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急急捧着一個榴槤進了養老院去,院長看見她來,可鬆了一口氣,小心地解釋,「賀小姐,實在不是我們這邊不用心照顧老人,而是榴槤這東西的確太貴了,咱們每天配給給老人們的飲食都是有預算的……如果單給一位老人買了這麼貴的水果,難免後頭沒有別的老人跟着鬧,那就不好收拾了。舒榒駑襻」
賀雲點頭,「院長我明白。以後但凡我媽要什麼,您都只管打電話給我就好。」
說着話,賀雲走進房間,看見她媽宋淑嫻正歪在榻上,兩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賀雲看了心裏就是一疼,忙含笑招呼,「媽,您看什麼呢?」
跟宋淑嫻同屋的張阿姨含笑招呼,「賀雲你來了啊。你媽都念叨你好幾天了,快坐快坐。」
張阿姨說着就避出去,房間裏就剩下宋淑嫻、賀雲母女倆。宋淑嫻這才將目光從窗外抽回來,望着女兒,有些意興闌珊地說,「那樹上掛了一張蜘蛛網,今早上剛結的。我就看着那個大蜘蛛一圈圈地吐絲,一圈圈地結網。眼見着那張網一圈一圈地結成了,不知不覺也都到了這個時辰。妾」
賀雲心底擰着一疼,面上卻沒敢顯露,只小心捧着個刺蝟似的榴槤到母親眼前來,「媽,您要吃榴槤,我買來了。泰國金枕,正是最好吃的時候。」
宋淑嫻看着榴槤,很是欣喜,卻忽地變了臉色,「怎麼這麼久才買來?你不是當空姐的麼,飛機一下子就到泰國了,卻耽擱了這麼多天!」
賀雲只能嘆息,小心地解釋,「媽,我是飛歐洲的。薌」
宋淑嫻這才好像是醒過神兒來,「哦。我都忘了。」
賀雲嘆了口氣。她不怪媽。
賀雲的相貌長得像宋淑嫻,可是老街坊卻還說,賀雲的相貌其實還是比不上宋淑嫻年輕時候的。畢竟現代人都能化妝,善打扮;而宋淑嫻年輕的時候,那是正經的清水出芙蓉。當年的宋淑嫻和賀梁,那也是學校里郎才女貌的頂尖搭配。以宋淑嫻的美貌,得遇賀梁的才學,大家都說這正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
只可惜後來時代改變了,賀梁縱然才華橫溢,卻被老廠礦的瀕臨崩潰而拖累。彼時也有不少外資公司向賀梁伸來橄欖枝,邀請賀梁加盟。可是賀梁卻也有着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骨氣,覺得手裏掌握着的核心技術機密,一旦泄露給了外國企業,那麼對於當時已處困境的老廠礦將是滅頂的打擊,所以他寧肯自己清貧,無數次搖頭拒絕。
先時,宋淑嫻還能理解,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隨着廠里的技術骨幹紛紛辭職跳槽,後來都漸漸華屋名車地富貴起來。後來,就連賀梁的助手都榮升一個外國公司的技術副總,拿着百多萬的年薪,有天在街上遇見了,非要請賀梁夫妻倆吃飯,結果在飯桌上說着說着便驕矜起來,話里話外地想要超出賀梁一頭去……
賀梁涵養好,一直忍道吃完飯告辭。宋淑嫻卻再也忍不了了,回去就跟賀梁大吵了一架,戳着脊梁骨罵賀梁是孬種,說賀梁沒能耐,非要逼着賀梁當即就寫辭職報告,然後也去外國公司任職。
一向好脾氣的賀梁,那個晚上大發脾氣,甚至扇了宋淑嫻一個大耳光。宋淑嫻大受刺.激,終於將「離婚」二字衝口而出,到後來索性變成最後通牒,說如果賀梁第二天再不去辭職,那就兩人直接奔民政局離婚好了!
