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生嚇得不輕,她的反應慢適應力也慢,這等詭異的事不是頭一回遇到,但要做到淡定她還需要更長的一段時日適應。她後退了幾步撞上了黃昏時進來躲雨的那個道士,他哎喲喊了一聲,揉着胸口道,「你這小丫頭,怎麼毛毛躁躁的。」
顧長生指了指廚房。那種紙紮人是燒去給陰間的死者的死物,沒有生命的東西無緣無故怎麼會動。不,該說廚房裏頭無緣無故怎麼會擺了一個會動的紙人?
「裏邊?」道士半個身子從窗口探了進去看了一會兒,「裏邊黑乎乎的有什麼好看?看你驚慌失措,是見到老鼠了還是蟑螂?」
多了一個人多一份膽氣,長生慢吞吞的挪回窗邊往裏瞧,廚房裏一切如常。顧長生特意抬高了手裏的蠟燭去照那砧板。菜刀斜斜插在砧板上,那些被剁碎的肉也不翼而飛了。
道士說,「這裏看不清楚,要看什麼,進去看好了。」也不等長生回答,直接把她給拉進廚房裏。「丫頭,給我炒兩個菜吧。要不是那場大雨我也不用困在這裏,那姓趙的丫頭做的東西實在難吃,害我餓得怎麼也睡不着。」
顧長生拿着蠟燭心裏忐忑的特意往廚房四角都照過了,別說紙人,連老鼠都沒有,她這才安心。
長生道,「沒問過趙姑娘就動她的廚房,這不太好。」何況她也不太想在這裏待着,才看到不乾淨的東西,總覺得回到奚子虛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道士笑道,「有什麼不好的,她不是說做一碟菜給你四文錢麼,我照樣付給你,其餘的錢明天早上給她。你這可是在幫她增加收入,除非你不想幫。」
顧長生想了想,白日進過廚房,柴火醬料材料她都很清楚是放在哪,便走去生火,拿刀。
才要切菜腦子裏卻是浮現那紙人拿着菜刀剁肉的情景,也是站在她現在站的這個灶台前。她有些發毛,去換了一把菜刀,又換了灶台,切了青菜扔進鍋子裏炒,炒了一盤青菜,一盤豆腐。
那道士吃了一口豆腐,贊道,「你何必做人丫鬟,就你這手藝可以開個館子,包準好生意。」
好吃麼?義父沒有誇過她的手藝,奚子虛也沒說她的菜做得好,所以她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炒的菜比較合這個人的口味才得了這麼一個結論。
長生道,「這幾道菜我做過無數次,或許只是熟能生巧吧。一個人只要重複去做一件事,不論有沒有天分,總會做得好的。這是我義父說的。」
「光聽這麼一句,就知道你義父定是個智者。」他從布袋裏摸出八文錢放到灶台上。
長生搖手道,「不用了,你給趙姑娘就好。」
道士笑,「這年頭還有人不喜歡錢的,倒是稀奇了。」
她不是不喜歡錢,「我也快要到崑崙山了,不用再花銀子。何況這只是舉手之勞,反倒青菜豆腐油鹽用的都是趙姑娘的,這錢本來就該給她。」
道士兩三口就把那大盤的豆腐給吃完了,順口一問,「你要上崑崙山,找人麼?」
她答,「不,我要拜師。」
道士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像豆腐這麼軟綿綿連無牙的老人家也適合吃的東西居然也會讓他嗆到,他還真是挺倒霉的。顧長生從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卻是忘了這是白天趙素而洗過手的,「大叔,你喝口水吧。」
道士把豆腐咽了下去,「我才三十八。」
人家報了年齡,她是不是也該報年齡,才算是「禮尚往來」,「我十六。」
道士沉默片刻,「……算了,你還是叫我大叔吧。」
他沒接顧長生的水,只是喝了他葫蘆的酒,「你不太像是要山上拜師。小丫頭將來的志向是要除魔衛道?」
顧長生老實道,「我沒想過。」她並沒有明確的目標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也沒有高尚的情操要斬妖除魔什麼的,雖然不至於把自己定義為一事無成的蟲子,但也算是四無了,無銀子無地位無才學也無理想。
道士說,「小丫頭,我勸你回家,等兩年就讓家裏人給你找戶好人家嫁了算了。」
她把水倒回水缸里,把碗放好。「我回不了家了,所以我要上崑崙山。」
她話語感傷,聲音卻又很堅定,這是她答應義父的事,若是此生再無機會得見,那便是最後的一件事了,她一定要做好。她把灶台上的銅錢撥到手心裏,想還給道士讓他明天再拿給趙素而。
卻是感覺那銅錢的一面在昏黃的燭光下有些發黑,她聽到道士問,「怎麼了,我這錢有問題?」
