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咕嚕......」
空曠的房間裏,單調的聲音一直重複,不知何時開始,仿佛沒有終結。
正中央,一個密封的透明水箱內,一個****、美麗、全身插滿各式管線的女人。
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如一般女孩側臥抱着枕頭時的模樣。長時間浸泡使得她的肌膚有些泛白,覆蓋在臉上的頭髮來回擺動,透出來的部分輪廓分明,並有一顆格外高俏的鼻子。
她緊閉着雙眼,眉角時而抽搐,像在承受某種痛苦,她的身體上,前後連着十幾根管線,有些接駁血管,有些深入體內,管子裏大多流動着不明液體,後腦那根管線上帶有紅藍兩色指示燈,如生物的眼睛一樣閃爍不定。
水流涌動,兼有頭髮遮擋,難以看清女人全貌,但從露出來的側臉、身形與肌膚等特徵可以知道,女人其實是個年輕而且漂亮的姑娘,只是她的神情冷淡,沉睡時,仍透着漠視一切的味道。
房間是白色的,白頂,白牆,白地,周圍白慘慘的燈光,周圍迴蕩着的聲音源於她的呼吸,氧氣從吸管中進,氣泡自口中出,浮上水面翻騰碎裂;咕嚕咕嚕的聲音傳出去,散開來,在牆壁上撞得粉碎,節奏一成不變。
時間在這樣的環境裏失去意義,明亮的燈光照射下,所看到的一切更像是閉眼時生出的幻覺,唯有巨大好似沸騰的水箱矗立着,突兀,堅定,無比真實。
水箱內,****的女人胸腹起伏,像一鍋燉着的肉。
***********************
「血壓正常。」
「心跳正常。」
「神經活動劇烈,腦熱42。」
「基因融合進度?」
「74%」
「異位顯性比?」
「3.5!正在增加,3.6,3.7,還在增加......」
一個更大的房間內,人聲起伏,處處瀰漫着緊張的氣息,三十八台光腦圍成一圈,位置上的人緊張地讀取各類數據,將異動匯報給那個灰發老人。
當中巨大的投射屏幕上,水箱、與其中女子赫然在目,其一舉一動、乃至一次輕微抽搐,都牽動着每個人的心。
屏幕前,灰發老人衣衫凌亂,雙眼佈滿血絲,仍舊目不轉晴地盯着屏幕,一面不忘發出指令。
「核酸轉移進度多少?還有速度!」
「6進7,速度在降低。」
「加注一號藥劑三毫升,不,2.5就好,快,快!」
更改了指令,老人用力晃了晃頭,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他盯着屏幕的時間已經太久,加上微微仰視,體力、精神包括腦力都已達到極限,快要支撐不住。
老人身邊站着兩人,一個年輕長着娃娃臉,滿頭滿臉都是汗水,一個穿着灰色風衣的中年男子,對着屏幕雙眉微鎖,表情沉肅。
「勞倫斯教授!」
突然間老人身體軟倒,長着娃娃臉的年輕人大吃一驚,趕緊搶上前來扶住。
「教授,是不是休息一下......」
「讓開!」
教授奮力甩開年輕人的手,忍受着腦子裏轟轟作響,視線重新拉回。
「零號,你是最特殊的,也是唯一的。我把你留在最後,你要成功,務必要成功!」
「是啊!最後一個實驗體,一定要成功才行。」
中年男子幽幽開口,聲音帶有幾分嘲諷:「幾百億資金,近百個精心挑選的人,若是一個都不成功,怕是交代不過去......」
「你懂得什麼!」
像被觸碰到逆鱗的巨龍,重壓下的老人暴怒起來,扭頭大聲咆哮。
「這是人類的進化,意義不亞於直立行走!不,比直立行走的意義更加重大!你這種人只知道錢錢錢,根本不懂得她如果能成功,將會多麼的......多麼的......」
