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才的案件因為牽扯巨大,被媒體稱為「鵬城反腐第一案」。這樣的案件的審理,過程中不斷出現各種變數:或者是新的證人與證據的出現,或者是毫無預兆的當庭改口,甚至連精神狀況的突發情形等等都頻發出現……這些都註定了這一案件的審理會成為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而省紀委,甚至是中央紀委這次是擺明了立場,紀委官員幾次出來說過話,聲稱要將這一案件辦成鐵案,辦成鵬城反腐案的典範,一定要深挖到底,打黑除惡絕不手軟。
官員**,除了官場上的勾連之外,一定還會涉及到官商勾結、利益交換,甚至還有官員與黑惡勢力之間的聯手……於是一時間整個鵬城的政、商兩界,甚至是道兒上的,無不人人自危,深恐自己被牽扯進來。
月集團因為被裹挾在漩渦中心裏,於是股價因此案而受到巨大影響,連續幾天的跌停,之後又是多日的陰線拉下來,公司的資產在無形中蒸發了驚人的數字。
這樣一來,月集團內部人心自然亂了。股東不安,上下游的合作方都在觀望,公司的各項經營都受到了不小的衝擊。業內的明眼人都說,若是這個案子這樣曠日持久地進行下去,到後來也許陳志才的刑罰還沒定,月集團卻先被拖垮了璽。
月集團董事會連續幾天開會,大佬們都是愁容難展。心中並非沒有應對之計,只是眼睛都瞄着坐在首席的月中天老爺子。
什麼話說出來,老爺子肯聽;什麼話說了也白說,這些跟了月中天多年的老人兒自然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
月中天老爺子也是急火攻心,坐在首席上不停在咳嗽。鄭明娥擔心地立在老伴身後給老伴拍着背,卻解決不了最重要的事徑。
董事會秘書忽然走進來湊到鄭明娥耳邊說了句什麼,鄭明娥就是一怔。坐在近處的幾個老股東也聽見了,便也都有點驚訝。
然等鄭明娥說什麼,會議室的大門一開,月明樓雙手插着褲袋,吊兒郎當走進來。看見滿座的老人家盯着他看,還來了個童子軍敬禮,「各位長輩最恨的人來了。」
月中天瞧見了便一皺眉,咳嗽着一拍桌子,「你不忙着庭審的事情,你到公司來做什麼!」
這一場庭審不是只審判陳志才的,月明樓自己稍不小心自己也會崴進去。這個時候即便公司是重要的,可是月明樓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月中天老爺子親自下令讓月明樓專心忙着庭審的事情,將精力都放在收集有利證據以及當庭辯論的演練上去,不必管公司的事情。而月中天老爺子自己親自拖着病體來坐鎮公司,就是為了免除月明樓的後顧之憂。
可是這小子今天卻還是來了公司,這是要來幹什麼?
月明樓向祖父躬身一禮,端正神色,望着眾人,「其實今天,不肖子我就是來向大家鞠這一躬的。這麼多年來,我月明樓始終不改年少輕狂的性子,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上,與各位的頂撞、齟齬不斷;失言失禮處更是不敢追溯……小子我衷心感謝各位長輩們不與我計較,一直扶助我至今。」
原本大家都以為月明樓這樣直接衝進會議室來,怕又是要來找茬兒的,卻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月中天卻是目色一凝,「月明樓,你想要幹什麼!」
月明樓吸了口氣,淡然一笑,「我只是來跟大家鞠這一躬,也是來向大家請辭總裁一職。」
「還有……」月明樓身在眾人面前,卻是隱秘一笑,仿佛這一笑只有他自己明白,「還有要拜託大家,無論繼任我來管理公司的人是誰,請各位長輩念着小子我今天這一禮,請多多幫襯——便如當日忍着小子我的種種不是,一直扶助至今一樣。」
月明樓說着再深深一禮,「拜託叔叔伯伯們了。如果你們不答應,我今兒就不起來了。」
大家都被驚住,看月明樓真的就那麼身子呈90°地躬身着不肯起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股東便也不忍地出聲,「小樓你起來,有什麼話什麼事都好說。你爺爺還在這兒坐着呢,你爸爸走得又早,我們不將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扶着,那我們還是人麼?」
「那就請叔叔伯伯們也答應了小子的請求吧……」月明樓再堅持。
大家便也都嘆息着點了頭,「小樓有話好說,你這孩子今天何必這樣。」
實則大家心裏也都有數,只要將所有負面的東西都推到月明樓個人身上去,將他與公司切割,那麼在商場上是可以來拯救月集團的。而且月明樓不在的話,自然還有月慕白在,公司的一切都不受影響,月家的地位也不受絲毫減損。
難點在於月明樓桀驁,大家都怕他自己不肯放棄公司;再者月中天老爺子怕也是護着孫子的,所以在座沒人敢主動提出上述意見來。
但是沒想到今天月明樓竟然會主動來向董事會請辭總裁職務,這孩子難得懂得棄車保帥。
更讓大家有些納罕的是,既然他的繼任者註定非月慕白莫屬,那麼以他們叔侄曾經的齟齬,月明樓又何至於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行禮請託?