結果第二天一早,賀梁終究沒有去辭職。兩人就這樣去民政局離了婚……
賀雲從小到大,父母之間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就算偶爾媽會發脾氣,好脾氣的爸都能給哄好。可是那一次,她真的被嚇怕了。那個晚上她一直在哭,第二天爸把她託付給鄰居王奶奶,就跟媽一起走出了門去。她記得她在後頭拼命地哭,跑上去一隻手扯住爸,一隻手扯住媽,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哭喊,求他們千萬不要離婚,千萬別不要她了……
是爸蹲下來抱住她,擦乾她頰邊的眼淚,說,「爸爸永遠不會不要小雲。小雲乖,爸爸很快就回來。」
爸爸果然沒有失約,很快就回來了。只不過爸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拿着跟媽的離婚證書……
那段時間是賀雲這輩子最滿懷恐懼的一段日子。媽走了,將家裏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摔碎了,爸就坐在那一地的破碎里,抽了整夜的煙。賀雲那時候真恨自己就是這樣一個身子,不能跟動畫片裏一樣分成兩個,那她就可以一個去追媽媽,一個陪着爸爸……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媽絕然地離開。
再後來,再後來爸竟然帶回來了另外一個女人。
為了讓爸開心,也為了讓那個女人降低警惕,她就甜甜地沖她笑,乖巧地喊她「劉阿姨」,可是心裏卻只一眼就恨死了她。
她開始小心地去那個女人原來住的地方去打聽她的根底,還緊張地將這件事情告知給媽,她不希望爸認識那樣的女人,她希望媽再回來。
媽聽說爸有了新歡,就也後悔了。原本媽說離婚,就不過是賭氣的話,只不過後來騎虎難下。媽就真的聽了她的話,轉頭回去找爸,說想要為了她而復婚……
可是爸,那個向來最愛她、脾氣最好的爸,竟然在那天絕情地對媽說了不。爸竟然還說他已經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說那個女人帶給他從來未有過的幸福。
媽哭了,後來又好多次來求過爸,甚至都給爸跪下,說至少要為小雲着想……她從來沒見過爸那樣絕情過,竟然推開母親的手,就直接離開。
那些日子,媽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不光是爸,就連他們從前的街坊、朋友都也埋怨媽,說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媽當年還年輕,還能堅持過來;可是退休之後,隨着年紀大了,身子骨就也漸漸不好,便容易憂思傷神。到後來竟出現了些狀況,賀雲怕她出事,便將她送進養老院來,找人陪着、看着。
