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笑,蘭溪當然更要笑。
「嗯,我看出來了。恐怕不光是我看出來了,地球人也都看出來了。」
蘭溪正一肚子的怒火沒地方撒呢,這是尹若自己撞上槍口來。原本她只是想暗諷尹若一句,如果尹若自己忍了,她也絕不會窮追猛打;可是尹若這個反擊的笑,讓蘭溪壓不住了脾氣。
蜘蛛都忍不住湊過來問,「蘭溪你看出什麼來了啊?你們倆,這是打什麼啞謎呢?」
蘭溪便笑了,向蜘蛛解釋,「是在說尹若的裙子啊。那裙子雖然是從法國運過來的,時尚又好看,不過可惜了卻是件孕婦裙……騅」
「尹若今晚竟然穿了件孕婦裙來聚會。想來真是高興過了頭,選裙子的眼光就出了差錯吧。」
蘭溪的話被桌上的女同學都聽見,大家就都先是微驚,繼而都笑起來。
尹若當年是班裏的校花,不光是相貌生得美,她穿的戴的也都是要超出普通女生一截的,於是女生們心底未必沒有暗中較勁的。今兒聽說尹若竟然出了這樣一個大醜,於是大家就都各懷心事地笑開狳。
蘭溪隔着桌面冷冷回瞟尹若。
既然爹已經查清楚了,那些事情真的是小天幫她做的,那麼就等於是尹若正式跟她擺開了戰場的——雖然還在遺憾當年的情誼,雖然真的不願意跟自己的姐妹兒這樣兩陣對決。不過既然對方已經擺下了戰場,那蘭溪就絕不會退縮。
從今往後,她再不會給尹若面上留情.
面對大家暗含各種心態的笑,尹若雖然面上黯了黯,娶沒有惱羞成怒,更沒有半點被壓住氣勢的意思。她甚至回給蘭溪越發得意而甜美的微笑,「……蘭溪果然是我的好姐妹,就連我還沒有向任何人公開的秘密,原來蘭溪也都看出來了。」
「那我索性就也不瞞着了,就這麼都告訴大家好了。借着今晚這個機會,既是給大傢伙兒湊湊興,也讓大家替我高興高興。」
尹若微微側了側身,將自己的身形側對着蘭溪,她明明白白地朝蘭溪輕輕拍了拍她的腹部——「各位兄弟姐妹,大家恭喜我吧。我要當媽媽了。」
「你說什麼!」
蘭溪只覺耳邊轟隆一聲,拍了桌子起身,遙遙冷對尹若的甜笑,「你把話說明白!你怎麼就要當媽媽了,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桌上大家都驚了。就連月慕白這一刻也是面色倏然一白,驚訝地瞪向尹若。
還有善良泛濫的女同學們彎腰過去慰問尹若,「哎呀尹若,你不是說你不會在乎一紙婚書了麼?你的意思是,難道想要當個未婚媽媽?還是不要這個孩子了吧,否則孩子生出來,豈不是要你跟着一起受委屈?」
「是啊,愛情是愛情,也許可以不在乎一紙婚書;可是有了孩子,那就另當別論了。私生子的名聲可不是好背的,總得要替孩子着想啊!」
眾聲紛繁,尹若卻兀自淡然而笑。看上去,倒真像一朵插在污泥上的蓮,整的濯清漣而不妖的模樣。
「大家的關心,我都明白。謝謝大家……對於這個孩子,我早已經想得明白。」尹若靜靜含笑,「私生子的名聲雖然不好背,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是否是帶着愛來到這個人間;如果他能擁有他爸爸最深的疼愛,那麼就算沒有婚生的身份倒也無所謂了。」
尹若說着瞟向蘭溪,「有些婚生子,卻也未必能得到家庭的溫暖,空守着一個名分,又有什麼用呢?我孩子的爸爸就是看透了這些,所以乾脆不在乎這個了。蘭溪,你說,是不是啊?」
蘭溪知道尹若在暗示她什麼,她只覺全身的血都一下子衝到頭頂去,有些站立不穩,身子輕輕搖晃。蜘蛛一把攥住她手腕,低聲說,「蘭溪,她是故意氣你呢,你別聽她胡說八道!」
尹若繼續跟其他女同學說話,「……再說了,按着咱們國家的法律,非婚生子跟婚生子女擁有一樣的權利呢。繼承權都是一樣的,等將來一樣可以分得自己的那一份,所以我又何必在乎有沒有那一紙婚書呢?」.
蘭溪死死瞪着尹若那張得意的笑臉。
整個房間好像都寂靜無聲,桌上所有人都不存在了,整個房間只剩下她跟尹若兩個人,據桌相對。
蘭溪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砰砰狂跳的聲音。如果是從前,她一定直接跳上桌面去,巴掌掄圓了甩到尹若那張笑靨如花的臉上去,打她丫的,讓她丫的還敢那麼得意有挑釁地笑!
