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林,莫洛的住所也就是一間普普通通的瓦房,這已經是這裏最好的房屋了。雖然簡陋,但在這大冬天裏,總比住在帳蓬里要好上太多。順天軍的大營便以這間瓦屋為中心,四面延伸出去,除了大帳之外,更多的卻是一個挨着一個的窩棚,這種窩棚四面漏風,住在內里,即便是燃上柴火,溫度比起外面來也高不了多少。
十幾萬人便如同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最為底層的人,每天唯一活命的東西,就是一是一晚的兩碗稀粥。為了活下去,很多人不得不冒險走進大山之中,刨開厚厚的積雪,挖草根,吃樹皮,運氣好能挖到一窩老鼠,那便是中了大獎。
上青林,雖然還沒有發展到人吃人的地步,但距離這最危險的階段,也已經不遠了。
情況已是如此惡劣,作為最高首領的莫洛,便如同坐在一個火山口上,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爆發,便會將他轟上半空。
今天天氣很好,冬日裏難得一見的太陽高掛在天空,但在這間瓦屋裏,所有的順天軍將領都噤若寒蟬,因為整間屋子裏,都被莫洛憤怒的咆哮之聲所填滿。
自從退到上青林之後,莫洛的脾氣愈來愈大,也愈來愈古怪,從開始的順風順水到現在的落魄寄人籬下,這巨大的落差似乎徹底擊垮了他,稍不如意,便會大發脾氣甚至大開殺戒。
「當我是傻瓜嗎?還以為我是聾子,瞎子!」他憤怒的聲音在屋內迴蕩,如同銼刀在鐵板之上用力刮動,武道修為稍低的將領臉上已是出現了痛苦的神色。
但沒有人敢動,盛怒之下的莫洛,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上一次他大發脾氣的時候,他的一名親衛因為一語不合,便被他一拳打成了一癱爛肉。
所有人噤口不言,莫洛的怒氣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愈加旺盛,手起一拳擊在身手的牆上,嘩啦一聲,半邊牆應聲而倒,整個屋子都搖晃起來,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來,灰塵簌簌落下,灑在眾人身上,眾人都是臉色大變。一個個抬頭看上屋頂,如果真塌了下來,雖然不致於讓他們被壓死,但狼狽不堪卻是肯定的。
但仍然沒有人敢逃出屋去。
莫洛比要垮的房屋更讓人感到恐懼。
所幸的是,這幢看起來很有了一些年月的房子,居然在搖晃了一陣之後,居然頑強地挺了過來。
莫洛的憤怒,來源於寶清的楚軍。
程務本的到來,曾經讓莫洛看到了希望。這個老頭兒可是名震天下的大帥,曾帶領着當時還很弱小的楚軍,頂住了強大的齊國的進攻,從而讓楚國在接下來的二十餘年時間之中,一門心思地發展內政,這才有了今天的齊楚相爭。
如今的莫洛,覺得自己與當時的楚國皇室也相差不大,程務本的到來,將會利用他豐富的經驗讓他度過難關,從而東山再起,再創輝煌。
但第一次會面,莫洛卻在熱情當中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對於莫洛提出來的一系列計劃,程務本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這讓莫洛心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而楚軍接下來的舉動,就讓莫洛開始產生恐懼了。
先是各種各樣的理由,將幫助順天軍訓練的軍官,一個接着一個的調了回去,全都有去無回,再接下來,供應的糧食也愈來愈少,起初還是十天一供,慢慢的就變成了七天,五天,到現在,已經到了一天一供。換句話說,只要楚軍一天不給順天軍運糧來,十幾萬順天軍便會斷糧。
楚軍所有的舉動,都在清楚地表明一個意思,他們已經對順天軍失去了興趣,他們不再將順天軍看作是盟友,而是當成了一個巨大的包袱。
再往深里想一層,楚軍拋棄順天軍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而昨天,一條來自寶清的絕密消息,讓莫洛徹底憤怒了。
程務本帶着上百輛大車秘密出發,進入到了太平軍的控制領域。預感變成了現實,楚軍已經拋棄了自己,轉而去巴結太平軍了。
楚國人想要利用自己去打擊齊國,莫洛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但隨着自己的失敗,這一切已經成了泡影,他們要拋棄自己去求太平軍了,如果這一切成真,那自己算什麼?
