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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南莊園管家,率莊園全體莊戶,恭迎主人到來。」
人馬一至,莊園管家孟齊大呼一聲,那頭就拜倒在地,將頭顱深深低下,後方兩千多人隨他跪倒,像倒下的麥子一樣齊齊伏身。
王越的兵車在人群前停駐,後方民兵以他為中心,在兩翼徐徐展開。
站在兵車上,他的視線越過孟齊,看向他身後那兩千多那男女老少,感覺多數都和阿木記憶中為奴時期差不多,甚至還有不如,看他們身上,衣衫都是不齊,襤褸不堪,補了又補,竟還有人幾乎是光着身子的,幾個人拿着匹爛布,卷在一起勉強遮蔽身體。
再看他們的身體,無不是面黃肌瘦,個別人不知多久沒吃飽,整個人就是一把骷髏,好像非洲飢餓的兒童,看着令人都有些於心不忍。
所有的人,臉上都是麻木,眼睛裏透出的都是死氣,看不到半分希望,叫這片空地都瀰漫着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氛,全無半分歡迎新主人的熱鬧。
這些人,都是我的莊戶了,這樣的人,天下間還不知有多少,略略掃視過一圈,王越心中這麼想着,回神看向管家孟齊,這管家,穿的竟比許多武士、商人都還要好。
他心中冷意凝聚着,面上淡淡道:「都先起來吧。」
「多謝公子。」
孟齊率先起身,他身後諸人也隨之而起,後邊人群中,隱隱有人催促指揮,叫所有莊戶也起來了。
「呈上來。」孟齊起身後,就與後方人吩咐。
立刻有幾個壯漢,抬着十幾卷竹簡上來,他緩步行至王越身前,施了個小禮:「公子,此是本庄園歷年來收益賬目,請公子查看閱覽。」
王越卻不接,直問他道:「莊戶借貸賬目可在其中?」
孟齊面色微變,回頭往身後使了個眼色,立即又有幾人各自捧着一疊厚厚的羊皮紙上得前來。
「公子,都在這裏。」
王越點了點頭,示意了趙午一眼,趙午立時會意,道了聲:「將他們圍起來。」
由黑胡盜收編過來,王越馭下手段下有過幾日整訓的民兵,雖還無法完成更多戰術動作,但基本的令行禁止卻已經可以做到,趙午一聲令下,其他蛇紋武士立即將令傳達到麾下各位戎長,再由戎長傳於什伍,以王越為中心兩翼展開的隊伍,立刻行動起來,向人群周圍散開,將所有人都圍了起來。
莊戶們一片騷動,臉上滿是驚恐,但卻不敢亂動亂言。
孟齊直接被驚起:「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刷,趙午一劍已至他脖頸前,冷聲道:「你且在一旁看着,這裏已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孟齊渾身一個顫慄,差點軟倒在地,心情無限往下沉下去。
怎麼辦,該怎麼辦?
然而再如何想,也沒辦法,因為王越帶來的實力實在太強了,哪怕靠着往日威信,煽動莊戶鬧事,都會被輕易鎮壓,而他若真做了這等事,到那時,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將數千莊戶,簡單的圍住後,接着又有一群武卒上來,但他們顯然不是戰兵,身上雖扛着武器,但卻搬運着什麼東西,好像是各種木料器具,他們將其簡單拼湊。
不一會,他們就在空地前,搭建起一個丈許高的木架高台來。
這種高台,是簡易望樓,在作戰時,指揮者可以站在上面居高臨下俯瞰戰場以作指揮。
按照過往戰場,高台的搭建需要些時間,但王越這幾日接手民兵後,將民兵中會工匠事的人員都清了出來,將一些戰場器具,都做了模塊化,如此既可輕便攜帶,需要時只須模塊組裝,短短時間就可搭建。
高台一成,工匠兵退下,王越一個拔身,連蛇骨鞭都未動用,直接躍了上去。
「霍!」許多民兵和莊戶,口中都微微驚嘆,一躍丈高,這可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所有人的目光,隨着他一躍,都集中在他身上。
王越居高臨下,俯視着下方,豬龍氣微微運起,大聲道:「各位莊戶,我是溧南莊園的新主人,也將是你們的新主人,蛇余公子王越,從今日起,你們將在本公子管理生產生活。」
「今日,本公子在此與二三子說兩點。」
「一、在這座莊園範圍內,所有人都須服從本公子的命令,若敢違背。」
他頓了頓,於一旁民兵道:「若敢違背,二三子將怎樣?」
民兵們高舉武器齊聲而呼:「殺!殺!殺!」
三聲殺止,無形的殺氣瀰漫全場,所有莊戶都噤若寒蟬,孟齊、孟明還有他手下的丁壯,無不顫慄不安,個別膽子小的,已經軟倒在地上。
王越抬手微微一壓,民兵聲音立止。
他繼續說道:「本公子說的第二點,此事關乎本庄園所有莊戶未來命運,二三子都須認真聽。」
豬龍氣放大的聲音,好像高音喇叭,在莊園上空激盪,叫所有人都聽得到。
「從今日本公子接手溧南莊園起,所有莊戶過往欠下莊園的債務,一律全部免除,此處莊園內,再無所謂役人,都是野人平民。」
「轟!」
莊園內莊戶們一片譁然,不敢相信的看着王越,看着這位新的莊園主,看着這位手握上千重兵,能夠決定他命運的男人,這位有着無比威嚴叫人敬畏的公子剛才說了什麼?
