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絕地
雙魚島位於天池南端,離岸最近處僅三十里,名為雙魚表明它的形狀像兩條魚,但不是游在水裏,而是騰空起躍、將入龍門的那種。
民間傳說,天池本是神靈打造、養性之地,後來發現這個世界靈根早失,日漸荒蕪,只能為凡人提供棲息之地,於是就拋下這個地方飄身遠走;這兩條魚自天池誕生就已存在,仙人落足時有幸沾染仙氣,甚至被直接點化。此後的漫長歲月里,兩條靈魚吸納天地精華,養精吐銳,漸漸有了飛升得道的資格。於是在某個風和日麗、亦或者狂風驟雨的日子,雙月結伴,自深水沖天而起,欲突破、凡之間的鴻溝巨塹。然而蓬萊終究只是個被仙人遺棄的地方,縱然兩條靈魚修煉到這個世界的極致,仍只是勉強打通仙凡阻隔,卻在隨後降臨的天雷考驗下無法支撐,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在蓬萊,這個故事人盡皆知,即便在外面,雙魚飛升的傳說也有很大市場,一方面蓬萊人傑地靈,民間充滿祥和安寧的氣息,以自然生存的標準衡量,這裏最接近人們想像中的仙家之地。再則,人類對神仙的嚮往自古常有,表達的是一種發自靈魂的期待與夢想,可以預見,無論科技如何發達,人們總能想像出更高更強的目標,並通過一些形體、事例、故事和傳說魚自身聯繫起來,在這種心態的支撐下,雙魚島的形貌特性決定了它的地位不可動搖。
僅看外形,雙魚島當得起傳神兩個字,兩條飛魚鰭背相接,一南一北,一高一低,從魚頭到魚尾栩栩如生,仿佛人工雕刻出來。其中北側的那條身姿較高,身體完全脫離水面,僅半截魚尾拖入水底。相比之下,南側那條身體較為單薄,力量不及同伴......傳說里講這是修行稍差的表證,不過在靈動方面,南方靈魚更盛一籌,其身體在水中的部分較多,看起來甚至有奮力擺動的感覺。
僅僅這樣,還不足以說服人心,雙魚島最神奇處在於,每年總有那麼幾天,天池水下的生靈喜歡聚集到起周邊,繞圈巡遊。連日不散......那可真是,無法形容的絕世奇景。
有故事,又有奇景,雙魚島有成為名勝之地的潛質——假如沒有戰爭的話。長久以來,蓬萊島雖沒有爆發真正的大戰,兩國之間的紛爭卻始終沒能消除,天池即便擁有最得天獨厚的資源,也只能默默待在這裏,等待着被開發的那天。值得一提的是,天池是蓬萊最大的淡水資源,又在高處,聯邦與帝國都想將其據為己有,然而世界民間對天池與雙魚島的保護呼聲如此之高,為避免出現輿論上被動,兩國都不能忽視。
本次演習的目標是和平,對天池的保護自然而然被列出來,於是在劃定演習區域時,兩國將其排除在外,並以明確的文字內容專門描述。
也就是說,天池、和雙魚島不可以出現軍人的身影。更明確點講,牛犇率領的小分隊登島建立通訊基站,其實是非法的行為,對姬鵬帝國也是如此。當然,假如他們不派人來,很難發現真相,若是派人來......
國與國之爭,糊塗賬從來不會少,最糟糕的結果是相互指責,最終一地雞毛,明智的做法是憑實力說話,誰都別埋怨。
最後要提到一點,軍人眼裏的雙魚島的確具有某種魔力,因從橫斷山的距離判斷,這裏尚在起覆蓋之下,需離得更遠才能擺脫干擾;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或者就是因為殘留有仙器的緣故,這裏仿佛在天地之間開闢出一塊的空域,信號格外清晰。
這是牛犇帥隊前來的根本緣由,如今看,那支奇襲的姬鵬裝甲部隊也不會錯過。
兩軍相遇,勢所難免。
......