想起這些傷心的往事,看看眼前的媽的這副樣子,賀雲就更只有恨——恨劉玉茹和杜蘭溪這對母女!她們是毒草、野草也就罷了,憑什麼還要硬生生擠進她的家裏來,毀了原本屬於她和媽的幸福!甚至,還有一點點的怨恨爸。都那把年紀了,爸還說什麼愛情……哈,愛情,爸為了愛一個那樣不堪的女人,竟然就忍心活生生撕碎了她這個他曾經最愛的女兒。
愛——這個字眼,不過都是騙人的藉口。一旦撕破了臉皮,那不過是個p。
宋淑嫻吃完了榴槤,滿意地嘆了口氣。心情好,仿佛精神也跟着好了許多,便把着賀雲的手念叨,「現在這榴槤也不是稀罕的東西了,可是當年,這東西是有錢都買不着的。那年你爸那個副手帶着我和你爸去五星級酒店吃飯,席間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提到,說她老婆是最愛吃榴槤的,說那東西女人吃了最是美容養顏……我就隨便問了一句,說要十幾塊錢一斤吧?結果那傢伙就牛的一指你爸說,他一個月的工資充其量就夠買倆。可惜就算捨得工資,都沒處去買去。」
宋淑嫻說着,乾涸的眼睛裏仿佛湧起一點光亮,「現在這東西,倒是沒那麼稀罕了。貴還是貴的,至少不讓人那麼懸着心。小雲啊,聽媽的,你將來一定要過人上人的日子——你的名字叫『雲』,你爸說是『凌雲壯志』,我的意思卻是要你出人頭地。」
「可別再走媽媽這條老路。什麼愛不愛呀,說到底,什麼都不值……」
賀雲深深吸氣,握緊媽的手,「媽您放心,我一定會的,我發誓。」
俱樂部里,剛打了兩把牌,容盛就懶洋洋地一把扔了手裏的牌,「沒意思,不玩兒了。」
祝炎就瞅他,「容少這是又發的哪門子邪火?」
容盛就斜楞着眼睛瞟着坐在下家的月明樓,「我就看着他不順眼。哪有這樣兒的呀——我這牌技高手,看下家絕對是一絲風都不透,可是他倒好,明擺着要輸了,竟然還輸得眉飛色舞,滿臉喜色的。倒顯得咱們這些贏家眼皮子淺薄不是?」
房間裏的人聽着,便都齊齊樂了。
月明樓跩得更是雙眉斜飛,「怎麼着,總歸明白不能光顧贏牌卻丟了人的道理吧?」
容盛呲了呲牙,壓低了聲音跟月明樓說,「最近我怎麼這麼厭得慌?一瞧見滿眼睛裏晃的長頭髮、大眼睛、白皮膚、s身段的,就覺着嘴裏跟嚼蠟了似的,一點滋味兒也沒有?」
月明樓也笑,「怎麼,換口味了?喜歡什麼樣兒的,回頭哥給你介紹一個。」
容盛就陰測測地聳肩一笑,衝着月明樓眨了眨眼睛,「我就看你那國寶挺好的。我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她那一對小黑眼圈兒在我眼前轉呀轉的,甭提多銷.魂了。」
祝炎聽見了,然插言,只是掛着一臉看戲的表情,瞟着月明樓。
月明樓就笑了,「這麼喜歡黑眼圈兒啊,那還不簡單。」說着仰頭盯着祝炎,「祝大造型師出馬吧,把容少身邊所有的雌性動物都給畫上一圈兒黑眼圈好了。保管讓容少眼前,大圈套小圈。」
「噗——」容盛一口啤酒直接噴出來,伸腳在桌子底下踹月明樓,「我說你怎麼那麼缺德啊!」
月明樓輕佻地一呲牙,「你不缺德,那你怎沒念《道德經》去啊?」
容盛知道鬥不過月明樓了,就歪着腦袋湊到祝炎耳邊去,「小祝,他這兩天不對勁兒啊,怎麼這麼sao勁飛揚的?他內個前任張夢佳,不是才讓龐家樹給摟被窩裏去麼,他現在身邊有人麼?」
