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鳳軍之內已是亂象紛呈,而忽必烈麾下人馬卻透着一股詭譎氛圍。
「為何我的糧食還未曾來到?」眉間帶着懊惱,忽必烈看着眼前的王文統。
不知為何,自他抵達河間府的時候,便感覺後傾糧食運送慢了許多,以至於到現在糧食都尚未完全到位,以至於直到現在都無法展開行動,進而徹底殲滅赤鳳軍。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句話並非妄言。
昔日史天澤、張柔兩人之所以失敗,便是因為糧食被燒毀,後勤被摧毀,方才被赤鳳軍擊敗。
忽必烈並不希望重蹈覆轍,所以一直督促王文統湊齊糧食,好讓他能夠順利征戰。
王文統臉色苦楚,搖了搖頭:「啟稟殿下。之前因史天澤、張柔兩路大軍,治下糧草皆被抽調一空,艙內幾無半分糧食,就連老鼠都險些餓死了。這般狀況,我如何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湊齊糧食?」
先前史天澤、張柔兩軍和赤鳳軍一戰餘波未平,又逢旱災之後田中莊家顆粒無收,故此直到現在依舊留下不少後患,而這糧食便是一項。
忽必烈卻不相信,又問:「既然如此,那赤鳳軍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並非他會有這般想法,實在是那赤鳳軍表現太過令人震撼,以不過一萬戶長所擁有的兵力,就擊敗數隻強軍,更是轉戰千里,甚至在這中原垓心之地,也是牢牢紮下根來。
這般近乎奇蹟一般的場景,當然讓忽必烈震驚無比,以為自己軍隊也可以如此效仿。
王文統登時一愣,神色暗淡下來,雖是想要拒絕回答,無奈在忽必烈逼問之下,實在是無法迴避,只能回道:「啟稟殿下,我也不知!」
「不知道?」
忽必烈頓時凝眉,厲聲喝道:「既然不知,那為何不效仿他們去做?就會在這推託責任,信不信我現在便砍了你的腦袋?」
王文統頓時怔住,旋即回道:「啟稟殿下。那赤鳳軍情況特殊,非是我等所能效仿。」見到忽必烈露出茫然神色,他心中大喜,連忙解釋了起來:「恕在下所言,依臣所言不如先暫緩戰事,先行穩定中原局面再說?我軍兵力十倍於敵人,我軍疆土十倍於敵人,只需要治理好麾下地盤,定然能夠將那赤鳳軍徹底殲滅。何必因小失大,讓那赤鳳軍亂了我等陣腳呢?」
「哦?這麼說來,你知道赤鳳軍是如何生存下去的?既然如此,那你且說一下,那赤鳳軍情況如何特殊?」
只可惜忽必烈卻非等閒之輩,分毫不理會王文統的辯詞,反而張口質疑起來。
「嗯?」王文統整個僵住,眼眸中連續閃過害怕之色,方才說道:「殿下。臣不敢說!」
「不敢說?有什麼不敢說的?」忽必烈隨手一揮,立時將案桌之上擺放的書籍、文具一掃而空,厲聲質問道:「說!現在,立刻給我說出來。」
深吸一口氣,王文統只好勉強壓住心頭思緒,緩聲訴說道:「啟稟殿下。那赤鳳軍之所以能夠紮根於這裏,全是因為他們能能人所不能,故此方才壯大到如斯地步。」一邊說着,也一邊透着眼睛掃過對方那龐然之軀,回道:「而其根本原因,便在於打土豪、分田地。」
若說他對赤鳳軍分毫不了解,那當真是謊言一個。
畢竟這赤鳳軍如今時候是威震天下,便是南朝也有所了解,蒙古大軍更是數次被其擊敗。
這般威名,似他們這般地主豪傑,自然是早早便有準備,以免自己再次陷入危境之中。
在戰亂之中鍛煉出來的人們,對生死存亡之事,向來都是敏感無比。
「打土豪、分田地?」
「沒錯。打擊土豪,將他們的田地分給農民,確保最底層的農民也能夠活下去。而作為執行者,赤鳳軍則是居中調節,獲得了足夠的糧食。正是藉助這般手段,這赤鳳軍方才成長到如斯地步。」王文統緩聲回道。
亂世之中,農民只能苟延殘喘,唯有那些世家貴族方有足夠實力抵禦戰亂,並且進一步擴張自己的地盤以及實力,甚至依仗武力欺壓一地百姓,譬如之前馬家莊時間就是這樣。