沒有成功先例,老人並不知道如果成功了會怎樣,一時語塞。
「多麼的強大是嗎?那要她成功,之後、還要看到效果才能知道。」
老人不知道的事情,中年男子卻已經心中有數,淡淡說道:「所以勞倫斯教授,您和我這個只知道錢的人賭氣沒有意義,而且我必須提醒您,公司為此項目承擔着巨大風險,和輿論的巨大壓力;不能製造出基因戰士,實驗室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到時您要面臨的,恐怕不是失業那麼簡單。」
「我不在乎!只要她成功,我什麼都無所謂!」中年男人的話暗含威脅,老人被徹底激怒,手舞足蹈,唾沫橫飛。
「想殺我是嗎?想要我的命是嗎?來吧,來呀來呀!」
「算了,算了。」中年男子連連搖頭,有些後悔。
專家,尤其那些頂尖專家,多數具有幾分魔性,眼前這位老人是瘋子中的極品,之前近百名試驗者,全部失敗並且死亡,他除了失望便只有憤怒,至於傷心、憐憫什麼的,那是半點都沒有。
如今中年男子明白了,這個老傢伙不止不在乎別人,連自己的命也無所謂。
他把語氣放緩,說道:「請教授專注於工作,畢竟這麼多投入下去,好歹撈回來點什麼。」
「我的工作,不用你來管。」老人余怒未消,叱道:「我也要提醒你,本人研究的是進化,不是為你們製造什麼戰士,更不是用來製造殺戮武器!」
「不製造戰士,呵呵......算了算了,您的心愿沒有問題。」
先是冷笑,隨後中年男子想到什麼,淡淡說道:「不妨告訴教授,關於這次試驗的結果,我已經不在意了,她能否成為基因戰士,也已經不重要。」
「什麼意思?」
「如果失敗,意味着這條路根本走不通,實驗室鐵定關閉,我會因此得到想要的。即便她成功,資金耗費如此巨大,近百人只能成功一個......說真的,除非她能夠飛天遁地,刀槍不入,否則,我實在看不出意義何在。」
老人聽出話中意味,問道:「也就是說,等你掌了權,無論如何都會終止這個項目?」
「是的。」
中年男子並不介意被看出想法,坦然說道:「請放心,這裏協助您工作的都是高端人才,我不會埋沒他們,前提是和公司重新簽訂一份協議。至於教授您,我不得不說......」
「教授!」
身邊娃娃臉突然尖叫,不等老人轉頭,周圍驚呼聲四起,連成一片。
「心跳加速!」
「血壓降低!」
「神經活動紊亂,腦熱過高,43,44,還在升高!」
「基因融合進度加快,90%,91,92......」
「危險!這樣太危險,快注入......」
也就轉個身的功夫,局面竟已發展到不可收拾,灰發老人怒不可遏,心內大罵中年男人誤事。
「都別吵!」
「啊!」
身邊,最敬畏老人的娃娃臉再度尖叫,帶頭違反命令。
「她......她她她他......醒了!」
*******************
她醒了。
醒後第一感覺,頭疼欲裂。
腦子裏裝滿了東西,仿佛一千匹戰馬奔跑,一萬隻鴨子打架,十萬隻蛤蟆扯開喉嚨歌唱,億萬隻螞蟻啃食獵物;各種各樣數不清的信息擠滿每分沒寸空間、乃至每個細胞,更要命的是,它們每一條都好像擁有生命,彼此糾纏,撕扯,戰鬥,合併,之後再分裂,尋找更合適的對象。
如此煎熬不能不痛,痛徹心扉,比劇痛更難忍受的:她發現自己失去自由。
周圍是水,身上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有些輸送着什麼,有些抽取着什麼,尤其腦後的那根管子,無視她正在承受的痛苦,不依不饒地送來戰馬、鴨子、蛤蟆,和螞蟻。
於是她醒了,不能不醒。
於是她憤怒,不得不怒!
