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美人換了一身衣服。
而後對着鏡子,細細簪上了一枚紅珊瑚嵌寶石鳳凰釵。
素瓊從外面推門進來,在門口的時候就看見了她的模樣,腳步不由頓了頓。「夫人這樣打扮,讓素瓊想起許多年前。」
&多年前……」吳美人的手指擦過那隻鳳釵,旋即緩緩收回。「的確是很多年了。如果不是西天突然把劉子業送回大唐,我幾乎要忘記那件事。」她轉過頭朝素瓊眨了眨眼睛,「這身衣服還是我當年穿過的,仍如從前嗎?」
素瓊上前屈膝蹲下/身,替她撫平了裙擺上的褶皺。「夫人模樣,更甚從前。」
她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素瓊的發頂。「你如今也已經生得這樣好了,我還記得當初我剛剛離開不死國,初次見着你和素瑤的時候,你們才這麼大。」她雙手比了個大小,「雪白可愛,玉糰子一樣。」
&人……」素瓊低叫了一聲,伏在她膝上。
&端漂泊無依的時候,是你們陪着我的。後來素瑤被我給了千金,你依然跟着我。」說到此處,她停了一下。「你們總覺得,我更看重你,所以不會心疼素瑤,是嗎?」
&是的。」她的聲音聽來有些哽咽:「我從沒這樣想過。」
她發出輕微的笑聲,「你說是,那就是吧。素瓊,其實你才是咱們這幾個活得長久的老妖怪里,看得最通透的。」
是的,他們披着人的皮囊,說着人的話。
他們活得這樣長久,卻也不過是老妖怪而已。吳美人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金和嬴政去了大唐之後,素瑤就立刻來求見我了。」吳美人側頭,看向臥在床/上的小可愛。他這段時間心情尤其不好,一點也不想從前那樣活潑。「甚至連千金下的陣法都困不住她,看來她是打定主意了。」
素瓊這才支起身子,「素瑤已經在外面跪了很久,夫人不見她,她不會罷休。」
&她進來吧,」她看了看素瓊,又看了看小可愛。「你們一個兩個都來給她當說客,總不能連這點面子都不給。」
素瓊站起身去開門,素瑤果然跪在外面。她還是穿着粉色的衣裳,可是映着那張慘白的臉,卻再也沒人說得出可愛兩個字了。
素瓊看得心疼,伸手去扶她:「夫人已經答應見你。」
素瑤眼中這才閃現光彩,「我就知道,夫人一定會幫我。」
她跪的時間太長,走路一瘸一拐,還是倚着素瓊的手,才踉蹌着進了房間。
吳美人已經坐到了床/上,抱着小可愛在吃一袋子豪華裝的薯片,時不時還餵他兩口。要是換了平時,素瑤看見了肯定饞得慌,死皮賴臉也要討兩片來吃。可是到了這時候,她對其餘事情,早已經沒心思了。
&人!」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救救我,求你。」
其實她想要吳美人救的,哪裏是自己?
吳美人把手裏那片薯片送到小可愛嘴邊,自己舔/了舔手指,指向邊上的椅子:「先坐下。」看她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又說:「素瓊,讓人做點東西送過來。」
&素瓊應聲出門。
東西來得很快,素瑤在等待的時間裏無數次想開口,都被吳美人打斷。東西上來,素瑤呼啦吃完了一碗魚湯拌飯,隨意擦乾淨嘴。
吳美人這才開口說:「救救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就在千金樓里好好待着,不會有人敢害你。」
&確沒人敢害我。」素瑤感覺剛才喝下去的鮮美魚湯忽然變得苦澀,她卻只能忍住,將苦楚硬生生咽下。「但是有人要害小和尚。夫人!」她眼中帶上祈求,「你們人人都知道我的心意,他好了,我才是好的。」
&姑娘。」素瓊上前,伸手按在她肩膀上。「不會有人敢害劉子業的。」
吳美人也加了一句:「也沒人能害得了他。」
這話是實話。當初劉楚玉求陸千金把他留在千金樓,是為了保護他。可是那時候她不知道,劉子業並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小和尚。當他身上平庸的皮囊褪去之後,佛光萬丈,尋常妖魔鬼怪,怎麼傷得了他?