祝炎盯了月明樓一眼,只笑不語。容盛看出來了表層,祝炎嚷到了里子。
自從當年的天鈎恢復成為月明樓之後,無論是商場打嬴了什麼大戰役,或者是又多賺了多少錢,他從來都沒這麼樂過。縱然坐在牌桌上,那雙鳳眼也一直欠揍地彎着,恨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心裏偷着美呢。
能讓他變成這麼sao勁飛揚的,怕答案只能指向一個人。
容盛看祝炎不吱聲,就更不樂意了,「小祝你怎麼也這麼沒意思啊,在哥面前玩兒什麼含羞帶怯、欲言又止啊?」
祝炎就也沒示弱,挑着眸子瞟他,柔媚地說了聲,「呸,登徒子,人家不理你!」
牌桌上那第四位,樂得直接捂着肚子從凳子上摔下去。容盛一張大紅臉,左看看祝炎,又看看月明樓,尷尬地揉了揉自己的臉,決定還是投降,「行了我知道我錯了。我還以為自己坐你們倆當間兒,能一人獨挑你們兩個呢。看來當年天鈎火神的拍檔,果然是焦孟不離啊。」
月明樓淺淺地笑,瞥着容盛,「你可以直接說我們倆狼狽為奸。小祝,好基友!」
兩人說着就當着容盛的面兒,伸拳頭彼此相撞。這把容盛給糗得,雙手舉過頭頂,表示徹底投降。
坐着又閒聊了會兒,容盛又挑釁,「月月啊,不如把你那國寶介紹給我唄。我現在寂寞死了,就想學着你的重口味,也好整天向你那麼sao勁迎風飛舞、逆風飛揚的呀。」
祝炎就在旁邊忍不住樂,瞟了月明樓一眼,「容少原來喜歡重口味的啊。小月你也是的,手頭還有個更重口味的,怎秘着不介紹給容少?」
「嗯?」月明樓還愣了下。
祝炎得逞了的拍手大笑,「杜蘭溪不是還有個同學叫蜘蛛的麼?那個絕對重口味,絕對能讓容少爽得飛上了天!」
月明樓一聽,也樂得彎了腰。
容盛倒愣了,心裏不由得好奇,「誒,怎麼一提到她,你們就樂成這個樣兒啊?給我說說,那是個什麼樣的妞啊?怎麼叫蜘蛛啊?」
蜘蛛終於抽出時間來尹若的「愛的紫菜包飯」。既然月集團大樓距離這樣近,蜘蛛索性先抓了蘭溪一起來。三姐妹終於又有時間湊在一起吃東西,三人都從另外兩個人面上的笑容里,找回自己的年少時光。
小時候多好,三個人就仿佛是一個人。有了好東西便在一起分享,有時候買一大團棉花糖三個人一起吃;遇見什麼為難的事情,就三個人抱頭在一起哭兩聲。總覺得這個世界上自己並不孤單,快樂與悲傷都有另外兩個人分擔,於是自己便變得勇敢無畏起來。尹若期待地看着蜘蛛,看樣子是很想得到蜘蛛的肯定。蘭溪便在桌子底下踹了蜘蛛一下,沖蜘蛛眨眼睛。可是今晚的蜘蛛也怪了,就是有點心不在焉似的。被蘭溪踹了,也只是翻了翻眼皮望過來,「幹嘛?別煩我,煩着呢。」
尹若忙問,「蜘蛛你煩什麼呢?可是不管煩什麼,也總不該吃飯的時候還想不開心的事吧?小心消化啊。」
蘭溪就調節氣氛,壞壞盯着蜘蛛,「陰陽不調吧?」
蜘蛛就沖她翻白眼兒,「你的意思是,你很調嘍?」
蘭溪就一下子被戳到了軟肋上,紅着臉心虛地趕緊逃避尹若的目光,狠狠垂下頭去喝湯。
尹若便柔柔地問,「蜘蛛,到底怎麼了嗎?說出來啊,我和蘭溪幫你分散分散。」
蜘蛛這才正常了點,指着紫菜包飯,「若若你別多心啊,其實這紫菜包飯很好吃的,我小時候也愛吃,你是知道的。我今天是心急如焚,所以就食不知味。現在就算是滿漢全席擱我眼前,我也吃不出香來的。」
