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宏話音未落,朱捕長就站起身子,繞過桌子走了過來,「張捕長,既然來了,就一起吃點好了……着急走幹什麼?」
張岩疑惑地看李永生一眼:朱捕長替你留客,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李永生也有點不解,她這麼熱情留客,不合規矩!
須知在這裏,李某人才是主人,就算他年輕,就算他不是制修,但他是主人。
中土國人在這方面,是很講章法的,待客時,主人的意願最大,哪怕別的賓客想關說一下,首先也要請示主人的意思。
這是最基本的禮節,否則那就是喧賓奪主了,對主人太不敬。
不過,朱捕長做官做到這一步,怎麼可能連這點禮節都不知道?
她一邊上前拽住張曉宏的袖子,一邊沖李永生使個眼色:你快說話啊。
這個小動作其實不小,瞞住張捕長就行,桌上好幾人都看到了。
李永生還沒來得及做聲,張岩就笑嘻嘻地發話了,「張捕長,既然來了就喝兩杯嘛,前兩天那是公事,我們也都清楚……你不是還記恨着我們朝陽呢吧?」
張捕長苦笑着搖搖頭,對方的話說成這樣,他要再執意離開,那就有違初衷了,「張總諭,你是武修總教諭,把嘴皮子練這麼好幹啥?」
他此來是打算跟李永生攀談一陣,順便解釋一下:前兩天我不是有意為難你。
上一次張曉宏負氣而走,回了捕房之後,越想越不對勁:這修生是什麼來路,左一張赦免卡,右一張赦免卡的?
他肯定要搞清楚對方身份,省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就招惹了天大的對頭,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順天府的捕長想要調查一個人,真的是太簡單了,一天時間都沒到,他就將李永生的底細打聽得七七八八了。
全國徵文第三受政務院召見,兩次出手懲戒新月國的王子,還有一手好醫術,竟然治好了曲勝男的沉疴。
這樣的人,你告訴我說,他是孤兒……尼瑪,你真覺得我有那麼?
肯定是哪位的苗裔!他若是這點都看不出來,幾十年的捕快,真的是白當了。
而且他不是憑空想像的,也有事實依據,以上的詭異之處也就不說了,只說前一陣,此人沒命地在尋找一個穩婆,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穩婆啊……接生的人!
艹,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怕啊。
聽說朱捕長的姐姐,在接受李永生的治療,他就假裝無意溜達到她的辦公室,隨口問兩句,你姐姐的病情怎麼樣了,李永生的醫術,是不是真有那麼好啊?
朱捕長猜到他想打聽什麼了,就說李永生這個人吧,其實挺好打交道的,赤子之心,而且,他跟朱塔任家似乎也比較熟悉。
一聽說朱塔任家,張捕長真的不能再無動於衷了,他和任家所在的領域不同,不存在誰怕誰的問題,但是……那邊可是奉旨勾連道宮的!
想到這裏,他完全不能淡定了,就算李永生是真的孤兒,他也不能無視了。
這都是有血淋淋的例子的,想當年李清明起家的時候,沒人知道他是五虎將李蟄遠的苗裔,但是李清明就靠自己的本事,硬生生地打出了一片江山。
後來李清明的身份揭曉,曾經給他使過絆子的主兒,都被整出了事情,鋃鐺入獄了。
張曉宏參與過其中一個案子,知道那位只是想維護上官權威,只是李清明太能折騰——暴躁冒進一樣都不缺,經常讓求穩的上司感到很尷尬。
只看李清明的成名戰就知道,三千人冒死深入敵後,死得只剩下三百人回來。
但是,人家擒了伊萬國的王弟回來,這就不是弄險,而是有膽有謀智勇雙全了。
戰場上不相信假設,只看結果。
身為李清明的上官,勸不住他做事,又覺得說服不了他,是很沒面子的事兒,下點絆子那當然正常了——在軍隊裏,刺頭就得治。
李清明一戰成名之後,本無「太大惡意」的上官,就只能身陷囹圄了。
很多東西,真的沒道理可講,你佔優勢的時候你對,他佔優勢的時候,他就正確。
所以說,個人有足夠能力的話,是不是大人物的苗裔都無所謂了。
毫無疑問,李永生有足夠的能力,而且擁有非常巨大的潛力。
張曉宏就開始犯愁了——我可是把人家的一張輕赦卡,收了上來。
輕赦卡這個東西,說有用它有用,說沒用也真沒啥用,尤其對張捕長來說,這玩意兒只要他想要,弄幾張還是沒問題的。
但是這東西對李永生的用處大啊,萬一遇到什麼不方便,拿出來就能省很多事。
雖然張曉宏也知道,小傢伙還有內廷的赦免卡,然而,人家原本能解決兩個麻煩,硬生生地被他弄成了只能解決一個。
同窗互助,拿出一張赦免卡,確實很拔份兒,但是……這東西賣出去就是錢啊,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他覺得自己是無心中招惹了對方,又親歷過李清明某上司的案子,一時就有點惶恐。
於是他對朱捕長說,我不是對他這個人有成見,當時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那時我剛講完話,此人醫術這麼高明,我還是願意結識一下的。
朱捕長能說啥?只能點點頭,說那我回頭跟他解釋一下好了。
她也不是空口白話,只是想着求人也得有章法。
到現在為止,她欠李永生的人情還沒還完呢——五道坊和吳小女的修房子,朱家也確實出手了,但並沒有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五道坊一事,她就算不管,還有曲勝男和朱塔任家,吳小女一事更是這樣,李永生不差這點錢,而且吳小女跟她大姐還是素識。
朱捕長想的是,過兩天我去給李永生扎場子,多少算是幫個小忙,之後再說這個事兒,就比較合適。
但是張曉宏忍不了,一天兩天三天……朱捕長一直沒啥反應,這不正常啊!