素瑤只是搖頭,「這些大道理,我聽得明白,卻想不明白。夫人,無論如何,我想要陪在他身邊。即使……」她說得酸楚:「即使他想要留在身邊的人,並不是我。」
誰說素瑤什麼都不明白?只要在動了情,每個女人都有當福爾摩斯的潛質。
&姑娘,你真是傻透了。」吳美人知道,自己動搖不了她。「你想要我做什麼呢?」
&我回去。」素瑤目光堅定,「即使是悲劇也沒關係,我要在他身邊。」
吳美人看着她,許久才吐出一個字。>
舊事鏡的光亮明了又暗,就如大明宮的月光,美極後退場。
送走素瑤之後,吳美人轉過身就看見了肖柯皚。他化了形,目光悲哀地看着這邊。對於素瑤,他一直都只能選擇目送。她生命里的男主角是誰都好,反正不會是他。
吳美人走過去,他變成/人形之後身量就抽高了,她只能勉強拍到他的肩膀。「答應我,不管以後變成什麼樣子,你必須是裏面能夠全身而退的,好不好?」
肖柯皚知道,她是想要告訴他,應該到此為止了。適可而止,這個清醒自持,卻又很多時候不能做到的詞。
他沒有回答,不過吳美人本身也沒想過要他回答。繞過他往外走,素瓊牢牢跟在她身後。「夫人,我有點擔心肖柯皚。」
&用不着你擔心。」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素瓊,你相信命運嗎?」
&相信。」素瓊道,「命運都是被有能力的人,把/玩於鼓掌之中的東西。」
&是到現在為止,當初辯機預料的事情,一件件都實現了。」包括他和千金再度相遇,也包括素瑤再度淪陷。「有的時候,命運就是命運。」
現在有素瑤和劉子業,再往前看,還有她吳美人和溫涵帝君。
搖了搖頭,她繼續往前走。千金樓還是要照樣運轉下去,千金不在這裏,一切自然又落到她頭上。「好幾天沒見到師父了,他在做什麼?」
&君已經走了好幾天,像是有事情要去辦。」素瓊躊躇着說,「溫涵帝君的出現,未免太過奇怪了。」
她點頭,「正常,我早已經預料到,他來千金樓是有目的。」說着,她嫣然而笑,那一瞬間竟如春花綻放,就像能溫暖冰冷的寒夜。「他根本什麼都沒想起來,我叫他師父,他卻只是一開始吃驚了一下,借着就順水推舟跟我來了千金樓。說沒什麼目的,都沒人會相信。」
推門進了房間,隨手從小冰箱裏拿出兩瓶可樂,一瓶扔給素瓊,一瓶自己打開。這可樂冰了很久,在炎熱的夏季猛地灌下去,瞬間就涼透心脾。
&代進化,天地靈氣所剩無幾。現代人唯一干出的好事就是創造了這麼多先進的科技。」吳美人與時俱進,對現代科技總是讚不絕口。
素瓊沒她喝得那麼粗獷,喝了幾口卻也覺得不錯,再喝卻又覺得不過如此了。冰可樂嘛,其實喝的不過是第一二口的刺激。
&意也越來越難做了,當初他們可是生個傷寒都要來千金樓求神拜佛的,現在相信這些的所剩無幾了。」
吳美人看向手中握着的可樂瓶子,那上面盈滿了水珠:「不會很久的。等找到了宮涅,千金樓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到那時候,咱們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
溫涵辦完事情出來,原本是要馬上回千金樓的。
可是陡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於是轉了頭。他到冥界的時候人界剛剛天黑,正好是冥界工作人員出去幹活的時候。不時有勾魂使者帶着亡靈回來,人群眾多,卻井然有序,甚至連說話聲都很細微。
霍去病和辛棄疾自從黑白無常去千金樓之後就接替了他們的工作,一隻鬼拿兩份紙錢,生活過得不要太恣意。剛把亡魂交上去,轉頭就看見了溫涵,差點沒給嚇死。
&君,你說你這,好好的不在天上帶着,來冥界有事?」霍去病擠出笑來問。
溫涵在外人面前比較高冷,,面不改色:「帶我去見驛汲。」
驛汲是冥帝的名號,放眼六界,能這麼喊他的實在寥寥無幾。兩隻鬼立刻領他去見冥帝,冥帝早聽鬼說溫涵帝君來了,換了衣服出來見他。
溫涵走進宮殿就蹙眉:「你怎麼在府邸栽這樣多海棠。」
現在不是海棠開放的時節,更何況冥界也並不適合載種海棠。驛汲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閒情逸緻?
&特意來問我為什麼栽花的?」驛汲引他坐下,命婢女倒酒。「聽聞天界派你下來清掃當年不死國餘孽,事情辦完了,故而找我來喝慶功酒?」
溫涵原本已經拿起了酒杯,聞言又放下:「還不到時候。」又道,「拿生死簿來予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