「吼!」
本意吶喊,結果只是悶吼,她發現嘴裏竟也塞着管子,本能地伸出手,捉住,扯出,丟開。
管子在水中搖晃,氣泡連成了串,她的動作沒有停頓,開始清理束縛,將一根根管線拔出。
伴隨着劇痛、與一個個傷口誕生,轉眼間,各種顏色的液體與水、還有她的鮮血混在一起。視線變得模糊,渾濁的水箱裏,她擺脫掉那些捆縛自己的「鎖鏈」,開始下一步舉動。
先翻個身,再爬個圈,然後艱難地站起來,她的動作僵硬,姿態有些怪異,樣子看去就像一隻腦子遲鈍的小狗,或者腦子裏有多個意志,弄不清自己該如何站立。
是只用雙腿?還是加上兩隻手?
腦子裏的東西太亂,雖然沒有新的戰馬鴨子蛤蟆和螞蟻進入,但是原有的已經足夠多,讓她無法專注精神,解決最簡單的疑問。
她只能依靠本能,加上一點點探索。
試過幾次,她確信自己應該怎麼做,於是摸索着箱壁站起身,選個方向往外看。
聚焦的時候,她的眼睛變了顏色。
不是黑珍珠的黑,不是藍寶石的藍,不是綠,不是紅,也不是黃......而是任何人都沒有的青。
青色眼仁透着極致的冷,越是聚集精神,她的目光越是純淨,表情隨之愈發平淡,漠然。
就像裝有掌控情緒的開關,短短片刻,她從憤怒的狀態脫離出來,徹底平靜。
痛依然痛,傷也依舊是傷,身體上鮮血不停地流,腦子內的戰鬥還在繼續,但她完全不在乎,就像它們根本不存在一樣。
渾濁而凌亂的水中,她用青色的眼四下打量,開始尋找出路。
她很快發現,沒有出路。
水箱是封閉的,沒有門,沒有通道,蓋子沉重,合金打造。
不僅如此,她感受到更嚴重的危機,因缺氧帶來的窒息感!
常人在水下停留的時間很短,她不是常人,但能體會到了身體對氧氣的渴求,知道自己不可以浪費時間。
頭頂氧氣管還在,氣泡咕嚕嚕翻動,她沒有理會,伸手,握拳、突中指,朝水箱箱壁狠狠一擊。
出拳的時候,她的動作生硬,姿態完美,仿佛生平頭一次這樣做,又像經過千萬次練習。水中,她那並不強壯的手臂劃出一條完美的弧,準確擊中目光所指,不差毫釐。
沒有人教她該怎麼做,這個舉動仿佛種在腦子裏一樣,自然,平靜,而且強大。
「蓬!」
僅一擊,堅固的水箱出現裂紋,之後才是震動;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收拳,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微微皺眉。
如此強悍暴烈的一擊,她似乎並不覺得滿意,稍稍沉吟,做出調整。
她把左腳前伸,右腳後移,弓身低頭,拳頭縮回,蓄勢後再次出拳。
烈浪兩分,手臂彷如白龍探首,在水中打出清晰的通道,宛如空洞。
「咔!」
*******************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教授的怒吼迴蕩在每個人的耳邊,人人敬畏,個個忙亂,沒有誰能夠給出答案。
事先考慮到實驗體的特殊性,每過段時間都會朝其身體送入麻醉劑,便是頭大象也難甦醒。
難不成這裏也會出現過期藥物,亦或是假貨!
那無疑是笑話,可她為什麼會醒?為什麼?
好吧這是意外,她醒了,即便醒了,她應該有個虛弱期才對,為何剛睜開眼就如此龍精虎猛?
好吧這是意外,她原本就被設計的很強大,應該強大,然而強大的她早在成為實驗體之前就被植入過順從程序,千萬次催眠所生的本能,為何突然間沒了效果?
好吧這也是意外,理論上講,現在的她已經是新人類,但凡身體上的事情,不能按照常人的標準去衡量,可是......
她為什麼擁有主動意志?
行為由意志決定,這是一切生物的標籤,自打清醒後,零號每個舉動都不盲目,可用條理分明來形容,而這毫無疑問代表着,她有自己的意志。
她想出來,她想逃走,她想要得到自由!
而這,恰恰是她絕對不可以擁有的東西。
因此,她的行為無法容忍!