蘭溪也追問,「到底怎麼了嘛,你倒是快說啊。急死人了!」
蜘蛛又長嘆了一聲,「我們網站要力推高幹文了。」
蘭溪和尹若都有點疾跑沒收住腳,直接撞南牆上的感覺,兩人對視一眼,蘭溪先開炮,「力推高幹文就力推唄,你這是幹什麼呀?」
蜘蛛扁了嘴,「可是姐姐我從小長到這麼大,還壓根兒就沒認識過什麼**啊!我手下的作者也沒幾個見過,更別提知道怎麼跟**談戀愛了,作者就跑來問我,讓我給個指導——媽的,老娘怎麼知道啊!」
蘭溪和尹若一聽,也只能扶額了。
蜘蛛越說越鬱悶,「好歹你們兩個還都比我強,身邊都有那麼個大總裁。雖然說尹若那個是虐文吧,可是畢竟也經歷過——老娘倒好,天天就坐在辦公室那p眼兒大點的地方里,天天都是腦袋裏yy。老娘苦啊……」
蘭溪跟尹若對視了一眼,都想笑,卻都沒敢笑出來。
蜘蛛用筷子戳着紫菜包飯,「你說吧,現在這幫熊孩子,一問問題還都直奔主題來,纏着問姐:『**都是花花公子,所以內個能力特別強吧?編編你說,他們一個晚上能做幾次呢?我按着幾次來寫呢?』鬱悶死老娘了,老娘哪兒特麼知道!」
蘭溪就要樂噴了,捂着嘴使勁掩着。
蜘蛛絕望地張着兩隻死魚眼瞪着蘭溪和尹若,「不管了,我罰你們倆每個人給我介紹一個**!要求:一個玩兒文雅的,一個玩兒邪.惡的!老娘必須得實地考察了才敢回去講給手底下那幫熊孩子聽去——要不,她們還不踩死我這個當編輯的?老娘日後還怎麼混!」
尹若也笑,卻聽着聽着就蹙起了秀眉,「蜘蛛,按說這個忙我應該幫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就算認識幾個**,也都是通過龐家樹。我現在跟龐家樹又在鬧着離婚,他那幫朋友個個恨我呢,我怎麼還好意思……」尹若說着垂下頭去,眼底泠泠仿有淚光。
蘭溪看見了,便趕忙主動攬過來,「哎,好啦好啦,這件事交給我吧。我們總裁好歹還有幾個狐朋狗友的,我想裏頭總能扒拉出來幾個還能見人的**啦。」
尹若就抬眼盯了蘭溪一眼。
蘭溪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好吧,其實裏頭有幾個正經不錯的。只不過因為他們是**,身邊又總是換女朋友的,我就覺得他們蛇鼠一窩。」
蜘蛛這才眼睛一亮,「那還不趕緊的啊!溪子我可告訴你,你可得把這事兒好好給我辦明白!」
晚上蘭溪和蜘蛛幫着尹若打烊,讓尹媽媽先回去休息了。三姐妹齊心合力,鐵閘門刷拉一聲降下來。三人都極有成就感地相視而笑。
尹若還是小心地扯了蘭溪的衣袖,低聲問,「我做給你們吃的鹹菜,好吃麼?」
蘭溪便咬了咬唇。蘭溪明白,尹若其實問的不是她,而是在問月明樓。
尹若看見蘭溪的神色,便趕緊解釋,「畢竟我在龐家這些年,都沒什麼機會再做這個,手藝也生疏了不少。就怕你們吃着不習慣了。」
「哪有。」蘭溪便趕緊安慰地拍了拍尹若的手背,「吃了,挺好的。總裁也吃了,說好吃呢。」
可不是好吃嘛,每回她在他眼前提起那鹹菜來,他都要她用嘴餵他……加了肉味兒的,能不好吃麼!