......
傳說中有個常被外人忽視的要點,當兩條靈魚其實是一對道侶,在被天雷劈中、意識到自己的悲慘結局後,出於對命運的憤怒,它們沒在設法存活,而是以殘存的生命之力化作毒誓,詛咒任何敢於褻瀆自己殘軀的生靈。
這裏的所謂褻瀆,並非指開掘、改造等行為,而是登島就被惡咒糾纏,終生無解。
傳說中對此不但有解釋,還有破解的辦法。那兩條靈魚一同修煉,性格上卻有差異,飛躍較高的那條驕傲而且暴烈,認為自己脫離了凡俗,普通生物沒有資格攀爬自己的身體;相比之下,南側的那條更加溫和,立咒時為登島者留下一線生機,也為自己留了扇窗。
若有背負天命之人上島,不僅能憑天運化解詛咒,還有機會自詛咒感受雙魚殘魂遺留的痕跡,進而將它們從怨魂之海中解救出來。
本地人對此深信不疑,然而傳聞之所以是傳聞,在於它縱然有鼻子有眼甚至有根據,但卻經不起考證。天池生靈繞島環遊,島上卻見不着生物,這種奇特景象被當成魚魂化咒的證據,然而經過現代科技的分析,其實是因為島嶼來自地殼運動,島上土質特殊,無法提供生命養分所致。至於說登島的人的確極少,而且無法常駐,原因是這裏地勢陡峭,岩石堅硬,加上歸屬難以劃定,才會一直孤獨到現在。可以想像,當其主權確定,雙魚島的種種奇觀、連同它身上的故事都會成為觀光者的談資,除此沒有第二種可能。
拋開這些不談,雙魚島的外觀的確令人震撼,隔水遠望都能輕易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壓力,等到身臨其境,頭頂大半天空被山崖遮擋,被認為是魚尾的小小沙灘上幾乎看不到泥沙,充斥着各種卵石、黑岩與動物的屍骨,最奇妙的是竟然沒有水鳥落下來尋食,頂多只敢在空中徘徊。這種狀況無疑加重了傳說的真實性,它們的舉動仿佛是在宣告,這裏對生靈禁足。
當然該來的還是會來,人類決定要去的地方,區區傳說斷然無法攔阻。
清晨十分,一條小艇送來十個人,自雙魚島唯一可供登臨的沙灘進入,固定下來後顧上不休息,很快開始忙碌。
「啊啊......哈!」
懷裏抱着沉重的箱子,小托馬斯第一個搶灘,仰起頭,發現幾隻遠窺的水鳥身影
「真的耶,它們都不敢下來。」
驚奇過後,小托馬斯想起那些傳說,肆意狂笑起來。
「魚啊魚,睜大眼睛看清楚,沒準兒我們就是你們等的人。」
「小點聲......」小齊是土著中的時髦青年,不然就不會、也不敢為大家帶路來雙魚島,不過傳說對他仍有影響,在一旁不斷提醒小托馬斯保持敬畏。
「別怕,有哥罩着你。」
小馬哥拍打胸脯給出保證,姿態很像是黑道老大;「那條魚是有幾分靈性,咱們也符合傳說要求。要不然,不會讓咱們先上來。」
這番話有來由。之前根據推斷到的情況,眾人本以為登島會有一場惡戰,沒準兒是生死之戰。但在隨後,冷彬「聽」來的消息讓人意外,那支貼山通過的裝甲部隊中分出一支,正朝雙魚島方向而來。
這說明兩點,首先,之前的判斷是對的,對方需要、且正在試圖建立通訊基站,雙魚島是其首選。其次,對方很可能剛剛開始這項工作,而不是事先建造好。
繼續推斷原因已無必要,不論對方出於何種理由,等於給了小分隊一個據險而守、搶先發動的機會。不妙的是,冷彬判斷對方來此的隊伍足足一兩百人,並有大量機甲,而且預想中,對方極有可能裝備實彈,以備戰爭爆發後守衛通訊站點。
對於兵力嚴重不足、火力少得可憐的小分隊而言,此刻要麼躲避,要麼儘快登島佔據地利,但是登島意味着不再有退路,非勝即死。
到底要不要上島?