「緊急狀態,宣佈緊急狀態!」
「警衛!警衛趕快過去!」
鈴聲大作,聽來如防空警報般響亮,接到命令的警衛緊急出動,從幾個方向沖向事發地點,並在路上接收到進一步指令。
「要活的,不,務必保證零號安全!還有......格策,你這個混蛋!」
勞倫斯教授面色猙獰,對着麥克風咆哮完,他突然想起什麼,猛地轉過身,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衣領。
無論如何料想不到教授會有這樣的舉動,名為格策的男子目瞪口呆,被抓個正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格策體型高壯,被這個老頭兒揪住脖子,奮力掙扎竟然無法擺脫。
「是你,一定是你搗鬼!公司只有你不希望試驗成功,你這個瘋子,混蛋......」
「你......放開,放開我!」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為什麼啊!」暴走之人無法阻擋,老教授化身惡魔,抓住獵物東搖西晃,不讓他離開。
「咳咳,我沒有......咳咳,不是我......」格策面孔漲得通紅,張着嘴,吐着舌頭,快要窒息。
「教授!」
娃娃臉實在看不下去,不得已硬擠到中間,頭頂腰弓,幾經努力,終於把公司未來領袖解救出來。
「咳咳......咳......」
儀容全毀,形象不再,涕淚橫流卻無心情去擦,格策大口大口喘氣。生平頭一次,他由衷體會到生命如此脆弱,空氣這般可貴,自己並不像原來認為的那樣強大,由此痛下決心。
「今後,除和女人上床外,無論見誰,無論多麼機密的地方,一定把保鏢帶在身邊。」
想着喘着,恨着怨着,格策好不容易緩過氣,後退兩步,目光怨毒。
「你這個老瘋子,咳咳......」
手在顫抖,聲音在顫抖,渾身上下都在顫抖,無法形容內心多麼憤怒;此時此刻,格策恨不得將這個老傢伙撕碎了餵魚,然而到了最後,他只能長嘆一聲作罷,留待將來。
「我怎麼會......」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報仇泄憤的時候!
成大事者,須忍常人之不能忍!
心裏反覆念叨着這句話,無奈將滿腔委屈化作一聲痛罵,是他對老人的真實描述。
「你神經病啊!」
****************
「你才神經病,神經病故意搗亂......」
教授居然還不肯罷休,被娃娃臉抱着仍在鬧騰,非要衝過來拼個你死我活。
「德普,你放開我,放開......再不放開,我開除你!」
「閉嘴!」
恢復理智的格策強壓住怒火,指着屏幕上那個快要破開牢籠的身影,點出當前最應該做的事。
「試驗成功,快點想個法子!」
「試驗成功?」
老人一愣,扭回頭望着屏幕,像是剛剛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不不,試驗並未成功,零號的融合沒有徹底完成,現在她......」
「荒唐......我說成功就是成功!」
沒辦法、也無時間解釋,格策死死盯着屏幕,神情早已沒有了不屑,內心如波濤翻滾不停。
「合金玻璃,多大力量才能打出這種效果?什麼樣的身體才能承受反挫,這樣的人......怎麼你還不動?」
「動什麼?哦,對對對,得趕緊把她制服,警衛已經去了......不對,什麼叫我還不動?」
老人突然又變得憤怒,轉身大罵:「難道要我這把老骨頭親自上陣?和終結者比力氣!」
「你!」
格策哭笑不得,很想說你個老東西力氣一點都不小,沒準兒真能上場拼一拼。
「什麼叫終結者?」
「終結者就是零號.....」勞倫斯教授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算了,你不懂。」
「我懂不懂無所謂,關鍵要保住成果。」
心知怨氣於事無補,格策耐下性子說道:「看看,一旦她從跑出來,尋常人怎麼對付得了?」
