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正濃 第1章

    東影大廈，美術設計部會議室。

    圓形的白色會議桌，沈黛坐在東南角，清澈的桃花眼專注地看着屏幕，雙手輕敲鍵盤。

    東影這次要招一名影視服裝師，上千人應聘，簡歷遴選後只剩在場的二十人。兩輪面試，首輪答題，放一張服飾圖，輸入正確年代或該服裝出現的影視劇，藉此考究他們對古今中外各朝代服飾、影視戲服的熟悉程度，再根據正確率選出五人進入終選。

    不難理解，大眾熟悉的設計師最重要的是靈感，就算對服裝歷史一無所知也能設計出亮眼的時裝，反觀影視劇服裝，設計要考慮到人物所處的時代背景、風情習俗等等。國外不提，中國歷經數個朝代，每個朝代都有自己的服裝特點，基本功紮實了，接到劇本時便可直接選定範圍查找詳細資料，免了從最基本的學起。

    掃了眼右上角的倒計時，沈黛對着眼前的試題猶豫片刻，輕輕打出「明朝初期」四個字。

    結果最後才出，第十八題緊接着跳了出來，入眼的赫然是費雯麗版《亂世佳人》裏斯嘉麗那套由戲服設計師ett設計的著名深綠色「窗簾裙子」。這可能是題目里最簡單的一題，沈黛嘴角翹了翹，飛快敲出答案。

    二十題答完，距離十五分鐘時限還有三分鐘。

    她的成績已經顯示了出來，十二對八錯。

    滿分一百的話，她只得了及格分，是沈黛有史以來的最低分數。

    沈黛輕咬了下嘴唇，為這個成績緊張。

    她從小就喜歡影視劇，喜歡裏面象徵某個特定時代的服裝，初中開始接觸服裝設計，大學更是報考了影校的美術系，專業課成績優異，各種證書拿了一堆，畢業後成功進了一家二流的影視公司。

    很多同學羨慕她，只有沈黛知道，她其實最想去的是國內最大的影視公司，東影，奈何大公司不要毫無經驗毫無名氣的應屆畢業生，沈黛只得先去別家積累經驗，上個月一聽說東影招人的消息，沈黛立即報了名。

    回顧着這一年還算豐富的經歷，三分鐘不知不覺過去了，屏幕靜悄悄跳轉到了另一個界面，沈黛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三名。

    成功進了終選。

    只希望這個成績不會影響下一輪面試吧，否則五選一，太危險了。

    沈黛已經開始為下一步擔心了，那邊在面試官張助理的注視下，落選的十五名應聘者神色複雜地站了起來。全都是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這也是東影此次招聘要求的年紀，否則沒有年齡限制，那麼多小有功名的前輩等着往東影鑽呢，哪還有她們這些「菜鳥」的機會？

    影視相關的工作，更講究資歷與後台。

    「恭喜諸位，請明天早上九點準時過來參加最後一輪面試，機會難得，好好準備吧。」

    張助理似乎很忙，交代完了，端起水杯推門出去了。

    沈黛禮貌地同四位競爭者笑笑，拎起包包先行一步。

    電梯下到第五層，沈黛收到了姐姐沈素的微信，說她已經到了，讓她面試結束後直接去地下停車場找她。姐姐下午要飛去廣州見幾個新模特，臨走前約她吃飯，沈黛順便去送機，再把姐姐的車開回來，直到姐姐回來，那車都歸她用了。

    換個時候，發誓要自己攢錢買車卻又喜歡開姐姐車兜風的沈黛肯定會盼着姐姐快點出發，今天卻沒有心情。一想到上個月陪姐姐去醫院的情形，想到姐姐因為麻醉哭着罵孟朝庭、清醒後再次變成冷靜漠然的女強人，沈黛眼睛就發酸。

    她見過姐姐與孟朝庭戀愛時的濃情蜜意、婚後的如膠似漆，她笑着撫摸姐姐的肚子憧憬過她的小外甥或小外甥女，然而孩子才三個月，孟朝庭那個混蛋的小三就來找姐姐示威了。當時沈黛正與姐姐逛商場，姐妹倆正為選哪個顏色的裙子意見不一，小三直接舉起手機在姐姐眼前放了一段視頻。

    沈黛疑惑地趕過去，在姐姐搶過手機摔爛之前，瞥到她熟悉的姐夫舉着小三的雙腿……

    沈黛噁心吐了，姐姐摔完手機反而異常平靜，沒有理會小三，淡然地幫她買了喜歡的顏色。

    接下來姐姐提出離婚，孟朝庭不同意，打耳光發誓不會再有下次，姐姐無動於衷，搬到了她在北京的另一棟房子，正式與孟朝庭分居，請律師處理離婚事宜，更是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腹中的孩子。

    沈黛曾經無比憧憬那個孩子，但如果他生下來只會給姐姐帶來痛苦，沈黛尊重姐姐的選擇。

    在停車場東北角找到熟悉的黑色寶馬，沈黛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進了？」駕駛位上的沈素取下黑色耳機，側頭時遞給妹妹一個詢問的眼神，桃花眼波光流轉，冷艷又蠱惑人心。