「那我就放心了。」尹若垂首在燈影里微笑,嬌羞得我見猶憐。
又是按照小時候的老規矩,蘭溪和蜘蛛說要先送尹若回去。可是尹若卻紅着臉拒絕了。蘭溪就明白了,笑着跟蜘蛛擠眉弄眼。看尹若坐上車子離開,蜘蛛這才瞟了蘭溪一眼,「溪子,你是不是跟你們總裁在一起了?」
蘭溪嚇得差點跳起來,「誰說的!」
蜘蛛就翻了個白眼兒,「別忘了姐我可是專帶總裁文的編輯!就那麼些花樣兒,哪樣不在我眼睛裏啊?你自打這次公司郊遊回來,你就不一樣了你。肯定讓你們總裁給強了吧?」
蘭溪腿一哆嗦,好懸坐地上。轉頭望着蜘蛛,臉就火燒火燎地。
蜘蛛倒是也不急,就那沒緊不慢地盯着她看,「溪子,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了。你從沒像最近這么女人味兒過。不是說穿着,而是目光和神色。你愛回答我不回答,反正我自己都找見答案了。」
蘭溪就笑起來,害羞卻也還是點了頭,「他,是小天啊。」
蜘蛛笑了笑,卻又轉頭惆悵地嘆了口氣,「難道你不擔心,尹若離婚之後會轉頭回去找天鈎?」
蘭溪認真地想了想,也認真地點了頭,卻終究還是又搖頭,「我也有這樣的擔心,不過我不害怕。其實對於七年前的一切,我也還有許多的不能確認——既然不能穿越回七年前,那我也想在今天看看。」蜘蛛眯起了眼睛,「你,感覺到了?」
蘭溪輕輕嘆了口氣,「蜘蛛,尹若雖然還是尹若,可是畢竟她在龐家樹身邊呆了那麼多年。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就算未必是防備着尹若,我總歸也要防備着龐家樹——我怕尹若的思維里,多多少少已經受到了龐家樹的影響,所以我不能不先小人之心一下。」
蜘蛛這才長舒了口氣,「那就好。我就擔心你又是什麼都掏心掏肺的,一點都不知道顧着自己。」
蜘蛛的公車來了,蜘蛛上車。蘭溪握了下蜘蛛的手,含笑告別,「放心,我們都長大了。」
s城,位於cbd商業中心區的大廈內,段竹錦醫師的私人診所。
月明樓推門走進去,段竹錦看見來人是他,便笑了。
被段竹錦那戴着金絲邊眼鏡兒的狐狸眼鏡一瞅,月明樓就覺得渾身宛如長刺兒般地扎得慌,便聳了聳肩膀,「段醫生一看來了病人,就知道又可以宰下大筆錢落袋了。所以才看見我就笑得這麼開心,是不是?」
段竹錦也沒否認,只是仰頭打着哈哈,起身親自給月明樓倒茶,「我就知道月總裁會來。今早上看新聞,正好看見說月總裁要來視察這邊的明月廊分店,我這就把今天所有的預約都推了,就專心等着月總裁大駕光臨呢。」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月明樓一邊品嘗着段竹錦的小龍團,一邊翹着長腿瞄着段竹錦。
段竹錦就樂了,「月總裁倒是跟我們家靳二少有的一拼。我們家靳二少也曾經在事前事後向我虛心討教……」
月明樓差點被茶給嗆着,咳嗽着忍住,「段醫生知道我來,是要問什麼?」
段竹錦就樂,正兒八經地在病曆本上寫了個數字晃到月明樓眼前來,「月總裁,我向來知道月集團財大氣粗。為了配得起月總裁的身價,我開這個數字,當不算過分。所有的詢診都好說,只要月總裁先將這個數字賞了在下。」
月明樓看見那個數字就牙疼起來,「你這是明搶啊!」
段竹錦眨眼一笑,「月總裁可以拒絕啊。」
月明樓咬緊了牙關,沒說話,直接掏出手機來登錄手機銀行,少頃轉賬記錄「叮」地一聲傳來,就像金塊落進了陶瓮的聲響。月明樓將手機舉起來給段竹錦看,段竹錦這才笑得狐狸眼眯起來,欠了欠身,「多謝老闆打賞。」
月明樓呲了呲牙,「段醫生,請指教吧。」
段竹錦笑笑地將病曆本放下,然後變戲法似的從後頭推出來一帶軲轆的白板來,推到月明樓的沙發前放端正。段竹錦又從自己那大師級修身剪裁的白大褂口袋裏掏出一支筆來,拉長,迅速變身為一根教鞭,噠噠地指在白板上。
月明樓忍住樂,心說:這位段醫生,平日是給多少人上過類似的啟蒙教育課啊?