「警衛帶着麻醉槍,呃對了,麻醉槍可能不保險。注意,注意,目標對麻醉劑有抗力,劑量加大到三倍,不,四倍......警衛對付不了她,難到就該讓我去!」
對着麥克風又是一通吼,教授轉身繼續反駁格策剛才的話。
「我是生物專家,不是格鬥士!」
「沒人讓你打架。」
格策氣得直搖頭,一時弄不清,這個老傢伙是真傻還是裝瘋。
「這麼重要的試驗對象,你難道沒有預留後手?比如,在身體內部安裝某種控制裝置?」
「白痴!」教授輕蔑的目光望着他:「這是基因融合,零號是活體不是機械,實驗前唯恐身體不夠乾淨,怎麼能安裝多餘裝置?再說了,你覺得該怎麼控制,定時炸彈?」
「.......」涉及到專業領域,格策無言以對。
「不過呢,有個法子可以試試。」老人想到什麼,沉吟中似有些犯難:「得拿那個東西出來,可是......」
「不管什麼東西,趕緊拿出來用!」
這麼爭吵不休,投射屏幕顯示着女子的舉動,她的出拳越來越迅猛,動作越來越流暢,力量竟也越來越大。
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零號每時每刻都在進步,意味着制服她的難度越來越大,危險程度反而越來越高。
「勞倫斯教授,我必須警告你,今天實驗室發生的事情,你要負全責!」
格策快急瘋了,催促的同時按下決心,今日後,實驗室絕不能任由這個老糊塗、老瘋子、老東西大權獨攬,該叫出來的東西,務必讓他馬上交出。
這般想着的時候,光影屏幕中景象忽變,白色房間的一面牆壁無聲劃開,十幾名警衛人人持槍,衝進去,將正在水箱內揮拳的女子團團包圍。
「不許動!」
「咔嚓!」清脆地爆裂聲,恰與此時、此刻刻響起。
「糟了!」格策陡然間意識到什麼,臉色為之大變。
「就這麼幹!」
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樣,勞倫斯教授朝娃娃臉招呼着,徑直朝房門外狂奔。
「德普,跟我走!」
「好。」娃娃臉問也不問,同樣是轉身就跑。
「這是......你幹什麼去?!」格策看得目瞪口呆,連屏幕上發生的事都忘了關注。
「白痴,當然是拿東西!」手指在密碼鎖上快速按動,教授頭也不回。
「拿什麼東西?」
「用得着的東西。」
「呃......」格策想想肯定是那個所謂後手,忙追問:「這裏怎麼辦?」
「交給你了,全權負責!」
「我?哎你倒是交待一下,我......」
門開,門閉,教授與娃娃臉身形消失,這邊,光影屏幕上汪洋泛濫,人群東倒西歪,屏幕周圍,一群忙忙碌碌的人全都停下手裏的事情,齊齊用眼睛望着格策,神情期待。
「這個老東西!好吧......冷靜,各位,請大家冷靜!」
僅僅一句話的功夫,格策像是換了個人,神情冷峻而且自信,再沒有之前的慌亂失措。一面整理着思緒,他順手把之前弄亂的衣領也理了理,這才拿起勞倫斯丟掉的麥克風,清咳兩聲。
「進入紅色緊急狀態,召集所有警衛集合,換裝!」
發出第一道指令,他從懷裏拿出一副耳麥戴上,打開開關,把聲音放低。
「莫卡?」
「在。」耳麥中傳來回應。
「跟上勞倫斯,等拿到要取的東西,即刻帶過來。」
「是。」
「莫克帶其他人去實驗室。警衛如果留下零號,你們接收過來;留不下,你們就出手。」
「是。」聲音追問道:「目標若反抗?」
「必要時生死不計,保留身體就好」
「是!」
*****************
箱體破裂,水浪呼嘯而出,她望着箱子外面的世界和那些持槍的人,腦子裏出現一個念頭。
「殺光他們!」
這是早已種下的種子,只等破箱而出的時候發芽,生根,開枝散葉,轉瞬間成長為參天大樹,變成本能。
身體保持着出拳時的姿態,她隨着水流滑出箱子,姿態像一條早就準備妥當的魚,一把出鞘準備飲血的刀。
當面的人反應不一,有的被衝擊而來的水流所驚,有的大喊着警告的話,還有人被女子曼妙的裸體吸引,痴痴、遲遲不能做出反應,十幾名警衛,僅三人及時扣動扳機。
她不理會對方怎樣,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殺!
