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暢窩在西暖閣南邊的木炕上,團成一個圓圈,打着瞌睡。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在於暢身上,暖洋洋的正好。最靠西頭的一扇窗,稍微支起,露出了個不大不小的縫,剛巧的能瞧見外頭新開的杏花。風不大,透過縫吹進來,正正好的換換氣,西暖閣透氣爽利。窗欞的影子投射在鋪的嚴絲合縫的地磚上,讓於暢很是感嘆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和手藝。
自從變成貓後,於暢變得特別能睡。不知道是貓的天性,還是因為上輩子做醫生太辛苦,睡眠一直沒充足過,這輩子的貓生得到的補償。總之,作為一隻貓,於暢睡的心安理得,團成個丸子,姿勢也很舒適。
沈婉隔着張炕桌,手裏穩穩地拿着繡花圈,坐在木炕的另一邊做着女紅。與往日繡的花樣不同。沒遇到於暢之前,沈婉繡的都是些喜鵲報春、鴛鴦戲水、和合二仙、鳳穿牡丹、出水芙蓉等等,俗氣不失秀氣。繡好的成品有的做雲肩、補子、繡邊、鞋帽等穿貨,有的用做宮扇、手帕、頭巾等,還有的用來做配飾品,像是荷包、扇袋、香囊等。這會兒,沈婉繡的卻是副貓戲圖。新畫的圖,打好的樣子,卻是只小貓調皮的探着一隻前爪,歪着毛茸茸的小腦袋,好奇的盯着前面的一樹海棠。
於暢老早就見過這張圖了。早些時候沈婉做畫時,就不時的打量着窗外正在海棠枝上磨着爪子的於暢。鳳光室小院裏沒什麼高大的樹,於暢隨便在小院裏找了棵植物將就將就。不用沈婉囑咐,於暢也知道這皇宮大院不是自己能隨意亂竄的。萬一一不小心得罪了後宮幽怨到內分泌失調的娘娘們,自己的小命就岌岌可危了,後宮中人命都似紙薄,更不用說自己這隻沒後台沒背景的貓了。等着於暢進了屋看沈婉畫了什麼的時候,一隻雪球樣的小白貓歪着腦袋探着前爪,呆呆的看着一樹開的繁盛的海棠花已經躍然整張宣紙了。
千萬隻羊駝駝呼嘯着從於暢心裏跑過。自己分明是在磨爪子!根本不是在犯花痴!雖然一般貓看見花都挪不動爪,但老子不是一般貓啊!老子沒有犯花痴啊!瞧瞧這畫的到底是什麼!自己男子漢形象完全沒有了!明明是在漢子十足的磨爪子,怎麼給畫成了個這犯花痴的軟萌樣子!
看沈婉很喜歡這張畫,於暢扯着耳朵也就認了。眯着眼睛在炕隔壁打盹的於暢,心裏滿滿的也是無奈,竟然還要繡下來,哎,那隻貓其實不是自己的,老子是個爺們啊!爺們啊!
沈婉邊繡邊嘴角含着笑,看着自家貓跟雪白球球一樣的窩在那,眯着眼睛打着盹。
突然,於暢耳朵扯了扯,看了沈婉一眼,有人來了。準確的說,不只是人。某隻賤鳥故意的不發出聲音,於暢也能聽見它那翅膀抖啊抖的聲音。
聽着腳步聲都進了小院,沈婉還沒有察覺到。紫蘇和碧荷這會都去內務府了,這月的用度還沒發下來,一直用着沈婉帶進來的金銀細軟,總這麼用也不是個法子,本來就不多,總是有用完的時候。總不能是坐以待斃。於暢也沒什麼好法子,畢竟自己現在只是一隻貓,貓總不能給人看病賺錢貼補家用吧?只能目送紫蘇和碧荷去要錢去了。
本來按着沈婉菀貴人的身份,鳳光堂按規制是有四名宮女、四名小太監跟着伺候着的。可沈婉這菀貴人在皇上皇后那裏掛不上號,內務府也就不上心了,宮裏的太監宮女也不願意跟着個沒什麼前景的小主。因着這,內務府籠共就撥了兩個宮女兩個小太監過來,來的不情不願的緊。這會兒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指望着巴結上別的主子,好把他們要走。
因着這,這一行人都快走進來了,還沒個人通報。
「汪!汪汪!」突然一陣狗叫,嚇的沉浸在繡於暢軟萌可愛樣子的沈婉手一哆嗦,銀針尖一不小心就捺到手指頭上了,鮮紅色的血滴從蔥白似的手指上滲了出來。
沈婉忙不迭的看自己手指頭,急忙抬頭看去,打頭的一隻雪白的京巴狗,瞪着兩隻黑溜溜似葡萄樣的眼睛,粉紅色的舌頭哈哧哈哧的吐出來,雪白的小短腿卜楞着,一溜煙兒的往屋裏跑進來。瞧見於暢趴在炕上,扒着小短腿就要上炕。
跟着的是撲棱着翅膀往屋裏飛的藍紫金剛鸚鵡吉祥。看見於暢正趴在炕上,瞪着圓圓的眼睛看着它,吉祥張口道:「雪球!」飛到炕桌上落了下來,晃悠着腦袋,左看看右看看的,看着於暢。
於暢扯了扯耳朵,看了藍紫金剛鸚鵡吉祥一眼,麻痹的,你不是就會喊你自己的名字嗎?!叫老子做什麼?!