但是赤鳳軍出來了,他們以強過一切世家貴族的力量橫掃一切。
通過對土地的重新分配,赤鳳軍就此獲取足夠的支持,自世家貴族之內取得的糧食,更是成為充盈赤鳳軍實力的根本源泉,如此兩相配合,方成赤鳳軍今日之勢。
忽必烈貴為黃金家族之子,更是日後可能會繼承蒙古帝國的繼承人,自然知曉這其中的關鍵之處。
正是因此,他不過是稍稍沉思片刻,便察覺到了這一切的緣由,不免抬起頭來,雙眸透着幾分嗔怒:「即使如此,那我為何不能做這行徑?」
「嗯!」王文統頓時一愣,又見忽必烈冷冽目光,頓感後背冷汗淋漓,連忙跪下身軀,央求道:「非是不能,實在是不行啊!」
忽必烈立時惱怒,又是拍桌喝道:「為何不行!」
「殿下。老臣再次懇請陛下,切莫作此行徑,否則我朝恐有傾覆的可能。」王文統連連央求道,聲嘶力竭更顯狼狽。
「哼!不過是稍稍貢獻出一些糧食,如何能夠顛覆我朝統治?」忽必烈卻不在乎,立時喝道:「我限你一個月之內,務必確保給我籌足足夠糧食,否則我現在就要你性命。」說罷,龐然身軀已然站直,更是現出此刻王文統佝僂身軀所展現出來的低劣。
被這近乎泰山一般的威勢一壓,王文統臉皮連連抽搐,更不敢有絲毫抵禦心思。
他只好勉力回道:「若是如此,那老臣唯有竭盡全力了。」
目光之中,只有那一襲長袍自眼前掃過,雖是不發一言,然而這近乎沉默的回應,卻更是透着幾分威勢,讓王文統更覺後悔,認為自己不該攙和進這剿滅赤鳳軍的勾當中。
不過是從蒙古治下收繳糧食的勾當,為何現在卻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王文統現在是想也想不通啊!
嘆聲氣,他旋即離開蒙古軍帳之中,卻是來到了益都府。
這益都府乃是李璮治所,而那李璮正是昔日李全之子,自李全死後,他便投入蒙古麾下,一直助其征南逐北,建立了不世功勳,所以被當今大汗敕封為益都行省的行中書省,歷經十餘載之後,其地可謂是穰穰滿家、五穀豐登之地,若要求取足夠支撐忽必烈征戰赤鳳軍的糧食,非得得到李璮支持才有可能。
正是因此,王文統回去斟酌如何籌備糧食的時候,便想到了這裏了。
連續時日快馬加鞭,王文統不過七日便從河間府趕到益都府,等到踏入府衙之中,見到那早在衙內等候自己的李璮,便開始倒苦水:「唉。這日子,是當真要我的命啊!」
「哦?岳父為何口出此言?莫不是在二皇子殿下那裏受了些委屈?」李璮頓感有趣,嘴角掠起一絲弧度來。
非是李璮刻意拉攏,實在是因為其妻子乃是王文統之女,故此方才有這岳父之語。
「也不盡然。」擺擺手,王文統搓着手中茶杯,神色懊惱無比:「只是那二皇子完全是罔顧事實,竟然要我在一個月湊足三萬擔糧食。他也不想想,現在又不是秋收時候,我如何給他湊足這麼多的糧食?」雙手攤開,盡展無奈之色。
李璮露出一絲瞭然,旋即笑道:「三萬擔?我曾聽聞那河間府其地甚是豐腴,更有黃河灌溉,乃是上佳的糧食產地,為何就連這點糧食都湊不齊?」
「唉。你是不知道啊。那地早先便被赤鳳軍搶先一步,將所有的農莊全數控制在手中,其中糧食早被藏起來,尋常人根本不知曉藏在何處。我也曾組織士兵妄圖從其手中奪取一些糧食來,孰料那些村夫甚是兇悍,渾無之前軟弱可欺之象,手中也不知從何處弄到許多鎧甲兵械,一個個全都武裝起來,相當強硬的就將我派出的士兵盡數擊潰。」
王文統嘴角抽搐,更是透着幾分惱怒。
他不是沒有組織麾下士兵征糧,但是在面對這些被組織起來的村民,他手中的那一點士兵根本就派不上用場,相當乾脆的就被擊潰了。
李璮聽罷之後,露出一絲沉思模樣來,又道:「那你就沒有跟那位二皇子稟報,讓他派兵襄助嗎?」
「我稟報了。但是那位卻沒有接受,反而質疑我實力不濟,以為我是在說謊。」撇撇嘴,王文統更是氣惱,越發對那忽必烈厭惡起來。
「也難怪了。」嘴角透着一絲譏誚,李璮又道:「畢竟蒙古士兵天下無敵,又豈能容許有人能夠將其擊敗?」