身體半伏,疾進數米,流光自頭頂飛過,她來到一名警衛的腳下,右手捉住其腳踝,左拳向上打出。
咔!
如鋼鉗夾出來的效果,警衛的腳骨折斷,盆骨粉碎,不大的拳頭帶來巨大的力量,他的命根、連同腹腔內的一切生生上提半尺,與胸腔內臟器擁擠在一起。
「啊!」
房間內響起第一聲慘嚎,他的臉因為劇痛而變形,身體彎曲,弓成一隻大蝦倒下,再被甩動的力量扔到一旁。等他真正倒下,感受到水的清涼時,兇手早已借力而走並且站起來,到了第二、第三名警衛身旁。
沒有絲毫停頓,她一拳打在警衛的腰肋,順勢轉身,反手一記手刀,砍在第三人肩頸。
「砰!咔!」
響聲沉悶,響聲緊密並為一道,被拳頭打中的警衛身體彈到空中,另一個肩骨被劈碎,依舊阻止不了掌刀行進。
掌過,聲停,那名警衛的頭歪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極快地吐了下舌頭。
身體自空中回落,水花四濺,腰腹凹進去一塊的警衛大張着嘴,一口口吐出血塊與破碎的內臟,再一口口往回吞咽,不由自主,不能自主。
他是隊長,這批人的頭兒,兢兢業業,從未出過差錯。現在的他,生理狀態比較奇特,眼前漆黑,心跳緩慢,聽力和思維卻保持正常。
接連幾次碰撞的聲音耳邊迴蕩,急促相接,難分彼此。
沒有拳風呼呼,沒有人聲喝罵,沒有槍栓拉動,沒有電擊棒激發特有的滋滋穿梭,耳邊除了重擊落在肉體,沒有一點多餘聲響。
隊長知道這意味着什麼,自己手下十幾名隊員正被人屠殺,不僅沒有能力制服對手,連一兩次還擊都做不到。
他的感覺有些困惑,不理解這一切如何發生,更難理解的是,在他的認知中,女人無論多麼強大,怎樣兇狠,沒了衣裳,戰鬥力便會直線下降,然而零號給人的感覺是完全沒有這方面概念,身體不着寸縷,但沒受到一丁點影響。
難道她不是人?
帶着無法理解的疑惑,隊長慢慢失去意識,心內不停吶喊。
「老天爺啊,這是什麼樣的怪物!」
*********************
房間沉寂,她站在屍體與血水中四下觀望,目光冷漠,內心微惘。
人是她殺的,反思不因為後悔,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剛剛會有那麼大殺念?
殺人事,有殺念看起來很正常,然而在她這裏並非如此。回憶過後她知道,自己剛才殺人並非因為被擋住去路、或因為他們拿槍對着自己,而是原本就要殺。換句話說,即使那些人什麼都不做,甚至排着隊來送行,她還是會痛下殺手。
不僅如此,此刻她的腦海中有個念頭:接下去碰到人的時候,還要殺;她甚至覺得,即便自己決心放過,身體也會自動做出反應。
這不對,一定不對!
她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潛在危機,兇險程度遠比警衛、警衛手中的槍更強烈。
首先找出根源,之後才談得上解決。
她用力思索,幾番努力,結果非但不能成功,反觸碰到某個不該碰的禁區。
「吼!」
腦海疼痛驟然加劇,強悍如她也承受不住,她在嘶吼聲中摔倒在地上,眼睛裏青芒為之狂漲,燈光般灼亮。
苦想沒能找到原由,但不是完全沒有收穫,她意識自己身上有一重隱形枷鎖,需要找到某個人特定的人,通過某種特定方式才能解開。
會是什麼人呢?
也許碰到時能夠認出來。
若找到他,應該怎麼做?
也許是殺掉?