沈婉看見吉祥哪還能不明白是誰來了,趕緊從炕上起身。還沒來得及收拾妥當,就瞧見一個梳着雙髻,頭上只帶着青緞子面旗頭,沒繁瑣頭飾的小姑娘風風火火的闖進門來。
「藍齊兒給菀貴人請安了。」也不待沈婉回禮,也沒等沈婉邀請,藍齊兒彎腰一把撈起正蹦躂着想往炕上竄的雪白京巴,坐在了於暢旁邊。
雪白京巴撲閃着黑珍珠般的大眼,趴在藍齊兒的懷裏,打量着於暢。
沈婉站在旁邊目瞪口呆的看着藍齊兒,這也,太自來熟了吧。看着京巴狗視耽耽的看着自家貓,沈婉又不覺的開始擔心起來,這京巴雖說不大,但是對自己雪球來說,算是個巨無霸了。再說貓狗是天生的冤家,這狗還一直打量着自家貓,不會對自己貓不利吧?如果真對自家貓下嘴,就算是藍齊兒養的狗,她沈婉也要保護好雪球!沈婉咬了咬嘴唇,心裏暗暗下着決心。
於暢倒是一點也不緊張,雖然他現在是個跟小球樣的小不點。他現在個頭雖說不大,但是勝在靈活,他能爬樹,眼前這隻蠢狗,它會嗎?再就是他現在力氣可不小,保證能一巴掌扇的這隻京巴翻跟頭。當然,能讓於暢現在還能跟啥事沒有的一樣窩在這兒的重要原因就是,他發現這條狗沒什麼惡意,純粹就是好奇的看着自己。於暢扯了扯耳朵,拿眼瞟了下吉祥,意思是你丫帶來的?
吉祥歪着腦袋看了看於暢,眨巴了下眼睛,黃黃的眼圈透着股子賊賊的意味。它才不說自己覺得於暢好玩,才特意領着大家來的。因為它覺得,這隻小不點不怎麼好惹。也不見得怎麼待見自己,看那貓眼淡淡的表情都能看出來。可是吧,難得碰到一個感覺上和自己智商在同一層次上的玩伴,面子什麼的,吉祥才不會考慮!在里子面前,面子都是浮雲。再說,自己是一隻鳥噯,要面子給誰看?
藍齊兒笑道:「菀貴人快坐啊,看把你給嚇着了。不用擔心,雪團是皇奶奶她老人家養的狗,平日裏極是乖巧可愛,深的皇奶奶歡心。每日去皇奶奶宮中請安時,這倆就玩在一起,關係好的很那。我宮裏的這隻蠢吉祥原先就會說倆字,就是它的名字,人家雪團整日價的跟它玩鬧也沒見它學會說雪團的名字。這不,前幾天剛見了雪球一次,今兒個瞧見了雪團,扯着個嗓子喊起了雪球的名字,還撲棱着翅膀就往你這飛,惹的雪團也跟着往外跑。這不,皇奶奶她老人家還在慈寧宮等着見見雪球呢,念叨着說是什麼樣的貓能讓吉祥這隻笨鳥學會說話的。菀貴人,我這就帶着你的貓走了,可別讓皇奶奶她老人家久等了。這慈寧宮到儲秀宮可真真兒的是不近,緊趕慢趕的也得老大半晌的功夫。」
沈婉臉色一下變得煞白,沒有一點血色,一顆心沉入谷底。江南女子多溫婉聰慧,更何況是她這樣官宦世家裏不受待見的庶女。雪球這麼聰明可愛,太后一見若是喜歡,想必就留在身邊了。太后要留雪球,自己能說半個不字?
