青光劍,快語道:「沒事,化毒神功的毒雖然被我吸收了,不過這毒功還傷不了我。即便解不了這毒,但是我體內的真氣還是能抑制住它的,所以雲門主放心吧。現在咱們趕緊離開這裏,救人去吧。」說着,陸劍痕將散落一地的繩索重新打結,然後系在青光劍的劍柄之上,接着運足力氣,將青光劍向着山頂的方向一擲。承載了陸劍痕內力的一劍,拖着又長又重的枯藤編成的繩索,眨眼間就射入升騰的毒煙之內隱去了蹤跡。劍,雖然消失了,然而一條筆直的繩索卻從煙霧中垂下,一端藏在雲中,一端拖在地上。
「雲門主,咱們走吧。」說着,陸劍痕毫不猶豫縱身一躍,攀上繩索向着崖頂爬去,不一會便隱沒在了煙雲之中。
看來陸少俠的武功又精進了!這一擲,居然能將青光劍連同這些粗重的藤條一起拋到山頂,可見他的武功越來越純熟了;而他吸收了我體內化毒神功的毒後,卻還能安然無恙,足見大乘佛法真是門叫人匪夷所思的武功啊!驚嘆之際,雲戡行也緊跟着跳上繩索,進入了雲霧之中。不過,一邊向上爬着,雲戡行卻一邊皺着眉沉思着什麼事情。終於,透過越來越薄弱、輕稀的雲霧,崖頂就在眼前了。雲戡行才爬上崖頂,卻見陸劍痕盤坐在崖邊,正在運功,從他頭頂冒出的熱氣,和濕透的衣衫來看,他應該早就到了崖頂。而且,以眼前的情況來看,他一定是在運功克制體內毒功的發作!看來,即便是大乘佛法,亦難完全克制化毒神功這門邪功。難怪紀無傷口出狂言,全然不把顏小蝶放在眼裏,或許,以他現在的實力,加之隱藏的絕技,真能和顏小蝶一較高下,也未嘗不可!心事重重的雲戡行,凝視着身前陸劍痕,忽見他不知何時收起內功,緩緩站起,跟着縱身一躍,將高高插在距崖頂六七丈高處的山尖上的青光劍,從山體中重重拔出。深入石中的一劍,整個劍身完全隱沒其中,待拔出之時,幽幽的綠光驟然射出,照的整個山頂綠光充盈,炫目耀眼。
「雲門主,久等了,咱們走吧。」說着,陸劍痕握緊了手中的劍。可能是因為用力過猛,雲戡行看到,陸劍痕的握劍的手漲的發紅。
「且慢,陸少俠,你來看。」
看到雲戡行站在崖邊,若有所思的指着崖下,陸劍痕也跟着來到崖邊,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崖下除了漸漸消散的毒煙,就是亂石橫生的石壁,而雲戡行所指的地方,就是方才二人遭到紀無傷的偷襲和暗算不幸墜崖時,僥倖落到的一處空曠開闊的石峰處。細看了許久,仍不見什麼特別之處,陸劍痕只得開口問道:「不知雲門主所指何處?」
「陸少俠,難道你沒發現,這毒煙越來越淡了麼?」
「確實比之前淡了很多。」
「陸少俠,還有一件事不知道你覺察到沒有,你手中青光劍的劍光,越來越強了。」
經雲戡行的提醒,陸劍痕才恍然發覺,手中緊握的青光劍,的確比之前要新、要鋒利了,而且劍身的光澤也愈發閃亮了很多,特別是時而散發的綠光,真如雲戡行所言,越來越強了。只是這劍光和毒煙有何干係,卻叫陸劍痕怎麼也想不通。
或許是看出了陸劍痕的苦惱和疑問,雲戡行緩緩走到他身邊,盯着他手裏的青光劍,慢慢說道:「要是雲某猜測的沒錯,這毒煙就是由青光劍所發的。」看到陸劍痕聽完自己的推測,一面疑惑的神情,雲戡行重重的嘆了口,一副心事重重樣子的他,沉重的說道:「當年,雲某隨家父家母還有雲門兄弟一起殺上月宮,本以為能一舉剷除月宮和姬千雪那個女魔頭,結束那場耗時三年的正邪之戰。誰知,姬千雪那個女魔頭利用了你和你娘來要挾寂淨師傅,逼他反叛正道。」說着,雲戡行頓了良久,又沉重的嘆了口氣道:「後來,很多很多人,包括家父家母在內,就是死在了寂淨的劍下.當年,他用的那把劍,就是青光劍。這把劍殺人時,不會像紫光劍那樣發出紫光,釋放紫炎,而是泛出綠光排出毒氣,哪怕被這把劍傷到的半點,都會染上劇毒而死。陸少俠,方才你我在崖下,毒煙還是很濃的,後來這把劍被你擲到山頂後,崖下的毒煙就慢慢消散了。而且,你方才拔劍之時,不知留意沒有,這劍光大作的同時,在那插劍的石壁上,也隱隱散出了些許毒氣。」