當然。
幾乎沒怎麼經過思考,牛犇就有了決定,並下達命令。這種時候,他不像分析戰局的時候徵求意見,而是表現出獨斷專行的一面。唯一與過去有所不同,牛犇在隊伍里叫出來幾個人,給了他們自主選擇,是否隨隊上島。
頭一個是小齊。此行作為嚮導,小齊給了這支隊伍極大幫助,牛犇代表軍隊乃至聯邦向他表示感謝,同時解釋過此行兇險,進而希望小齊儘快從原路返回,將這裏的情況匯報上去。
從時間上講,這樣做已經來不及,小齊不知道明不明白這點,但他明確表示拒絕,理由是不能做孬種。
好吧,這其實是很充分的理由,尤其對一個立志要做一番大事的少年來說。出乎眾人意料,牛犇並沒有強行拒絕,雖然他知道小齊對戰鬥幫不上忙,甚至有可能成為負擔。
第二個被叫出來的是冷彬,牛犇要他潛伏岸上,理由是:僅僅為了建造一座通訊基站,兩百多人實在太多,都登島的可能性很小。不管他們肩負着什麼,一旦戰鬥打起來,留下來的人就是後援。到那時,彬仔的作用比在島上更大。
值得一提的是,彬仔是隊伍中唯一事先就帶有實彈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這位出自群山的獵手都不肯空着手上戰場......演習場也不行。為了這點,牛犇事先頗費了一番周折,以半路埋藏的方式解決難題。現在,牛犇只遺憾當初沒有埋藏更多。以至於除了冷彬,眾人便只有從大島那裏繳獲來的幾個彈夾,與一些預備用來開山的能量。
冷彬答應下來,並且做了補充:「我會盡力。」
慷慨的場合,這句話並不是太中聽,牛犇卻似乎很滿意,不僅沒怨言,相反給予讚賞。
「那就好。」言罷,牛犇的視線轉向小狐狸。
「別想趕我走。」小狐狸態度堅決。
「你必須留下。」牛犇的態度更加堅決,「真打起來,你是我們的唯一後手和希望。」
這裏說的打起來當然不是指演習,而是真刀真槍,不斷有鮮活的生命變成屍體。小狐狸的眼睛瞬間發紅,死死盯着牛犇,只是不做聲。
牛犇沒有迴避她的目光,接下去說道:「不要認為岸上輕鬆,假設對方過去一半人,我們最多以一當十,你卻要以一當百。支援你的只有彬仔一個人。」
「要不然我們都留下,趁他們立足未穩,搶先突擊?」大托馬斯不忍心,提出建議。
「不行。」牛犇淡淡說道:「這裏不是鬼見愁山谷,對方也不是三方聯軍。再說,我們只有機甲沒有彈藥,接近之前就會損失一半。唯一對我們有利的是先了解狀況,唯一機會是兩邊都出現混亂,所以沒得選。況且我們登島的主要目標是匯報,無論發不發生戰鬥,這裏看到的一切必須讓總部知道。」
視線回到小狐狸身上,牛犇加重語氣道:「島上沒有機甲,你的作用還不如一名普通士兵。但在岸上,你的突擊能力超過我。等島那邊打起來,對手求援,岸上才會發生混亂,當這種情況出現,就是你出動大顯身手的時機。」
「知道了。」小狐狸漸漸明白,低下頭來說道:「要是他們全部上島,怎麼辦?」
「不會。這麼多裝備,留守的人一定會有,而且不會少。」
「那要是上島的人不求援,或者這邊不支援,我該怎麼做?」
「躲起來,進山,原路返回。」牛犇毫不猶豫說道。
「你讓我臨陣脫逃?」
「是見機行事。」牛犇認真說道:「假如我們連迷惑對手、逼迫對手求援都做不到,說明他們的實力過於強大。這種情況下離開,不丟人。」
「......好吧。我留下。」