可是此時,她不能……
她只能仰起了頭,用力用力地呼吸。像是瀕死的魚,拼力咽下每一口氧氣。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地問,「你憑什麼就敢說,是他的孩子?」
周遭虛白,只有桌子對面的尹若一張臉生動而多彩,她朝蘭溪笑得更甜,「當然是憑真實嘍。」
她說着輕蔑地笑,仿佛對着旁人說話,「這都什麼時代了,難道還有人會懷疑別人會隨便弄個孩子來當要挾麼?現在是隨便弄根頭髮,找個煙頭都能去驗dna的,還會有人傻到要讓別人抓小辮子麼?」
尹若轉着晶亮的眸子來瞟蘭溪,「蘭溪,你是不是跟蜘蛛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看了太多蜘蛛推薦給你的言情小說,然後就拿言情小說里的橋段當真理了?你還真的向我問出來這樣幼稚的問題啊……」
尹若眸子轉若萬花筒里的花玻璃,讓蘭溪一時都分不清,她眼睛裏的顏色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蘭溪,就算你會笨到問出這樣幼稚的問題來,難道你以為我也跟你一樣笨到會真弄出個假孩子來麼?我今天既然敢這樣公開宣佈,那我自然就是有真憑實據的。即便到孩子生出來,也絕對不會出錯。」
蘭溪身子一個踉蹌,站立不穩,跌坐在椅子上。
尹若既然都敢這樣說了,看來她擔心的事情是真的發生過了——是她在騙自己,以為小天他雖然將尹若放在自己同一座大廈里住着,然會發生什麼事情。因為她相信小天是愛她的,是真的愛她的……
卻原來,終究是她自己一廂情願了。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事兒,有時候沒有愛情也一樣可以發生啊。更何況尹若一定會主動奉獻的,在尹若面前小天他是個男人就也有可能有招架不住的時候……
更何況,她是不能每個晚上都陪在小天身邊的。作為一個成年男人,也許他會有正常的生理需要……
蘭溪用力地想要說服自己,用力地想要讓自己將打掉的這顆牙齒也和着血吞下去——可是這一次她竟然做不到!
蘭溪砰地起身,朝向愣怔了的同學們,微微躬了躬身,「不好意思大家,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縱是不明細節的班長,也看出來蘭溪今晚跟尹若越說越僵了,便也點頭,趕緊也跟着起身,「是啊,今晚大家都高興,就喝高了。蘭溪,今晚也都怪我這個當班長的,一個勁兒給大家勸酒。蘭溪啊,今晚上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是酒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班長是班裏的老大哥,還在用力做着和事老。
蘭溪硬撐着點頭。「班長你放心,我沒事的。」
「那行。走吧蘭溪我送你。」班長親自陪着蘭溪,「我得親自給你打車,親眼看着你離開才能放心。」
班長今晚是主角,他喝得也有些多,走路搖搖晃晃地。月慕白皺眉起身,攔住了班長,「你在這兒吧。蘭溪交給我就行,我送她回去。」
見是月慕白將這事兒攬過去,班長倒也放心了。月慕白盯了蜘蛛一眼,「沒事,除了我之外還有蜘蛛呢,我們肯定會將蘭溪安全送到家。」
蜘蛛便也趕緊起身跟出來,臨出門狠狠扭頭瞪了尹若一眼。如果不是看在班長從國外大老遠回來的面兒上,她也早跳起來替蘭溪去抽尹若了!今晚先放過她,有帳不怕算!.
蘭溪到了門外,被夜晚的涼風一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站在街邊就哭出來。
月慕白去取車,小心叮囑蜘蛛一定要扶好蘭溪。
蜘蛛看着蘭溪這麼哭,也跟着着急,忍不住抱着蘭溪問,「蘭溪你跟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是不是月明樓他到底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那你就不要他了,行不行?」
「杜蘭溪啊,你當年就吃過這個虧了,難道你還沒吃夠?徹底斷了這個念想,你至少也能不再吃這個虧啊,你能不能漲點出息!」
感情的事,永遠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蜘蛛說的這樣簡單,仿佛切瓜斬菜就能斷了對小天的念想,可是這對蘭溪自己來說,哪裏有那麼簡單?
蘭溪便轉身推開蜘蛛,哭着後退,「蜘蛛我知道你說的對,我也知道我這樣看着是挺窩囊,挺發j的。可是我還是要說,這其中有些事情是你不了解的——即便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兒,你也是不明白的。」
生為一個女孩子,曾經如何遙遙地渴望過那個男孩子的心情,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能知道的。
那麼多個夜晚心尖兒宛如被蛇齧着一般的思念,那些一旦走在陽光下仿佛隨時會從舌尖冒出來的表白……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能理解的心緒。
除了自己,就算是親近如姐妹兒,如家人,都是無法理解的。
她也不想讓他們這樣地慨嘆,她也不想成為他們眼中「沒出息」的人啊,可是,可是她就是愛他,她就是捨不得離開他啊!