「雲門主,你說的對,我也感到這把劍有些怪。」
「陸少俠,還有一點,雲某觀察到,自從你握住了這把劍,你就很少鬆開,相反,還越握越緊。一個劍客,握緊自己的劍是應該的,除非他很堅強,或者,他想殺人.」
聽完雲戡行的話,陸劍痕盯着手中的劍,沉默了。
「我手裏的劍,原來是想殺掉惡人,保護那些我想保護的人.」說着說着,陸劍痕不再言語了,他還是沉默的盯着手裏的劍。
望着眼前沉默不語的陸劍痕,他那稚氣的臉龐下,掩藏着的那不屬於眼前這種孩子該有的成熟和隱忍。雲戡行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和惋惜:陸劍痕手中的劍,從一把,換成了另一把劍;他面對的敵人,從一個,又換另一個敵人,甚至作為一個江湖人,行走江湖,安生立命的根基——武功,在他身上也由這一門,換成了那一門,在他身上改變了很多事,可唯獨沒有改變的就是他悲慘的命運。通過與陸劍痕接觸的這兩天,雲戡行竟覺得眼前的少年,不像是最初遇見時的那個殺人不眨眼,兇惡無比的惡徒了。如今的陸劍痕,就像是突然成長了二十歲一樣,有着成年人的沉穩與堅強,甚至做到了像他們這些人都做不到、不敢做的選擇。原本,雲戡行還對陸劍痕得到這把青光劍充滿擔憂,他擔心陸劍痕可能會因為什麼緣故,而被魔劍腐蝕心神,墮入邪道,鑄成大錯。可如今,望着他握在手裏的劍,雲戡行卻忽然感到一陣從容和平靜,他不知這個孩子能不能駕馭這把劍,最後,又會不會和寂淨是一樣的下場,但是,他卻願意選擇相信眼前的陸劍痕!
「陸少俠,寂清大師也提到過,這把劍是魔性之劍,當年寂淨師傅,可能就是受它所控,才會迷失心智,走火入魔,你定要加備小心才是,」
「雲門主,放心吧,我會的。」
看着陸劍痕堅定和自信的眼神,雲戡行剛毅粗獷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抹會心的微笑。
「走吧雲門主,去看看紀無傷還有什麼詭計。」
「好!陸少俠,咱們走!」
正說着,二人發動輕功,向着山前的寺廟飛快掠去。豈料,正待二人動身之際,雲戡行忽然莫名的橫伸攔手,毫無徵兆的擋下了陸劍痕。只見他面色凝重的說:「陸少俠,敢問大乘佛法最厲害的是哪一招?」
「如來神掌。」
「不知,陸少俠可否賜教雲某一二。」說罷,雲看突然拔出長劍,向着陸劍痕面門劈來!
呼嘯的而來的一劍,很突然,而雲戡行使出這莫名其妙的一劍,更是出乎了陸劍痕的意料。冷冷的劍鋒沒有絲毫的保留,雲戡行的這一劍,就是性命相博的一劍!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念罷劍訣,雲戡行手中的長劍先是化成一道道氣勢磅礴的帆影,須臾之間,又匯成了一彎浩瀚奔流的長河,舞動的劍氣,浩淼的碧波,咆哮翻滾着向陸劍痕奔涌而來。此招正是雲戡行的雲帆千影劍中最厲害的一式「歸雲流」。正是這一招,助他力挫江湖各大高手,登頂了江湖第一的位置。雖然這一劍沒什麼複雜的變化,可劍身四周浮動的長河般的澎湃激流,卻是雲戡行全部內力的縮影!