竟將他們的債務全部免除了?
這怎麼可能,天下間怎會有如此仁慈的莊園主?
那些借債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他們做苦役一輩子都還不清啊。
對了,新主人是一位公子?
難道這麼幸運,竟碰上了許多傳說故事中那般英明神武又無比仁慈的公子?
許多莊戶想起了許多傳說中的故事。
故事裏,國君的兒子…公子都是英明神武,無比仁慈的。
「公子,不可啊。」
孟齊聽着王越的宣告,忍不住連聲大呼道。
他幾乎要跳起來,從一旁拿起那堆記錄了賬務的羊皮紙就跑到王越所在木台下。
「公子啊,這麼多莊戶的債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如果將他們的債務免去,他們除卻每年要叫佃租外,我們就再不能隨意驅使他們做雜役了。」
王越冷冷的看着他,對一旁也在剛才宣言中感到無比意外震驚的趙無道:「趙午,將這條老狗,和他的家人、爪牙全部給本公子趕出溧南莊園。」
「本公子也不虧待他,身為管家每年的正常收益多少,按他在本庄園擔當管家的年份計算,拿一筆錢給他,至於本庄園內一切其他事物,哪怕是一根麥稈,都不許他帶走。」
「公子!」
孟齊驚呆了,這蛇余公子何止是要除他管家職位,簡直是要他的命啊。
這臨川呂里家各莊園的管家,有誰是靠管家那點祿米過活的?都是靠着盤剝莊戶過日子啊,如果僅是那點祿米,他會比普通國人過的好得多,但怎能穿得起錦衣?如何還能將孫子送往國都學習文事武藝?
按照王越的做法,於他簡直是和抄家沒什麼兩樣。
「公子,你不能這樣啊,不能這樣對我孟齊啊。」
孟齊死了爹媽樣,大聲哭嚎着,聲音無比悽慘。
趙午卻在一聲冷笑中,走到他跟前:「還在這裏嚎喪什麼?公子沒扣除你家這麼多年的花銷,就已經對得住你了,還不過來,本將親自為你發下祿錢。」
「不…不…」管家孟齊雙目無神的軟倒在地,然後想到了什麼,猛地站了起來。
「不能,公子不能這樣,老夫這些年來,為呂里家做了這麼多事,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啪!」趙午合着劍鞘,狠狠打在他臉上。
「你這條老狗,你還有臉說這話,看看你身上的錦衣,這是一個管家穿的起的嗎?」
「來人啦,將這條老狗拖過去。」
在孟齊哭爹叫娘的喊聲中,兩個武卒無比痛快的跑了過來,還「呸」了他一口,一人一手,就將他拖走,立刻就有蛇四過來,按照賬目中管家一年可得祿米換成錢財,甩了一袋子青銅角子給他,隨後,他的兒子、家人、爪牙,也是如此處置,最後一一趕了出去。
下面的莊戶,原本還不敢相信王越如此做,此時看見過往欺壓在他們頭上不可一世的老管家和他的家人、爪牙好像被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原本無神的雙目中,終於閃爍出灼人的希望之光。
「公子仁德啊。」一位老年莊戶,忍不住熱淚盈眶的大聲喊了起來。
「公子仁德啊!」
隨後,接連幾個莊戶呼喊着,很快所有莊戶們一齊呼喊,形成了一股山呼海嘯般、經久不息的歡呼。
一旁圍着他們的民兵們,過往也是國野之民出生,很多人對於他們的境遇,也有共鳴,又一齊經歷了剛才之事,被這飽含着情感的歡呼衝擊震撼,不由就跟着齊聲而呼。
數千人一齊歡呼,又齊齊拜倒。
不一會,不知誰起頭,一首流傳廣泛,傳唱無比久遠,歌頌仁德公子的歌謠合唱在莊園上響起。
「麟之趾,振振公子,於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於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於嗟麟兮。」
「麟的腳趾呵,仁厚的公子呵。哎喲麟呵!」
「麟的額頭呵,仁厚的公姓呵。哎喲麟呵!」
「麟的尖角呵,仁厚的公族呵。哎喲麟呵!」
「公子,您之仁德,值得我一生追隨,趙午願為您效死。」
趙午帶人將孟齊等人趕走後,回頭看見這種場面,自投入王越麾下以來,第一次在王越身前誠心誠意的拜服,這一次,他服的不再僅是王越的智與力。
「公子,蛇大…蛇二……蛇六,願為你效死。」蛇大等人,也一齊而拜。
王越看着下方入麥子般跪倒一片的武士、武卒、莊戶,聽着他們的歡唱,感受到其中無以倫比的力量,不由也是一陣心潮澎湃,就今日這一下,他已經收穫了這些人的心,收穫了天下間最難得到的東西之一。
他抬起手,將山呼聲徐徐壓下,命人將所有賬目羊皮抬了上來,當着所有人的面,一把火燒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