「呵呵!」王文統卻是冷笑幾聲,「但是那只是過去式了。現在赤鳳軍崛起了,可並非他們蒙古一人之天下。」言罷之後,他方才察覺到口中錯誤之處,連忙瞅了瞅兩側,似是在畏懼什麼。
畢竟他剛才可是稱呼那赤賊為赤鳳軍了,而這般稱呼很明顯是犯了忌諱。
「放心吧。這裏都是我的人,他們是不會泄露出去的。」李璮自是知曉其畏懼的是什麼,旋即問道:「只不過看你的意思,你似乎很不看二皇子?畢竟你在言辭之中,對赤賊甚是警惕,其了解程度完全是超過其他人。莫非你以為他會——」拖長的尾音,完全是似有所指。
被李璮點出心中所思,王文統頓時愣住,旋即低聲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很好奇,在你眼中,那赤賊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李璮收起質詢,然而目光卻始終未曾挪開。
王文統頓時一愣,雙眉緊鎖仔細想着關於赤鳳軍的一切。
從他派遣部下去征糧被拒絕的時候開始,再到那些士兵被這些組織起來的士兵徹底擊敗,甚至到之後的寸步難行,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更顯出幾分真實以及可信。
「那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存在。也是會顛覆一切的存在。」話語之中透着恐懼,王文統這才明白過來,為何自己會如此害怕赤鳳軍。
因為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團隊,也是和他昔日所學、所知道的,完全相反的體系。
這一點,實在是值得在意。
「但是他們會失敗?不是嗎?」李璮又是說道,「畢竟我們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助陣,以他們兩人的實力,足以剿滅赤賊。」
「也許如此。也許不會。」王文統細細想着,比較着雙方的力量對比:「這赤鳳軍自誕生以來,便是從逆境之中一路走來。其生命力之堅韌超乎想像,也許這一次他們會勝利。」
「哦?這可當真有趣!」若有所思,李璮又道:「不過岳父。你今天來找我,究竟是所為何事?」
王文統這才想起自己之前所來的目的,便回道:「是糧食三萬擔。不知你是否能夠應允?」說道這裏,他又是露出幾分苦澀來:「畢竟這麼多的糧食,只怕就算是你坐擁兩路之地,也無法盡數提供。」
「無妨。」李璮卻是大手一揮,又道:「岳父所求,小婿豈有推卻之詞。你所希望的三萬擔糧食,我這就吩咐人去辦。」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侄兒了。」王文統立時大喜,旋即長身一輯。
他可是知曉那忽必烈言出必行,若是自己沒有在應該的時間之內籌備足夠的糧食,那廝當真是會揮下屠刀的。
此刻能從刀鋒之下僥倖生存,可當真是得了李璮的幫助,如此救命之恩豈有不報之理?
李璮亦是歡喜,連忙走到王文統之前,分毫不管自己乃是地仙之軀,伸出手將其攙起來,說道:「岳父何必如此客氣?正所以女婿半個兒,我與賢伉儷故劍情深,如何能夠讓岳父受罪呢?只恐日後小婿尚有諸多事情不解,只怕到時候還需要得到岳父多多提點,這樣才能夠顯得我們恩情濃濃嘛!」
「放心吧。你若是有所求,我定然會幫你一把,畢竟我們兩個也是親家,怎可如此生分呢?」王文統立時朗聲大笑,透着幾分開懷。
能夠自屠刀之下得存性命,已是他的幸運。
如今時候,他能夠得到李璮這一位地方實力派的支持,那更是一樁幸事,至少日後在忽必烈麾下做事的時候,也無需有這麼多阻礙了。
雙目對視之下,兩人明顯已經打成盟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