這一劍,虛無縹緲卻似真似幻,雲戡行與他手中的長劍,此刻,都已化成了奔騰於塵囂上,激盪於蒼穹下的這一彎長河。人動,則劍靜;劍行,則氣止;氣沖,則影歇;影變,則人隨!人、影、劍、氣在這一刻,循環往復,已完全融入了翻滾奔涌的長河中,像是要衝刷盡世間萬物,滌清迷濁亂象。這平白無奇的一招,卻絕非常人想的那麼簡單,在它浩瀚的劍氣衝擊下,叫身陷其中的陸劍痕躲無可躲,因為,此刻陸劍痕已分不清身邊什麼是空氣,而什麼又是雲戡行的劍氣了。深深覺察到雲戡行散發的內力的他,只能置身其中感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強大劍氣衝擊,或者,憑他的如來神掌,沖開着這罡風勁猛,劍氣咄咄的這一劍,否則,他真不知道會被雲戡行這洪濤般劍氣沖向何方。
「雲門主,得罪了。」說罷,陸劍痕眉角高昂,一抬手,頃刻便爆發出驚人的內力。風卷塵沙,氣吞河嶽的一掌瞬間向着雲戡行的劍鋒拍去。劍氣這端襲來,那端,陸劍痕雄渾的掌風已蕩然而至。果真,洪荒般的劍氣激流,遇到了陸劍痕無形的掌風,竟然像遇到了無法逾越的高峰,仍憑那急湍飛濺的劍氣如何衝擊着無形的掌風,卻始終越不過它的阻攔。
「陸少俠!你一定要接下雲某的這一劍!」說着,雲戡行隱匿劍氣洪流中的長劍,又猝然顯形。寒光四射的長劍,一瞬間凝集了翻騰倒流的劍氣。眨眼間,長河滾滾而逝,劍風蕭蕭散盡,雲戡行的這一劍又回歸了先前質樸無華的長劍,不過,這一把長劍,卻比之前咆哮奔騰的長河還要威猛。無聲無息的長劍,甚至連風聲都沒有捉捕到它的行跡,便已刺到了陸劍痕身前。然而,這一劍,距陸劍痕越來越近,卻越來越慢,就像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阻礙着他前進。可是眼前,除了路劍痕和煦的春風般的掌風颳過眼前,再無其他什麼妨礙着自己。是陸劍痕的掌風麼?雲戡行不禁疑惑起來:這覺察不到任何異常的掌風,不寒徹,不炎烈,不帶着一點內力,它能阻擋自己的這一劍麼?雲戡行的疑問,沒有答案,可事實卻是:他的劍距陸劍痕近了三尺,竟慢的像是承載着千石重擔,徐徐而行的老者;距陸劍痕又近了三寸,雲戡行卻已是氣喘吁吁,握劍的手也不禁顫抖了起來,就像是他結實的手臂上,被繫着逆向狂奔的駿騎,拉着他,拽着他,時時刻刻警醒着他:這一劍,你永遠也刺不出去。
可是,執着的雲戡行還是刺出了這一劍。
這一劍,最後刺在了陸劍痕發掌後,伸出的右手手掌上。
望着刺中陸劍痕手掌的這一劍,雲戡行凝重的說道:「陸少俠,你為什麼不出劍?」
陸劍痕慢慢的抽回手,那刺中他右掌的一劍,卻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的傷痕,因為那一劍,那鋒芒如針的一劍,竟只是輕輕的點在了他的掌中:「因為我還駕馭不了青光劍。我姑姑教過我,駕馭不了的劍就不要出手。何況,雲門主也沒有想傷害我的意思。」
看着陸劍痕緩緩的收回手,緩緩的移開了頂在自己劍尖上的手,雲戡行既震驚又欣慰:陸劍痕沒有使出如來神掌,可那看似隨意的一掌,居然就破了自己最得意、最傲人的一招「歸雲流」,他武功的精進,真可謂突飛猛進,一日千里。現在的他,只怕比起寂淨和顏小蝶,亦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過,最為令雲戡行感到欣慰和動容的是,陸劍痕能對自己的內力拿捏得當,更能對待他人做到謹慎謙遜,這對一個剛剛經歷了大起大落,曾經傲慢狂放的少年來說,才是真的難能可貴。
「如果雲某的這一劍刺出來呢?陸少俠可知意味着什麼,難道那個時候,陸少俠還不出劍麼。」
「一個劍客的劍,是他心意的縮影,我相信,雲門主不會刺出那一劍的。即便雲門刺出那一劍,我的劍,也不會回應你的劍。因為我的劍,從來不是用來決高低的。」
聽過陸劍痕的回答,雲戡行動容的微微點了點頭。不過很快,他又恢復了嚴肅的神情:「陸少俠,千萬小心紀無傷,他善施暗算,你定要當心他!」
「雲門主,晚輩謹記。」
「好,陸少俠,我們走!」
然而,就在二人邁步的剎那間,陸劍痕渾然一陣天旋地轉,跟着就重重摔倒在了雲戡行面前。
耳畔的凌亂風聲合着雲戡行焦急的聲音,一遍一遍在自己的腦中迴響「陸少俠!陸少俠!你怎麼了!」可混混沌沌的陸劍痕,竟沒有一絲力氣開口回答。眼前的光線越來越暗,胸口的悶沉越來越重就快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終於,什麼都靜了,什麼都暗了,陸劍痕只感到一片冰冷的黑暗,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