    姐姐開了模特公司後就越來越冷了，但在沈黛眼裏，姐姐永遠都是疼她護她喊她呆寶的好姐姐。

    「明天來參加最後一場面試，過了姐姐準備送我什麼禮物慶祝？」沈黛努力活躍氣氛，努力裝作她沒有替姐姐擔心或難過的樣子。

    沈素笑了笑，倒車出去，「房子，車，隨你選。」

    「顯擺你有錢是吧？」沈黛嘟嘴抱怨，總覺得姐姐說話的語氣像十足的土豪。

    「要不，送你一個有八塊腹肌的男模？」沈素上下打量一眼妹妹，眼神壞壞的。

    沈黛在大學宿舍住了四年，舍友們什麼葷段子沒說過，更不用說她在言情小說里看到的各種含蓄或露骨的段落了，只不過這事從親姐姐嘴裏說出來，還是讓她不自在地紅了臉，小聲嘀咕身旁的人：「有你這樣當姐姐的嗎？」

    沈素再次翹起嘴角。

    她這個妹妹，清純地像只小兔子，第一次去她的公司參觀，面對一個個穿着內褲亂走的男模特，臉跟猴屁股似的，以後再也不去了。沈素嚴重懷疑妹妹至今還沒將初吻送出去，雖然小丫頭來北京後談過兩段戀愛了，目前的是第三個。

    瞥見姐姐意味深長的笑，沈黛隱約猜到了姐姐的心思，很想反駁，終究還是沒有底氣。

    就姐姐知道的三段戀情而言，她確實沒有親吻過。那也不怪她啊，前兩個男友交往時間都沒超過三個月，沒有達到她給自己設定的可進行下一步親密動作的預期時間，目前的就快到了，沈黛其實也有點期待，因為她對徐行還是挺滿意的，高大俊朗，對她溫柔體貼……

    女人有沒有戀愛，熟悉的人是能看出來的，沈素見妹妹雙眼似水地盯着車窗，立即猜到了妹妹在想什麼。不受控制地憶起自己曾經也有這種時候，沈素目光微冷，再次將腦海里剛剛冒出來身形的人影甩了出去。

    在附近一家西餐廳簡單吃了點，姐妹倆直接去了機場。

    才進機場大廳，沈黛眼尖地發現了孟朝庭的身影，他側對她們站在安檢口一側，身姿筆直，英俊的外貌加上一雙大長腿，吸引了不少女旅客的視線。男人大概剛從公司趕過來，正在松西裝領帶，歪頭時瞧見她們姐妹，唇角抿起，寒着臉走了過來。

    沈黛本能地想要站到姐姐身前，卻被沈素輕聲喝止。

    妹妹懂什麼，小丫頭一個，還在為她那個羞於告人的奧斯卡夢想幹勁十足地努力呢。

    孟朝庭朝小姨子點點頭，視線落到妻子冷漠的臉上，露出難以察覺的哀求，「素素，你聽我解釋，我那次是被客戶灌了酒……」

    「孩子我已經打掉了。」沈素摘下下車時戴上的墨鏡，平靜地望進孟朝庭驟然縮緊的瞳孔。

    這樣，他總算明白她不是一時意氣了吧？

    孟朝庭高大的身影晃了一下，低頭看向妻子小腹，不敢相信她真的那麼絕情。

    但女人原本應該微微鼓出來的小腹確實平平坦坦……

    他們的孩子，真的沒了。

    孟朝庭怔怔地抬起眼帘，嘴唇顫抖，不知是氣得還是疼得。

    沈素冷笑，重新戴上墨鏡，偏頭囑咐妹妹回去，她要過安檢了。

    沈黛哪放心走，堅持要目送姐姐進去。

    沈素無奈，拖着行李箱單獨前行。

    「別走。」從極度的悔恨傷痛里回過神，孟朝庭突然攥住了妻子手腕，用那雙因為徹夜未眠佈滿血絲的眼睛堅定地望着他愛了七年的女人，「素素，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放手。」沈素冷聲打斷他。

    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了，他以為感情是做生意，失敗一次還可以重頭再來？

    「不放，死也不放。」透過墨鏡，孟朝庭盯着妻子無情的眼睛，想到曾經幾次爭吵只要他將她抱到床上狠狠做一場夫妻就好了，他攥緊她手腕往回走，急着帶她回家，回那個見證了他們幾年恩愛時光的家。

    孩子沒有了，還可以再生。

    男人不講理，沈素也不是吃素的，高聲喊機場保安。

    沈黛不想讓姐姐在大庭廣眾下丟人，又氣又急地攔在孟朝庭身前，「孟朝庭，我姐姐要登機了，你快點放手！」

    「讓開。」孟朝庭冷冷地盯着他向來寵愛的小姨子，極力隱忍着那陌生的稱呼。

    沈黛繃緊臉，看看還在抓孟朝庭手腕試圖掙脫的姐姐，一動不動。

    眼看有保安朝這邊趕來，孟朝庭耐性耗盡，攥住沈黛胳膊將她往一旁甩。

    憤怒里的男人，力氣大得嚇人，沈黛沒有任何防備地朝前踉蹌了出去。

    卻沒有狼狽倒地，而是意外地撞進一個結實的男人懷抱。

    鼻端闖入男人獨特的體味，淡淡的，好聞，竟似曾相識。

    還沉浸在那莫名的熟悉味道里，還沒反應過來沖回去幫姐姐的忙，扶住她的男人用力攥了一下她雙肩，仿佛確認她站穩了，他鬆開她，越過她。清晰穩重的腳步聲後，傳來男人清冷的聲音，「放開她。」

    不必發怒助威，便是徹骨的冷。

    這聲音……

    「陸遲？」

    就在沈黛求證般地轉身時，她的前姐夫與她再次摘下墨鏡的姐姐，難得異口同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