段竹錦卻一本正經,端出專業人士的嚴謹態度來,「月總裁不必說,我也猜到您來問診的是那晚上電話里的問題。那藥是起了作用的,可是月總裁在品嘗了那藥物的美好之後,卻還會擔心那藥物自身的苦澀——月總裁想知道,從那藥物的致幻作用本身,能夠折射出某位女子的什麼心理潛意識呢?」
月明樓只能嘆息了。眼前這不是個大夫,活脫脫一披着白大褂的狐狸。
月明樓輕輕闔了闔眼睛,「我那晚看見的,是多種不同面目的她。我想知道,那些面目究竟只是藥力所致,還是那些都是藏在她心底深處的她自己。」
段竹錦笑了,悄然望着輕闔眼帘的月明樓,然後用夢幻一般的嗓音捉弄月明樓,「月總裁,恭喜你戀愛了。」
只有深深愛着一個人,才會在身子的歡愉之外,更去關心她的心。
月明樓臉頰紅了紅,睜開眼又恢復冷色,「快說!錢都給你了,還這麼磨嘰!」
段竹錦就笑着點頭,「月總裁一定知道一個詞:對症下藥。這世上所有的藥物,都一定是要針對病人身子的特定情況來施藥的。致幻藥物同樣如此。」
「只有這個人的潛意識裏原本就存在着那幾種心理的訴求,或者說渴望,那麼致幻藥物才會激發出她那些潛意識來。」段竹錦眯了眯眼睛,「月總裁願意大致給我講講,這位女士有過什麼樣的身世經歷,以及日常表現出來的是什麼性格的人麼?」
孰料——
「不願意。」月明樓毫不留情地就這三個字兒。
段竹錦都鬱卒了。這麼使招兒呢,竟然被他就這麼給擋回來了?
段竹錦還不甘心,繼續you導,「醫者講究望聞問切,月總裁既不將患者帶來,又不肯給我講述病情,那即便我是個神醫聖手,那我也無從下手啊。」
「誰用你下手了?」月明樓昂身站起,輕飄飄地朝段竹錦翻了個白眼,「我的女人,你想下手?找死啊!」
段竹錦都要撓牆了……還想套出月大總裁的秘密來呢,他怎麼能這樣地什麼都不說呢!
月明樓不客氣地抬腳就走,邊走邊說,「看看你這兒,清一水的奢華裝修,原來都是我們這些病人的民脂民膏。你就天天面對滿牆滿屋子的白花花的脂肪,你真能呆得下去啊。佩服,佩服。」(小註:民脂民膏里的「脂」、「膏」本義都是脂肪,這裏是月明樓故意噁心段竹錦呢。)
「噗……」向有潔癖的段竹錦,活活被月明樓給噁心着了!
月明樓含着笑走出段竹錦的診室,笑便點點散去。不是因為心疼自己被敲竹槓敲去的那一筆大銀子,而是想到蘭溪,心裏一抽一抽地疼了。
雖然沒聽段竹錦講說,月明樓自己卻也能推論出段竹錦後頭要說的話來。
她在藥力控制下表現出小蘿莉、萌妹紙、御姐的三種狀態,其實這正是她心底三種真實的潛意識:小蘿莉:她從小家庭就動盪,爸總是惹事跑路,媽也顧不上照顧她。她不得不掙扎着自己學習超前地去長大。她早熟懂事,然等於她真的是正常地長大了——她只是深深地,將那個小女孩埋葬在了心底。
萌妹紙:可以主動賣萌地去吸引人的注意力,博得旁人的喜愛,這又是她在青春期長大過程中的渴望。她說她自己是朵蒲公英,蒲公英雖然宛如雜草一般堅韌,也並不好看,但是蒲公英終究首先是一朵花啊——她也渴望有異性的注目與喜愛。只是,她首先缺乏這樣的自信,其次身邊還有尹若這樣耀眼的女生,於是幾乎所有異性的目光都只投向旁邊……她便將自己的這份渴望也生生扼殺。