這怎麼都有點奇怪啊。
不過大家就也順水推舟了就是,反正日後總要跟着鄭明娥一起來扶着月慕白的。到時候月明樓和月中天老爺子就也怪不得他們易主了,既然這是月明樓他自己今天鞠躬拜託的……
月明樓得着了應諾,這才朗然一笑起身。面上仿佛絲毫都沒有對於庭審的擔憂,而是一番少年意氣風發,「那就謝各位了!」
眾人皆不明白月明樓這是何意,可是幾天後就傳來消息:月明樓竟然推翻了前頭的證言,將許多樁原本指向陳志才的金錢往來全都擔了下來,說是他主動替陳志才付款,而陳志才並不知曉的!而這一切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並未與公司管理層有過任何的商量,是他個人行為,而與公司無關。
月家的律師團大為震驚,回來將分析結果呈送到了月家二老的面前:月明樓這樣莽撞的可能結果是,他也極有可能獲刑入獄!月明樓此舉讓月家上下一片大亂!
月家二老還得拼命保持冷靜。如果他們兩個再亂了,那麼整個月家、月集團就更沒辦法收拾。
鄭明娥想着想着便垂了淚,「你甭用這樣的眼神瞅着我,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麼呢!你以為我該高興,你想說我終於贏了你了——你堅持要小樓,而我只信任小五,如今終究是小五成了……」
「可是現在小五是這樣的情形,你讓我怎麼能讓小五去管理公司去!小五從小都是凡事力求完美的孩子,他的衣着都從闌許自己一絲出錯,可是他怎麼能讓自己這麼坐着輪椅到公司去?」
「更何況,小五的記憶尚未好轉,一旦回到公司里去,那些不知內情的人倘若在他眼前說起過去的事,那小五如何受得了!」
鄭明娥越說越難過,「咱們倆都老了,精力和體力都跟不上了;小五還是這個情形……咱們月家可怎麼辦才好?難道真的要將公司交給其他房頭去,然後眼睜睜看着公司不再屬於咱們家?」
門外傳來小花兒嘎嘎的笑聲,鄭明娥聽着,不由有些出神,「要是這個孩子再大些,該多好。」
月明樓將有牢獄之災,鄭明娥沒有在面上沒有表現出擔憂來,可是她的心情只有自己知曉——當年月明樓還小的時候,他的笑聲也是這樣洪亮的。那時候寂靜了許久的月家大宅,因為他的到來而涌滿了歡笑。
那是月家,最和合美滿的一段時光啊。
後來那個孩子漸漸大了,漸漸因為他媽媽而對她充滿了怨恨。處處頂撞、句句不讓,到後來她拿給他零食,甚至送給他禮物,也都被他不屑地扔掉……她曾經含飴逗過的孫兒,終究成了與她冷眼相向的仇人。日日頂着一張她最不願意見到的容顏,沒有一件事不與她為敵。
她很想念那孩子小時候的那段時光。那時候他不諳世事,只軟軟地趴在她懷裏嘎嘎地笑,咿咿呀呀地喊,奶奶
其實她一直希望,希望哪怕那孩子真正地向她服軟一次也好,哪怕就一次,讓她的面上能過得去,讓她能下的來台——可惜,從來就沒有過。
就連倔強如老伴月中天,這麼多年來時時處處也都是讓着她;可就是那麼個犟種的孩子,什麼事都不肯相讓。
其實她真的很希望,月家能夠回到從前的那段時光去——那段所有人都還好好地活着,所有人都還能圍聚在那小娃兒身邊,聽着小傢伙嘎嘎的笑聲而一同微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