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駕沿着大運河一路北上,一路雖然沿途官員紛紛前來覲見,但是朱成下令船隊不要停留,儘快趕路,三日之後就到了鎮江。
史可法已經接到了消息,帶着一眾官員早都在鎮江碼頭等候,迎駕王駕。
史可法雖然被馬士英擺了一道,心中苦澀,但是他畢竟是一個以國事為重之人,作為留都權利最大的兵部尚書,自然要親自前來迎接王駕,以全禮數。
朱成這一路之上,雖然不曾做事,但是腦子卻是一刻不停轉的。他雖然來自未來,但是以前也只是一個大頭兵而已,當過最大的官也許就是高中的時候班裏的體育委員了。
前世今生都沒有當官管人的經驗,如今馬上要當皇帝了,肯定是免不了一番緊張的。但是緊張之餘,更多的卻是興奮。自己好歹熟知歷史走向,而且頭腦也不糊塗,當個皇帝,再不濟也比已經去了極樂世界的小胖子王侄朱由菘強吧。
老子就還不信了,自古以來,當皇帝的沒有幾個之前有過工作經驗的吧。能當上兩次皇帝的大概有兩個人,一個是唐朝時候的中宗李旦。一個是本朝的英宗皇帝。
其他的明君雄主也都是第一次當皇帝,也能在這個崗位上乾的風生水起。俺老朱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特種大頭兵轉世,興許算的上有史以來皇帝中學歷最高的一位,更有理由做一個好皇帝了。
這麼一想,原本緊張的心情就慢慢放鬆下來了。思緒開始轉到登基後採取哪些措施來扭轉內憂外患上去了,甚至連整頓吏治,改革軍制等問題都想到了。
大船緩緩停下,黑鷂在外面稟告說到了鎮江碼頭。
隨之船艙外面傳來了馬士英的聲音:「殿下,船隊即將靠岸,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大人等臣僚正在岸邊等候王駕。」
朱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這才施施然走出船艙。
一出艙門,看見河面上卻是水波點點,竟是天空下起濛濛細雨來。
四月的天氣,江南已經有些悶熱了。朱成在船艙待的也有些煩悶,美美的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信步走到甲板上感受着細細的雨絲划過臉頰,愜意的長舒一口氣。
頭頂的雨絲不再落下,卻是馬士英急忙趕上,給朱成頭頂撐起了一把油紙傘。
朱成微微一笑,表示嘉許,將目光投向了碼頭上。
碼頭上,人頭攢動,兵丁密佈,一大群身穿青色官袍的人簇擁着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胸前補子上繡着仙鶴的官員正在濛濛細雨中翹首向這邊觀望着。
雨下的不大,但是碼頭上的眾人卻也沒有一人敢用雨具避雨,都靜靜的在雨霧中等待迎駕。
那緋色袍子的想來就是官居二品的兵部尚書史可法了,其他青色官袍的應該是鎮江府的大小官員了。
朱成眉頭一簇,對黑鷂道:「傳本王口諭,請史道鄰上船與本王同行赴京。其餘官員不必迎駕,自行散去便是。」
朱成根本就沒有沿途停留的意思,他到目前為止,還隱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所以一心想把稱帝之事早日坐定才能心安。最關鍵的是,按照日子算算,李自成大順軍已經在一片石敗北,清軍正在兼程奔襲北京。李自成正在北京城立收拾東西準備逃跑。
必須得趁着清順兩軍交戰之時,自己把能做的事情多做一些,這樣日後轉圜起來才能更自如一些。
朱成在船上望着史可法的時候,史可法也在碼頭上望着朱成。
那個一襲白衣之人應該就是馬上要登基稱帝的潞王殿下吧,那他身後身穿緋色官袍之人應該就是鳳陽總督馬士英了。
史可法此時的心情不知道如何形容,不知道潞王殿下如今對自己是如何觀感。馬士英親自到杭州迎駕王駕,這一路上又伴駕同行,是否將擁立前後之事告知了潞王殿下。若是潞王殿下心中介懷,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但是一方面又安慰自己,潞王殿下素有賢明,應該會知曉自己一片為國忠心,不會介意此事。
就在他陷入自己這種矛盾思緒的時候,一道冷漠的聲音在身前響起。
「王爺請史可法大人上船同行。其餘官員都各自散去,無需迎駕。」,抬頭一看,正是一個身形彪悍,神情冷肅的漢子正站在身前。