長生搖頭,「不是,只是這銅錢好像有些髒了,還涼涼的。」她把銅錢歸還。才想起自己好像出來很久了。「我回去休息了,你吃東西沒光不方便,蠟燭我先擱在這明天再來取。大叔你走時記得把蠟燭吹熄了,還有,別喝太多酒,傷身的。」
道士若有所思,把銅錢擱在手心裏,先是把手合上,接着又是攤開五指,「丫頭,你再看看這銅錢現在還黑麼?」
顧長生抬起眸子瞥了一眼,那幾枚銅錢閃着銅製品該有的光澤。「沒有了。記得,別喝太多酒了。」又是叮囑了一遍,就怕那紙人一會又不曉得從哪裏冒出來,她趕緊用跑的回了房。
……
她感覺自己都沒睡足兩個時辰,就被奚子虛喊醒了,「我餓了,去做早膳。」
她不得不起來,即使覺得眼皮重得像是綁了兩個鐵球一樣在往下沉。「少爺,我昨天在廚房裏看到一個紙人在使菜刀。」
奚子虛大字型的躺在床上,無所謂道,「那又如何?先不說你是不是眼花,就算廚房裏有一百個在使菜刀的紙人,你也得先給我去廚房把早膳做了。我餓了,還不快去做飯。」
他腿長,伸腿踢了她一下,並不用力,卻也足夠讓她往前了挪了幾步。在他的飢餓面前,她的恐懼不值一提。顧長生揉着惺忪的眼出了房門。好在是光天百日,倒是沒那麼怕。
「我說過我沒有銀子。他欠你的賭債你找他還去,憑什麼來我這裏要。」趙素而喊得很大聲,大到把她的睡意一下就趕走。
門外站了兩個胳膊比她大腿還粗的男人,雖然人不可貌相,但她還是要說那兩個人賊眉鼠眼,不太像好人。
「你是他女兒,他欠了一屁股的賭債就跑得無影無蹤了,我們不找你要,找誰要!」
「我沒有這種不顧子女死活的爹!你們走不走,不走是麼。」趙素而繞到廚房裏拿了菜刀出來,邊揮着刀子邊惡狠狠的道,「既然你們不想讓我活了,那乾脆同歸於盡好了!」
那兩個男人雖然長得結實,但對着鋒利的刀子也生了懼意,撂下狠話,「敬酒不吃吃罰酒,好,你等着!」
趙素而看着那兩個男人走遠,情緒才收不住,蹲到地上埋頭哭了起來。
顧長生連忙下了樓梯,翻遍了衣服才想起自己和別的姑娘家不同,不會隨身攜帶羅帕。趙素而聽到腳步聲,趕緊抹了眼淚,起身時微微低頭不想別人看到她哭紅的眼,「姑娘,你起得真早,是要做早膳麼?」
顧長生吶吶道,「是。」
趙素而商量道,「一會你做早膳時能不能多做兩份?」
顧長生點頭,趙素而道了謝,搬起昨天那張被壓垮的桌子到後邊去修。顧長生進廚房前就見她拿起錘子在釘桌腳和桌面連着的部位,試圖把桌子弄穩了,結果做好了早膳出來,發現她還是敲那個地方。
顧長生把早膳端到樓上,只和奚子虛說了一句我出去一下,沒徵得同意就跑了。她折了回去,對趙素而道,「我幫你。」然後拿起錘子釘子,兩三下就把桌子修好了。「是不是要放在原來的那個位置?」
趙素而梗咽,原本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決堤,「我真是沒用,連修一張桌子也修不好。」
顧長生有些發慌,她只是想幫忙,卻沒想到會把人弄哭。她口拙,不曉得該說什麼話安慰才適合。她只交過田寶一個朋友,田寶生前在她面前只有笑,沒有哭過。
自然田寶的笑和趙素而的笑是不同的,不是把苦楚往肚子裏咽。
長生道,「你一個人打理這麼大的客棧已經很本事了。」
趙素而搖頭,抹了眼角的眼淚,卻是感覺怎麼抹也抹不完,「這家客棧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娘很會管賬,而我爹廚藝很好。在他們的打理下,這家客棧雖然不是鎮裏最大最好的一家,生意卻是很好,足夠我們一家豐衣足食了。」
她頓了頓,話語裏生了極重的怨氣,「直到我爹染了賭癮,把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去當了,就為了有銀子去賭,我娘怎麼勸他也不聽。欠了債還不起就一走了之,把爛攤子扔給我們。只是債台高築,怎麼還都還不完,我娘為了還債操勞病死了,如今剩下我和弟弟。」
「那你弟弟……」
趙素而道,「生了病,在房裏養着。他身體不太好,我不是有意要騙你們的,只是客棧再沒有客人,別說買藥,很快連買米的錢也沒有了。很多時候我都在想還不如把客棧給賣了,籌了銀子帶着弟弟回我娘的家鄉投靠親戚。為什麼非要把自己搞的這麼累。」
長生掃一眼這裏隨處可見的老舊殘破,舊桌子舊椅子,雖然不值錢了,但歲月的流逝里始終有什麼沉澱了,並把記憶刻在了桌椅板凳一磚一瓦上頭。
就像是養育她的那家閻王廟,如果容易割捨的就不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