頭又開始疼了,不同於其它傷痛,頭疼不止傷害身體,還影響到反應與戰鬥,於是她放棄了關於那個人的追索,轉而想些別的事。
她知道,自己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才剛剛邁出第一步,萬不可就此放鬆。
她重新反思之前的戰鬥,或者叫殺人的過程,隨即發現自己犯了很多錯,比如銜接不夠緊密,動作還不是太流暢,出手時所取的部位時有偏差,導致有些人需要雙擊才斃命。
這些錯誤中,有些因為她的身體狀態,屬「不需要改進」的那種,有些則可以通過反思得到進步,從而幫助她變得更強。
除了追求自由,變強也是她的本能,不放過任何機會,不浪費半點時間。
反思的時候,她的效率超乎想像的快,腦海中把戰鬥過一遍,就已經宣佈結束,經驗隨之如烙印般刻入腦海。這樣的她,完全可以做到在戰鬥中進步,只是因為這僅僅是她的初戰,沒摸透自身能力罷了。
同樣的錯誤,下次戰鬥不會發生。
然而有一個問題,她發現自己很難改進:用力過猛!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指戰鬥時應有的態度,而不是真的使用全部力量。兔子與野牛生來不同,殺兔子和殺牛註定不會一樣,同樣道理,她與那些警衛之間實力懸殊,沒必要浪費力氣。
攻擊頭個目標時,她就留意到這點,那一拳幾乎將警衛的下半身打掉,死相悽慘不成人形,然而這有什麼意義?即便收回大部分力氣,那人一樣會死。
省力意味着戰鬥能力更持久,她知道這很重要,很願意改進。
然後,當她攻擊第二個目標的時候,力量還是那麼大。
這是為什麼呢?
思來想去無結果,她最終只能搖搖頭,心神再度轉移。
這個時候,她眼睛裏的青光慢慢褪去,直到變得和普通人一樣,她的目光四下遊走,挨個審視那些屍體,很快,她找到自己要找的:一個相對矮小的警衛。
她邁步走過去,低身扒屍,很快將那一身濕漉漉沾滿鮮血的制服脫下來,穿到身上。
挑出來的衣服並不合身,穿起來的樣子自然不會好看,她毫不在意,因為「穿衣」的目標僅僅是遮羞,如今已經實現。
警衛隊長的看法是錯的,她還是人,並非不在乎身體暴露。
穿上外套,她看看警衛腳上的鞋子,發覺不合適後搖了搖頭,接下去,她看看被胡亂丟在地上的槍,還有警衛們掛在腰間來不及取下的電擊棒,再度搖頭。
她好像生來就懂得這些東西,能用,會用而且擅用,只是不怎麼喜歡。從實際情況講,那些槍沒有配備實彈,電擊棒的射程短,用處着實不大。
這樣一番舉動耽擱掉不少時間,忽然,她聽到警衛身上帶的通訊器響了,幾聲呼喊通知變換通訊頻道,便又陷入沉寂。
沒有價值了。
心裏想着,她站起身,赤着雙足邁步走出大門,走出那個待了不知多久的白色牢籠。
門外一條狹長通道,刺耳的警報響成一片,遠處有人大聲吆喝,伴隨着槍栓拉動的聲音,朝這邊壓過來。
「殺光他們!」
腦子裏念頭適時浮現,剎那間,她的眼睛再放青芒,身體仿佛得到指令一樣,直接朝人聲傳來的方向迎過去。
隨着幾聲尖叫與驚呼,通道內划過幾道赤色流火,奪目而且顯得妖冶,並有咻咻聲相伴。
那是能量槍械特有的聲音。
****************
「快,快快!」
連電梯都不等,勞倫斯教授順着樓道直上三層,速度之快,完全不像個花甲老人;他沒有去辦公室,而是直接沖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間,身後,緊緊跟隨的德普神情緊張,臉上汗水流個不停。
「教授,這樣走行嗎?」
「行?當然行!不行......也得行!」
終究年紀大了,狂奔讓教授喘不過氣,但他沒有停頓,進房間後直奔臥房,一把扯去床對面牆上的那張山水畫。
所有人都知道,那張畫是勞倫斯教授鍾愛的至寶,時常向人炫耀,誰都不可以觸碰。他曾戲言,每天不欣賞一會兒就不能入睡,哪天這副畫若是毀了,自己的命也到頭了,根本活不下去。