御姐:成熟的、自信的、強有力的女子。她在長大的過程中,或者說如今在職場在家庭里,都遇到了許多的困難。賀雲這樣的姐姐,孟麗那樣的職場絆腳石,甚至還有從前那個月明樓……都讓她嘗到了苦頭。她在現實里不得不委曲求全,可是在潛意識裏卻想着要反抗……
月明樓站在大樓外的陽光下輕輕閉上了眼睛。
傻瓜,原來她心裏竟然藏着這麼多的苦,她卻從沒對他說過。
如果不是那一場瘋狂的歡.愛,如果不是那一次陰差陽錯的服藥,他可能還沒機會這樣深入她的心底最深處,看見那裏藏着的她……
多虧那晚上他那麼瘋狂地愛了她一次又一次,才能這樣不僅僅是進入了她的身.體,更是深入了她的心靈——如此說來,他倒是應該感謝那下了藥的人。
月明樓在陽光下睜開眼睛,鳳目里的寒芒融入了溫暖的陽光。
他會將她從前的遺憾全都一一彌補。
他會好好去學習,如何來愛她。
月明樓穿過大廈旁邊的小街去取車子,路過街邊一家小小的毛絨玩具店。一個小女孩兒扯着媽媽的手站在外面,伸手指着櫥窗里一個毛絨泰迪熊跟媽媽哀求,「媽媽,再給我買一個嘛。」
媽媽哄着,「寶寶乖,已經給你買一個嘍。下次再買,寶寶不可以貪心喲。」
月明樓不由得停步,垂首去看那小女孩兒眼底的不舍與渴望。
那媽媽有點不好意思,抬頭跟月明樓笑了下。月明樓也尷尬解釋,「你的寶寶好可愛。」
看着母女兩個走遠,月明樓看了看櫥窗,猶豫了片刻,終於含笑推門走了進去。
小女孩,都喜歡毛絨玩具,是不是?
蘭溪莫名地接到月明樓從s城打來的電話,說讓她送一份緊要的資料過去。還在電話里強調,說機密資料不許用傳真或者網絡傳輸。
蘭溪只好認命,搭了下午的火車直奔s城。好在兩個城市距離不算遠,乘高鐵三個小時就到了。出了火車站,正是黃昏時分,彩霞滿天。整個城市,與擦肩而過的人,都像是鍍了一層金一樣。
蘭溪按着月明樓短訊發過來的地址趕去,卻發現是位於cbd一座商業大廈旁邊的小街里。小街很幽靜,街邊開着一間一間小小的商鋪,每一間都很有特色。
蘭溪站在街邊左等右等,卻遲遲不見月明樓來。她掏出電話掛出去,電話卻關機了。蘭溪急得左顧右盼,忽然聽見背後的店鋪門口掛着的銅鈴一響。一個中年胖胖的大姐笑着問她,「你是來應徵的吧?那還不趕緊進來,正好忙着呢。」
蘭溪想解釋說不是,那大姐然由分說將她給扯進店鋪里來,指着滿地的毛絨玩具外皮跟她說,「給娃娃注棉,你會的吧?」
「我嗎?」蘭溪指着自己,便有些貪戀地看向那滿地的娃娃,看外頭也沒月明樓的影子,便忍不住眼睛裏閃出了星星,「大姐,那我,我可以試試麼?」
「當然。」那大姐手腳麻利地給她做示範,將毛絨表皮對準注棉口,砰地一聲,之前還癟癟的皮殼一下子就鼓起來了。就像一下子就有了生命,活過來了一樣!
蘭溪小小地驚呼着,趕緊從地上拿起一個小熊來,朝着那注棉口躍躍欲試。
砰地一聲,一個小熊就在她手中誕生了!——那感覺,那感覺簡直像是自己生出來一個小孩子一樣……蘭溪不由得有些濕了眼睛。
——真的,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