史可法也聽聞了潞王這一路上前來沒有接見任何地方官員的事情,聞言轉身遣散了身後諸位鎮江府官員,自己帶着兩名親隨隨着黑鷂向船上行去。
史可法剛剛登上船頭,便看見一襲白衣的年輕英俊男子正在甲板上面帶微笑看着自己,急忙一拉官袍下擺就要拜倒在地,卻被一隻結實的手臂給穩穩扶住,怎麼也拜不下去。
「史道鄰,本王未着朝服,你也無需如此大禮。若想行禮,日後機會可是多得是啊。」朱成含笑扶起史可法,笑着道。
史可法心中感動,順勢而起,嘴唇有些哆嗦,囁喏了片刻才道:「王爺仁厚,臣慚愧啊!」,心中百感交集,卻不曾細想潞王一介文弱書生怎麼會有這麼強的臂力。
朱成知道他心中鬱結,也不說破,哈哈一笑,拉着他的手臂進了船艙,讓人準備酒菜,給史可法暖暖身子。
史可法雖然才華欠缺,做事缺乏魄力,但是個人操守卻是值得欽佩的。至於史可法曾經決定擁立桂王那也是出自於公心,並非為了個人私利,所以他更不會放在心上。
對於史可法這樣的老臣,雖然缺乏魄力,能力有限,但是卻操守清廉,聲望卓著,自然不能排擠,反而要合理任用。每個人都有自己合適的地方,就看放在什麼位置上。
至於如何合理任用,還得從長計議。目前還需要先對他好言撫慰,讓他卸去心中鬱結,輕裝上陣才是。
酒菜很快上好,史可法三杯溫酒下肚之後,臉色也紅潤起來,望着臉上帶笑的朱成,禁不住眼眶有點濕潤起來。
史可法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朱成一個小小的舉動,就讓他心中舒服了很多,原本的忐忑不安也逐漸遠去。
馬士英本來很想跟着進來,但是朱成沒說讓他陪同,也不好意思進來。擔心潞王殿下心軟,史可法若是哭訴一番,自己手中掌握的對史可法不利的證據日後就不好使了。所以在門外徘徊了好久,最後被黑鷂冰冷的眼神給盯的受不了了才離開。
朱成看史可法神情憂鬱,似乎有話要說,微微一笑,也不說破,卻是說起來一路上的沿途風光,風土人情。
他兩世為人,自然見聞廣博,很多事情就算史可法久在江南,也沒有他清楚。而且朱成語言詼諧,幽默風趣,讓君臣之間的那種
拘謹逐漸消失,史可法也逐漸放鬆下來。
他也是飽學之士,曾經也在河南帶兵追剿過李自成農民軍,說起很多事情,也是讓朱成長了見識。
氣氛越來越融洽,幾杯酒下肚之後,史可法也豁出去了,將擁立前後的事情也大致說了一遍,說到最後,言語也有些激動起來。
言辭之間也多有悲憤自責之意,說自己帶領大軍勤王,卻無絲毫建樹,而使君父蒙難,實在愧疚不安,日日難以安寢。最後又說到朝中文恬武嬉,驕兵悍將難以約束,自己如何處處說項,力求妥帖。
朱成沒想道史可法酒量甚淺,這幾杯酒下肚後,老實人也變得話多了起來,也不好打斷,只得靜靜的聽着。
史可法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借着酒勁一股腦的全部倒了出來,心中暢快了許多,卻也漸漸清醒過來了,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朱成,這才想起自己是對着當今潞王殿下,未來的皇帝陛下發牢騷,一下子嚇得酒全部醒了,急忙起身跪倒在地,惶恐道:「史可法酒後妄言,請王爺治罪!」
朱成呵呵一笑,起身扶起他道:「史卿何罪之有。若是跟本王說些肺腑之言也要治罪的話,那本王豈不是成了胡亥楊廣之流了。」
將史可法扶起坐好,朱成正色道:「史卿正直清廉,一心為公,天下臣民人人皆知。本王雖然不在朝野,但是也早有耳聞。先帝察察為明,將留守南京重任交付於卿,自然也是深信卿的道德品性。如今先帝殉難,國家神器空缺,應臣民之請,本王勉為其難,赴南京主持國事。治國之道,浩瀚如海,日後還需史卿盡力輔佐,君臣一心,廓清妖氛,剿滅流賊,驅逐韃虜,光復北廷。不知史卿可願輔佐本王?」
史可法早已經是淚流滿面,士為知己者死,潞王殿下如此看重,如此信任,如此不計前嫌,如此寬厚仁和,史可法的心中早已經沸水滾滾,激動難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觸地,帶着哭腔一字一句鄭重說道:「君恩浩蕩,史可法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朱成眼角一絲笑意但很快隱去,剛才他忽然明白一個道理。所謂的王霸之氣管不管用是看你的屁股坐在哪個位置上而不是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