藍齊兒見沈婉變了臉色,一個字也不說,笑道:「看把菀貴人緊張的。皇奶奶她老人家就是要見見雪球,這還是雪球的福氣呢。小福子,你去抱雪球去吧。」
沈婉呆呆的看着聽着,心口冰涼冰涼的,像是極其重要的東西要從她生命里割捨走一樣。她和它,在這冰冷偌大的皇宮裏相依為命,它走了,就只剩下她一個了。
於暢眯了下眼,心思電轉,也許,這是個能改變沈婉在宮中處境的好機會。若是能討得太后歡心的話,不論其他,吃穿用度這樣迫在眉睫的生存問題能得到大大的緩解和提高。再者說,自己作為一隻貓獲得了太后的寵愛,並不是一個人獲得皇上的寵愛,自己一隻貓又不能受封!更不可能影響後宮權力再分配,不必擔心引起後宮矛頭所向,權力傾軋。嗯,此事大有可為啊。正煩着自己一隻貓不能賺錢補貼家用,這大好機會就送上了門。
藍齊兒見這隻雪白的跟個小雪球似的小不點在那眯着眼睛,勾着尾巴,像個小孩似的在那琢磨考慮着什麼,更覺得這小貓可愛,不覺動了讓太后把這貓賜給自己的年頭,忙道:「小福子,你怎麼回事啊?太后還在慈寧宮等着那,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抱去!」
小福子哭喪着臉,道:「我的好格格哎,誰知道這貓它抓不抓人,小的不敢啊!」
「讓你抱你就抱,給主子辦這麼點事情就推三阻四的!平時怎麼表忠心的啊,啊!還上刀山,下火海。連抱雪球這麼可愛乖巧的貓都怕被抓着,真等着你給衝鋒陷陣啊,一準溜的比誰都快!小順子,你來抱!」
那邊小順子一臉雀躍的要上來抱於暢,小福子瞪了他一眼,諂媚着笑道:「哪能那,還是奴才來,就是抓破了奴才白淨的小臉兒,格格你不可別嫌棄奴才啊!」
「你現在就很美麼?!還白淨的小臉!別墨跡了,趕緊的吧!」藍齊兒笑道。
於暢正仔細琢磨着接近太后可能產生的所有結果及可能性,他不能不考慮清楚,這皇宮中步步驚心,一步錯,步步錯,他可不認為這宮裏只有他這一個聰明人。這後宮中的女人,天天就琢磨着怎麼爭寵上位,陰謀陽謀,手段多的很。可不能弄巧反成拙,偷雞不成蝕把米。突然一張不長鬍子的陰柔小臉出現在於暢眼前。
於暢瞟了他一眼,直覺這人心裏面兩面三刀,不是個什麼好人。
小福子被眼前的這隻小不點樣的貓看了一眼,心裏激泠泠打了個突。這真是一隻貓嗎?怎麼感覺就像皇上太后的眼神一樣,仿佛是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就像是大庭廣眾之下,被剝光衣服遊行示眾一樣。不敢看貓的眼睛,小福子這會兒真想掉頭就跑,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讓小順子來抱貓。硬着頭皮,嘴裏叫着咪,咪,小福子伸手要把於暢抱起來。
於暢氣得鬍子抖了好幾抖,咪你麻痹啊!冷冷的瞧了小福子一眼,一扭身,躲開了小福子伸出來的手,跳過炕桌,幾步助跑,到炕沿時一個起跳,蹦到沈婉懷裏。
沈婉緊緊抱着自家貓,不捨得撒手,仿佛自己的依靠又回來了。於暢在沈婉懷裏,舒舒服服的蹭了蹭腦袋,眼一眯,尾巴一勾一勾的,看向藍齊兒。
藍齊兒好笑的伸手點了點於暢的小腦門,道:「你個小傢伙。既然雪球離不開你,得勞動菀貴人一趟了,咱們這就抓緊動身吧,太后她老人家別是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