所以即便到了現在,她也不想聽任何人說他一句不好聽的。雖然他給了尹若孩子,可是她也不想再聽蜘蛛讓她離開他的那些話……
蘭溪哭着轉頭就跑,「對不起蜘蛛,我今晚想自己靜一靜。求你別跟來,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夜色中的街道像是一片深不可測的海水,街燈光和川流不息的車燈光仿佛海面上的波光般漫上來,蕩漾浮動着向她身邊包圍來。蘭溪用力地跑着,只覺自己像是跑進了海水裏,周身都被纏裹。
「蘭溪你小心點!」蜘蛛擔心的大喊從後頭追上來。
蘭溪一邊跑一邊回頭望蜘蛛,邊揮手大喊,「蜘蛛你別跟着我!讓我一個人靜靜,你們誰都別管我!」
淚眼朦朧里,天地燈火都變得破碎而搖曳,就像方才在酒店庭院裏看見的那一片被樹影切碎的月色。蘭溪邊退邊抹掉眼淚,卻看見——蜘蛛的面上忽然變了色,她非但沒聽蘭溪的話兒停下腳步來,反倒越發惶急地奔上來,仿佛想要立時便扯住蘭溪的手。
蘭溪還想拒絕,卻只覺眼前一片白光驟然瀲灩開——那感覺,有點兒像小時候看電視裏頭演原子彈爆炸的紀錄片,屏幕里一片白光閃過,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在那片刺眼的白光里,蘭溪的耳朵也被尖利的聲響灌滿,然後仿佛聽見誰驚慌地呼喊了一聲,身上驟然一沉,仿佛一座大山倏忽壓過來;再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蘭溪覺得自己是睡着了,跌進了一場夢境裏。
身子輕飄飄的,像是躺在雲朵上,輕輕飄飛在空中。或者像是躺在一艘小船里,蕩漾在海天之間。
周遭有星星閃閃的光芒,像是海天之間倒映的星光,又可能是誰家燃放了焰火……蘭溪盯着那些光芒看,忍不住微笑。好漂亮啊,漂亮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過年了爹再跑路,也一定會想辦法在過年的時候回來。爹就站在大門外頭給她放煙花放鞭炮,她跟媽站在大門的台階上遠遠地望着。
爹就鼓勵她,點燃一個煙花遞給她,說,「溪哥你要勇敢啊!我杜鈺洲的女兒,怎麼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膽子小!你要像個男孩兒一樣才行!」
媽就不樂意了埋怨,「像個男孩子,是不是要跟你一樣打打殺殺,然後被迫四處跑路啊?我才不要!我就希望我女兒一輩子安安穩穩地,找個好人家嫁了,一輩子相夫教子,當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就行了!」
蘭溪卻沒顧爹和媽的爭論,沒去在意他們對她的各自設計,只是眼睛被焰火的璀璨光芒所吸引,忘了恐懼,鬆開了媽的手,試探着自己走下台階去,伸出小手,遠遠去接着那閃爍的焰火。——渾不顧,那焰火也是可能會炸響的,說不定就在她握在掌中的一瞬間。
蘭溪在夢中望着幼時的自己微笑,仿佛長大了的她自己也是站在焰火邊兒上的,只是看着童年的她自己,心有戚戚地微笑。
也許對於她來說,所謂風光勇敢得不輸給男孩子的人生,或者是女孩子安安穩穩的一輩子,也許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握住那璀璨的花火,哪怕會被炸傷,哪怕那美麗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哪怕——也許那些光燦和美麗都可能只是一個假象……
就像,小天啊。
她這一輩子,想要的不過是他。
蘭溪看着童年的自己,伸出小手去終于堅定地從爹手中接過了那灼灼燃燒的煙花。可是那一刻爹和媽卻都驚慌大喊起來,「蘭溪,快扔了它,快啊!」
小小的她卻笑着,全神貫注盯着那火花的美麗。
然後就在她掌中,那美麗的火花再燃燒盡了最後一刻的璀璨之後,猛然爆裂——她的眼前只見一片白光,耳中是各種刺耳的聲響,砰、嘩啦啦。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猛然將她從夢中用力地扯出來!疼痛和莫名的驚慌席捲了她的心,然後她用力地睜開了眼睛——
有粘稠的液體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來,溫熱地,滑下她的下頜,滴答,滴答。
那液體的腥氣一下子衝進了鼻腔里去,將她僅存的余夢趕走,讓她驚顫着意識到:
是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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