心裏想到什麼,小狐狸忽然變得爽快起來,神情卻異常溫柔。她走過去,當着眾人的面抱抱牛犇的腰,輕聲道:「牛牛,要是你弄錯了怎麼辦?」
周圍一群莽漢大眼瞪小眼,個別知趣的、機靈的趕緊轉身,不去欣賞香艷。
「弄錯?」因為這個擁抱,牛犇的思維有些遲鈍。
「要是姬鵬沒準備戰爭,對方沒有裝備實彈,眼下只是演習......總之,這些可能依然存在,對不對?」
「......對。」
「那你會不會先求證?」
「.......會的。」
「你準備怎麼做?」看出牛犇在猶豫,小狐狸追問。
「......」牛犇一時難回。
「我有個建議。」小狐狸忽然道。
「呃?」
「殺一個,看其他人的反應就知道。」小狐狸淡淡說道。
「......」
牛犇微愣,隨後從其眼裏看到堅定,心裏不禁有些擔憂,更多的是感動。
「萬一弄錯,會有很大麻煩。」
演習中故意殺人,後果當然嚴重,而且這裏不同於之前,沒法用誤傷做解釋。反過來講,即使現在也可斷定,牛犇會在演習結束之後受到指控......當然,一切都以演習是演習為前提。
對局勢的判斷,牛犇心裏顯然有定論,但在求證這個問題上,終究不能完全迴避。小狐狸的話,牛犇感受到純粹的愛護與情誼,但又不能不在人格、人性方面有所思考。
心裏想着這些,牛犇沉默片刻,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時,依偎在懷中的小狐狸再度開口,以一句不知從哪裏看到的話奉送。
「戰爭中的每個人都有兇手,戰場上的我們必須合格,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說完這句話,小狐狸離開牛犇的懷抱,有些憂鬱的表情恢復明媚,甚至拋出一記媚眼。
「好好打。我去準備了。」
......
......
踏上灘頭,牛犇心裏依舊在思考小狐狸的那番話,與之轉身後的決絕姿態。以至於,他完全忽略了眼前那道堪以雄渾形容的高崖,至於雙魚島的種種傳說,更加不放在心上。
腳下沒有泥沙,再多人踩也不擔心留下痕跡,牛犇緩緩行進,對發生在周遭的事情全然無覺。直到大托馬斯忙出頭緒,找過來問他下一步的安排,牛犇才從失神狀態中醒來。
「已經來了?」
「來了。」大托馬斯抬手指指遠方,凝重點頭。
「有多少人?」清晨的天池水面霧氣迷濛,牛犇無法看得真切,只看到隱約集團黑影蠕動。此時,小分隊的人已經按照事先定好的計劃藏身各處,但卻來不及安裝設備,先把目前掌握的情況匯報。
「三條挺,人數大概幾十個。威廉正在看。」一邊匯報敵情,大托馬斯憂心忡忡道:「師座,您那樣做實在太冒險,我還是覺得應該改改......」
「執行吧,不用改。」
牛犇大斷他的話,回過頭來眺望已經無法看到湖岸,語氣幽幽,臉上極為罕見地浮現出溫柔。
「沉船。」
「沉......沉船?」托馬斯瞪大眼睛。
「對,沉船。」
重複一遍命令,牛犇艱難地收回目光,似乎那邊有繩索拉住一樣。但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聲音慢慢恢復到以往,目光純淨,神情一步步變得平靜而淡漠。
「告訴大家忘掉試探這碼事,等我的信號,一起動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