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人回答了石澗仁之前思考的那個問題,為什麼這些基層領導會成為這麼愚昧得腦殘的傢伙。
有個很大的原因就是眼界和格局。
這跟文化水平受教育程度無關,譬如說蔣道才就是江州大學畢業以後到新加坡留學的高材生,充分接收了新加坡較為先進的商業理念了,可石澗仁回去跟他談這個古鎮街道的改造工作時,蔣道才卻不屑一顧:「我看到過,兩三百米長的破街道充其量能吸引多少人來?這裏距離最近的高速公路都有五十公里,誰跑這裏來,投資改造建築的費用你知道有多少麼?投入回報比是不是划算?還是我這個最靠譜,大投入大回報,能形成長年生產經濟效益,我預期五年內達到過億產值!」
石澗仁忽然問了一句很不相關的話:「你有幾年沒給自己放過假了。」
蔣道才充滿了奮鬥精神的幹勁:「放假?為什麼要放假,春節的時候美國股市不放假,聖誕的時候中國市場又最火熱,干金融投資或者資產項目的哪有放假?」
石澗仁笑眯眯:「我是說你有多久沒享受過國內的假期,小長假了,你的家人不放假麼?」
蔣道才還想了想:「去年回國的,今年一直在這裏,我太太今年春節才回來看過,因為我的孩子在新加坡上學,所以沒有回國,這有什麼關係麼?」
石澗仁搖頭:「那我錯過了一個絕佳的現場說服範例,我在北嶺區兼任的溫泉景區總經理,去年年銷售額接近一個億,而今年新增漂流和遊艇項目,五一節期間包括溶洞跟溫泉洗浴總銷售額每天可以達到180萬!僅僅整個五月的度假休閒營業額2300萬!六月1500萬,七月1700萬,即將到來的國慶節小長假十月如果天氣稍微冷點吸引溫泉,又不至於影響漂流下水的話,我估計會輕鬆超過三千萬!只有請你看看現場才會明白,現如今的中國居民對於遊山玩水充滿多麼熱烈的情緒。」
蔣道才疑惑:「真的?」
石澗仁再舉一個例子:「我在產業園那個仿古美食街,你去看到過的,原本只是想打着文化創意的幌子招商或者搞影視劇拍攝,才修建成石庫門建築仿古街道,結果沒想到變成了都市游景區,今年五一小長假期間,光是美食街營業額總數就超過兩千萬,你如果看見那種旅遊大巴一車一車把外地遊客拖過來烏泱泱的場面,估計會覺得是搞暴動了。」
蔣道才立刻摸出個小本記錄下來一些文字:「回頭我查查這方面的數據,但還是持保留意見,因為這裏的確是偏僻了一些,開展花木種植產業開發經濟區的思路不能動搖,這也是我給市裏面還有新加坡投資方提出的商業計劃,不可能朝令夕改。」
石澗仁點頭:「堅持自己的目標肯定沒錯,能不能這樣,你安排一下給我的分工,如果按照慣例是由我來負責經濟之外的文體衛生之類工作,那我就順便把這個古街道改造工作給擔負起來,因為時間緊迫,我甚至寧願把裝修辦公場地的工人都調到那邊去,這樣才能趕上還有一個半月的國慶小長假,你也知道我在廣電系統掛職幹過,抓緊時間宣傳一下這個景點,僅僅一個半月後開始開放,我有信心在年底前把這棟什麼狗屁辦公大樓的費用缺口給賺回來,管委會賬面上寬鬆了,鎮上居民腰包里的福利也提高了,那不再是隨時看着我倆的投資來說話,什麼都好辦一些。」
蔣道才有點皺眉:「以前我覺得你沒有這麼強勢吧,怎麼突然就變得這樣咄咄逼人,幾乎每一步都在推着我走,在我的工作經歷中,這種事情還很少發生過。」
石澗仁其實是着急:「看看這裏吧,比較一下江州市城鎮居民和這裏的區別,再比較一下沿海發達城市和這裏的區別,甚至和你在新加坡的家庭跟這裏區別,同一片天之下,生存環境就有這樣天差地別的距離,我想在我們也許擦身而過的這些時間裏,給這裏儘量留下點什麼,改變點什麼。」
蔣道才拉動嘴角笑笑:「你這天下為公的心態有點大啊。」有那麼一點點諷刺的味道。
石澗仁不在乎:「對,我就是天下為公。」
蔣道才就不掩飾譏諷了:「可你還不是為了賺錢!」
石澗仁還是不在乎:「如果我兜里沒錢,今天就不能先斬後奏的把辦公樓層租下來,如果我沒錢,我就不能輕輕鬆鬆的在三天內調集兩百名工人全面進入這片古街道修繕改造,如果我沒錢,就沒法墊付這起碼五十萬到一百萬的改造費用,正因為我能賺錢,所以我才能不需要每一步都仰仗別人施捨,儘可能提高效率的按照我的思路去進展,我再重申一遍,這個古街道應該成立一家管委會佔有百分之四十,本鎮居民佔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制公司,一切按照管委會管理下的公開賬目去運行,主要收入就是用來改善本鎮居民生活條件,也算是為你的經濟開發區產業抹平後顧之憂,我這邊投入的錢就當是低息貸款,利息按照普通銀行利息價碼來,旅遊景點有穩定收入以後逐步回收,我個人不從中牟利,也不算我的產業,因為我不允許我的關聯企業進入風土鎮賺哪怕一分錢,這次只是借調我的人手和資源,最後一併結賬就是了,怎麼樣?」