一顆對他們沒有了任何用處可以隨意拋棄的棋子。
莫洛自視甚高,對於自己被當成棋子隨意撥弄尤其憤怒。
「大王,我們該怎麼辦?」鮑華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擔憂,「現在我們的糧食,他們是一天一供,一旦反目,他們斷了供給,我們立刻就要餓肚子。軍無糧不穩,現在雖然不多,但總還可以度命,都還有個盼頭,一旦沒有了,只怕馬上就會潰散。」
「怎麼辦?」莫洛陰狠的笑了起來:「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他們既然不仁,也別怪我不義。糧食,寶清港多得是。」
一拳打垮了半邊房的莫洛,怒氣似乎得到了宣洩,人也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去搶糧?」鮑華瞪大了眼睛,「可是寶清的楚軍是一直防着我們的,糧食就集中在寶清港,他們重點佈防的區域,也正對着我們,這是擺明了針對我們啊。以我們的實力,去硬打,只怕沒有什麼把握。」
莫洛沉默良久,「事到如此,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一搏,贏了,我們便打出寶清去,輸了,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差的結果了。」
「大王說得是,與他們拼了,當初他們求着我們進來,如果不是大王讓他們進入寶清,他們哪有機會在寶清登陸,哪有機會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拼了!」屋裏的將領們一個個都吼叫了起來,這些人都是江湖好漢,奉行寧可站着死,絕不跪着生的信條,一個個倒都是慷慨激昂。
「從今天開始,每天的兩碗稀粥改為一碗,結省下來的糧食都藏好,我有大用。」莫洛道。
「大王,一天兩碗稀粥,這已是最極限度了,再少,只怕我們先亂起來了。」一員將領低聲道。
「慢慢的撐,告訴他們,很快,我們就會有糧食,另外,外圍的那些人亂不用去管他們,但我們核心的軍隊不能亂。明白嗎?這些天,你們要用心。」
「是,遵命!」雖然不解,但眾人都還是躬身領命。
「我要出去幾天,我不在的時候,由鮑華統一指揮,只需做好一點,那就是穩住,直到我回來。」莫洛道。
「大王您要去哪裏?」鮑華一驚。
「我去找外援。」莫洛冷笑道:「楚軍防着我們,如果硬攻,正如鮑華所說,我們不見得能打破楚軍的陣地。」說着這話的時候,莫洛不由想起在千柳山與太平軍的那一戰,自己數萬精銳,竟然沒有攻下一座小小的千柳山,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千柳山卻仍然昂然地站在那裏,這一戰,刻骨銘心,那是順天軍由極盛轉向極衰的轉折點,從那一戰之後,順天軍便諸事不順,打一戰,輸一仗,再也沒有贏過。
眾人看着莫洛,都是不明所以,順天軍現在還有朋友嗎?舉目四望,似乎除了敵人和一個不懷好意的所謂盟友,他們什麼也沒有了。
「你們都下去吧,今天在這裏議的事,都給我爛在肚子裏,再親近的人也不能吐露一句,誰要是違反了這一條,我撕了他。」靠在椅背之上,莫洛冷冷地道。
入夜,莫洛一身黑衣,悄悄地走出了營地,他能在寶清那邊安插奸細,楚人又怎麼可能不在他這邊安插人手?只有更多,也許就是幾斤糧食,現在就足以讓某個順天軍士兵心甘情願的成為楚人的奸細。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着黑夜之中星星點點的光線,那是窩棚之中燃燒的柴火透出的光亮,莫洛腳尖一點,瞬間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狗急了還要跳牆,楚國人,你們會為自己的背信棄義付出慘重的代價。他不是沒有外援的,雖然眼下,這個外援還是他的敵人,但莫洛有信心讓對方與自己聯起手來。
這個人,就是當初與吳世雄一起聯兵攻打自己的吳昕舊部,吳嶺。在那一場內訌之中,吳世雄死亡,吳嶺是最後因為太平軍的介入而逃出生天,率領上萬部屬逃進了深山,現在,他們的日子不會比自己好過,一樣的在生死邊緣掙扎。
洛一水還活着,這讓莫洛終於明白為什麼吳昕是死在碧海生潮的功法之下,這是當初讓自己百口莫辯的原因,但現在,這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不是自己殺了吳昕,那自己與吳嶺之間的仇恨根本就不再存在,兩支同樣生存艱難的軍隊,便有了合作的可能。
楚軍一門心思地對付自己,卻忘了吳嶺的存在,事實上,吳嶺逃進深山之後,便再也沒有了消息,但莫洛相信,糧食,也會讓吳嶺瘋狂的。
他沒有能力獨自打垮楚人,自己也沒有,但兩軍聯合,一切便有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