此時此刻,勞倫斯教授一把將那副視若生命的畫撕下來,毫無憐惜之意;並於隨後在牆上找到某個位置,輕輕一拍。
「啪!」
牆壁開了,露出一個老式保險箱。
很常見的存物手段,很難想像勞倫斯教授這樣的人,手裏掌握着世界上最先進的科技,最高端的人才,用的竟然是這樣普通的法子。
「公司里那些蠢貨,格策那頭豬,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麼。」
拿出鑰匙插入鎖孔,擰上半圈,勞倫斯教授握住密碼手柄開始轉動,一面用憤怒而得意的聲音宣告。
「要我一輩子為他們賣命,做夢!」
身後,德普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隨即變成欽佩。
「真是這裏啊!」
人人知道教授有一副畫,知道他格外重視那副畫,自然能夠想到畫背後可能有玄機,也因此,沒有人相信他會把真正重要的東西藏在裏面,反而安全。只要沒有撕破臉,沒有誰傻到派人來此查看,萬一留下痕跡被教授發現,後果難以預料。
只要人在,藏點東西怕什麼,公司有無數種法子讓最頑固的人吐出心底最深處的機密,遑論一位暮年老人。
這樣想着的時候,勞倫斯教授嘴裏嘮叨不停,面孔因為振奮漲得通紅;他打開保險箱,從裏面拿出一個銀色箱子,緊緊抱在懷中。
看他的動作與神情,仿佛抱着整個世界。
「我親自設計、製造出來的東西,怎會不知道什麼樣?怎會不知道將發生什麼事?」
「格策那個蠢貨,他以為試驗真的出了問題,險些被我掐死,哈哈!」
「嗯,我要是不那麼干,他也許就想到了。」
「零號,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基因戰士,呵呵,基因戰士算什麼,她是終結者,融合不成也就罷了,一旦成功,她就是末日!」
「後手?哈哈後手!格策不會想到,終結者的使命就是摧毀這裏,殺光所有人,唯如此,才能為我製造機會啊!」
「這個鬼地方,沒有人幫忙誰都無法離開,以為這樣就能困死我,哈哈!等我到了外面,重建實驗室,會有源源不斷的終結者,到那時,我自己做主宰!」
「教授。」望着教授癲狂的樣子,德普有點擔心他會不會瘋掉,忍不住提醒:「我們現在還沒有出去,而且......您的東西都帶齊了?別拉下什麼。」
勞倫斯教授醒悟過來,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們還沒出去,不過,就快了!終結者正在大開殺戒,格策那個蠢貨留在下面,哈,他以為我真的......」
「教授......」
「嗯嗯,不說了不說了,趕緊走。對了,飛機怎麼樣?」
「飛機沒有問題,正等着接格策離開。」
「能量?」
「滿的。」
「定位追蹤裝置?」
「放心,對我來說小菜一碟。」
「那就好,走吧走吧,先離開這裏再說。」
嘴裏說着,勞倫斯教授抱着箱子準備舉步,陡然間他像是發現了什麼,神色突變。
同一時間,娃娃臉德普豁然轉身。
「誰在外面!」
「是我。」
回應低沉而渾厚,聽起來就像牛打呼嚕的聲音,接着,從門外擠進來一頭龐大黑牛。
近兩米的身高,寬寬厚厚,黑漆漆的臉上泛着油光,幾可鑑人。說話的時候,壯漢脖子上的肌肉團團顫動,讓人不禁要擔心,他的皮膚會不會被撐爆掉。
「教授,東西拿好沒?」對着目瞪口呆的兩人,莫卡淡淡說道:「事態有點失控,格策先生請您儘快過去。」
「你怎麼......」勞倫斯思維有些亂,想不明白,這麼大體型的人跟在身後,為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拿好了?」
等不到回應,莫卡的視線落在教授緊抱着的箱子上,伸出手。
「辛苦了教授,東西我來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