蔣道才也擺出有錢的架勢:「我能有什麼後顧之憂?」
石澗仁張口就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接下來你搞花木基地肯定需要征地,我想你在這裏已經掛職快半年,也應該知道國內現在的土地承包製,幾乎每一寸土地都是承包給了農民的,而且越是肥沃善種的土地就越是搶手,修建這棟辦公樓的征地補償款據我所知都還沒有發到農民手中,如果不擺平這些農民的心中疑問,我敢擔保你的征地會遭遇些困難,現在不需要你去費心,我來幫你把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解決了,你大可以專心撲到經濟開發區的建設上面去。」
蔣道才哂然而笑:「你都把好處給我擺到這種地步了,我還不笑納,豈不是傻得透頂了,沈德雲書記雖然是兼任的,不在這邊辦公,但我們做出這些大動作,也是照例要向他匯報的,那你去跟他談這些事情,我跟國內這些官僚交流起來,覺得格外費力。」
石澗仁鬆了一口氣,商人和商人之間的交流的確是要容易很多,不至於出現官場上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扛着也要爭一口氣的內鬥,現在大家談利益就好:「記得我們掛職的時候,你說過你對比較一下內外政體有興趣,現在有什麼結論麼?」
蔣道才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新加坡是個威權國家,精英階層和普通階層之間的鴻溝是非常清晰存在的,普通人生存絕對比在中國要輕鬆容易,有飯吃,有房住,養老保險制度也很完善,人生如果想有所追求也是很容易的,旅遊、遊學、感悟人生這些東西在大多數歐美國家都比中國容易相守到,但唯獨是想要往上走,改變自己和後代的命運,想成為精英階層,統治階層或者富裕階層,那還真不如中國這千百年傳承下來的體制。」
石澗仁聽見罵體制的夠多了,這種來自一個富裕海歸派的評價還是很感興趣的:「能細說一下麼?」
蔣道才笑笑,就抱着手臂站在路邊看那些公務員忙碌辦公家具:「居者有其屋,聽着好聽,但新加坡四分之三的人都是住在組屋,也就是國內還比較少的政府廉租房,同樣的道理你去歐洲看看,那邊生活條件也不是國內以為的那樣過得有多好,只是社會福利保證了能比較自由的活下去,但基礎設施老舊不堪,各種條件簡陋,要不是人文環境不錯,真的沒什麼可推薦的,實際上最為國內詬病的輿論自由,新加坡的管制遠比國內嚴格,起碼我倆這樣隨口王八蛋來去也沒人當回事,你看看國內書報雜誌上面對政府部門的批評那才叫犀利,我看了都流汗!」
石澗仁現在是搞懂了界線:「只反貪官不反朝廷的話,怎麼說都可以的,政府機關的對比呢?」
蔣道才點頭:「這恐怕就是我感受的重點了,別看國外,特別是歐美地區很多領導人政務官都是一人一票選出來的,可選完了以後,各級政務官治下的各種事務官,特別是油水比較大的企事業單位一把手二把手,通常都是領導人競選時候身邊紅人、幕僚、盟友或者競選經費大金主來擔當,雖然看起來一切都是走的法定程序,但實際上由上峰舉薦佔了絕大多數,這種不是由同一部門眾多事務官員中提拔的模式,往往容易出現外行領導內行的現象,這點做得最好的反而是日本,他們把政務官和事務官完全分開,這兩個體系是絕不交叉的,而中國卻又是不停的轉換角色,各有千秋,但中國這種模式的效率的確要高太多了。」
效率是高,兩位管委會副主任站在路邊交流,幾十名公務員和不少家屬里里外外的把整個辦公室家具給搬過來,那個投資五百萬的鎮政府辦公大樓,就此壽終正寢!
可現如今基層領導幹部的選拔真的是有點無語啊,但起碼通過這種討論,兩位作風迥異的管委會副主任開始逐漸有了共同語言,有了點磨合的意思。
蔣道才拍拍石澗仁的肩膀:「在我看來,現在的國內,正是一個撥亂反正的年代,在這個風起雲湧的時機做到什麼樣的規模,就取決於你我這種人的心態,因為對我們來說,賺錢已經只是個最低要求了。」
石澗仁保留性的同意這段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