你是替我說好話呢,還是給我歪嘴呢?正的捕長不下,副的能上來嗎?
於是他就尋個夜裏,突如其來地造訪李永生,打算把事說開,甚至他的懷中,還有一張赦免卡——刑捕部頒發的。
政務院的那張卡,他拿來銷案了,這都是要登記在冊的,所以只能自己出一張卡,還好,這種東西雖然有價無市,但是對他來說真是無所謂。
哪曾想,一進門就看到一屋子人,他頓時就蒙了,我選晚上來,就是想低調的啊。
他想走,但是朱捕長不能讓他走,她也是心思敏捷之輩,瞬間就想明白了因果——我好幾天沒回話,再讓他這麼走了,老張記恨上我,那也真是沒意思。
所以她寧可擔一個喧賓奪主的嫌疑,也要先將人拽住。
張捕長入席之後,朱捕長讓出了自己的位置,在下首坐了。
張岩心知,朱捕長這麼做有原因,但是他心裏也沒有完全放下芥蒂,「張捕長,來這麼晚,得罰酒啊。」
「只罰一杯,」張捕長不好拒絕,就折中了一下,「大典之年,我當值呢。」
這理由說得過去,大典雖然過了,但依舊是大典之年。
一杯酒下肚,他看向李永生,「小李,你那張內廷的卡,是在後海園得的吧?」
「是,」李永生先是一愣,然後笑着點點頭,「應該也有記錄的,張捕長您可以去查。」
尼瑪這就記恨上我了?張曉宏覺得自己這趟來得太及時了,此時此刻,他也不想藏着掖着了,摸出一張卡來,「啪」地往桌上一拍。
「我拿你一張卡,就還你一張卡,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收起來……三年的赦免卡。」
李永生頓時愕然,「張捕長,我是說我的卡來歷清白,您這啥意思啊?」
「沒啥意思,我很佩服你的為人,」張曉宏呲牙一笑,很豪爽地發話,「你一個孤兒,走到現在也不容易……我很看好你!」
「那這卡我也不能要,」李永生搖搖頭,「您都說了,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赦免卡我是堂堂正正地用了,也不怕查,您現在給我這兒一張卡,算怎麼回事……我無功不受祿。」
「跟有沒有功無關,」張捕長笑了起來,「你醫術精湛,不便受外界因素干擾,有張護身符還是好的,將來我家人需要你出手,我也好張得開嘴。」
他相當於婉轉地說,將來我求你治病,你別拒絕——這卡就是贖罪了。
理由是很光明正大,但是李永生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的這麼簡單嗎?
「永生你收起來吧,」關鍵時刻,朱捕長送上一記助攻,「張捕長素有愛才之心。」
李永生斜睥張岩一眼:我該不該收,您給個話吧。
張岩默然,旋即拿眼去看宋嘉遠:你給個話吧。
張曉宏覺得眼睛有點發酸,尼瑪,這是三年的赦免卡啊,啥時候變得送都送不出去了呢?
「永生收了吧,」宋院長最終發話,「張捕長愛惜你的才華,不收太見外了……我是見證。」
他對京城的很多東西不是很了解,但是他不介意為李永生爭取點什麼——我就做這個見證了,不讓他坑你。
「對,宋院長是見證,」張曉宏笑着發話,心裏暗暗地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