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名鶴念了兩句之後,停下了。這只是殘句,這殘句卻也極有味道。
半調子的才子未必能吃透其中的味道,可真正的才子卻是可以領悟,正好應了白狐所唱。其意思就是:是說兩人分別後心中的淒涼應該是一樣一樣的,最淒涼的時候是在明月夜時,看着明月,心中思念卻更是傷感。
「白公子,可否請賜全詩!」有人很客氣的衝着白名鶴說道。
白名鶴心說,我這個是抄的,抄的東西讓人稱讚自己的才氣,這個真的很尷尬。勉強的搖了搖頭:「萬歲已經御准我封筆,我白名鶴其心已經不在詩詞。」
白名鶴不用給誰面子,而且拒絕了寫詩也是白名鶴怕麻煩。
萬雪兒卻說道:「今夜是飛雪樓初演,只當是公子送於我飛雪樓的祝賀。不寫,不動筆!」
「也罷。」白名鶴心說,借萬雪兒的話給這些公子哥一個面子,也省得他們回頭在背後說自己的壞話。
當下,無論是正堂,還是包廂之中都有些混亂,要求送來紙筆的要求很多。
待安靜下來之後,白名鶴也基本上回憶起這首詞。
這是抄了後世名作,白名鶴在念之前提了一句:「各位,詞我念了,可不署名。如果與大家期待的有所差距,請見諒。」
許多人都拱手回禮。白名鶴勉強的擠出了一個笑容,微微的點頭。
深一口吸後,白名鶴這才背起了詞:曲闌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半生已分孤眠過,山枕檀痕涴。憶來何事最銷魂……
念到這裏,白名鶴有意的停了下來,轉頭看了萬雪兒一眼,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既然是送給你的,那最後一句就是:第一折技花樣畫羅裙。」
萬雪兒的衣服不是繡的,就是一件淺色的長裙,而上面很巧的就是萬雪兒自己在裙子上很隨意的畫了一些花草山水,只當是裝飾。
萬雪兒的詩詞名滿京城,她如何聽不出最後一句的意思。那是說一位蘭心惠質的女子,不屑用外面的庸脂俗粉,而別出心載的用山水畫的折枝技法,在素白的羅裙上畫出意境疏淡的圖畫。這詩詞最後一句,這說的就是自己了。
這一首前半段聽起來是應了《白狐》那首曲,多有幾個淒涼,可後半段合起來,卻當真是為萬雪兒所作的一首情詩,白名鶴對萬雪兒的訴情詩,可這段情卻是禁忌。萬雪兒相信,白名鶴明白。而她自己卻更是清楚。
兩行淚水順着眼角滑落,萬雪兒的心幾乎要被融化。
能即興為萬雪兒作了這首詩,而且是在有了殘句之後,為萬雪兒而拼湊而成。這強行拼靖就有這樣的名作出世,白名鶴大明第一才子果真不是浪得虛名。
許多人只是對白名鶴再次拱手,白名鶴也一一回禮。
有才的才子明白,對於白名鶴這樣的人,這樣的詞,已經沒有必要去用語言來稱讚了。
屬於飛雪樓正式的表演開始,在鼓樂聲之下,白名鶴這才輕聲說道:「我心亂了,可又沒有人聽我傾訴。沒辦法,只好來打擾你了。不敢給清荷講,怕她害怕,因為關心則亂。不敢給苑君講,因為我在作有些事情之前,沒有顧忌到她的感受。」
「雪兒願意聽!」萬雪兒還能說什麼。
白名鶴於情於理,她都沒有辦法拒絕,而且她內心之中也不願意拒絕。
「廣州的事情越發的複雜了。胡愧背後那位就是他名義上的正妻,這位正妻按年齡算,我倒是相信她應該是被人收養的。而收養她的人,已經死去。按常理說,她這一段的事情已經算了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我面對廣東官場的麻煩,可事情卻不這麼簡單!」
白名鶴開口了,聲音很小,萬雪兒很用心的聽着。
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之後,白名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萬雪兒問:「要酒嗎?」
「不,我不喜歡借酒消愁,更何況這件事情不是愁,我也不害怕什麼,怕是自己的內心多了一些迷茫!」
白名鶴給萬雪兒解釋着:「我在自己的心,與對家,對妻兒的心中徘徊。」
萬雪兒伸出手,按在白名鶴的手上,微微的一用力。
「謝謝。」
「雪兒聽着呢,公子繼續講吧!」
「胡袁氏以及她的兩個兒子所犯下的是謀逆大罪,證據……,鐵證如山。我不是想救她們,只是在給京城的奏本之中,我不想說違背良心的話。他們是死罪,但在對他們先祖評價上,我用了忠良二字!」
聽到忠良,萬雪兒蒙了。謀逆大罪的祖上,竟然給用上忠良二字。
呼……,白名鶴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方孝儒!他們是方孝儒之後,雖然愚蠢,幼稚,可笑。而且他們是犯下的是必死之罪,殺他們我不會手軟。但……」
白名鶴拳頭緊緊一握:「但方孝儒是忠良,這一點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萬雪兒懂了,白名鶴在奏本之上這樣寫,確實非常的危險。
不但當初方孝儒是反成祖的人,而且是被誅十族的罪人。說他是忠良,就是在說成祖這個誅十族是錯誤的。僅這一句話,殺頭滅族都不是沒有可能的。再加上,他的後人連白名鶴都說,實實在在謀逆大罪。
再說方孝儒是忠良,白名鶴這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難怪白名鶴說心亂了,因為他的行為會牽連到家人,會害了孫苑君。
「雪兒也明白公子不和清荷講的原因,因為公子當清荷是家人。怕她擔心,不想讓她害怕。可公子卻是否知道,公子有意外,清荷不會獨活,那怕公子能留給她一條活命的機會,她也會為公子殉情!」
白名鶴點了點頭:「所以,我迷茫了。」
「在本心、道義。與家人的安危之間迷茫了嗎?」萬雪兒追問了一句。
白名鶴點了點頭:「是!因為我不是一個人!」
「那雪兒問公子,當年遜志公只要跪下迎接成祖,家人就不會死,而且他一定會被封候。可他為什麼選擇寧死不屈,以至於十族被誅。氣節比性命重要!」萬雪兒也在幫着方孝儒說話,顯然在萬雪兒心中,方孝儒是也忠良。
而且是有氣節的忠良。
白名鶴顯然沒有注意到萬雪兒話中的意思。
「雪兒呀。他千古留名了,他的家人被殺,他十族之中有多少人被他連累,多少人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不可能半個字留下,而妻女還會受辱。他是忠良沒有錯,他有氣節沒有錯,可他在乎過別人嗎?他用上千人的屍骨來鑄造了他萬年的豐碑!」
白名鶴有些激動,萬雪兒趕緊握緊白名鶴的手。
一杯茶喝到嘴裏,白名鶴努力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你,不是儒生!」萬雪兒震驚了。
驚訝於白名鶴這番話。
很人性,卻絲毫不是儒生所談的氣節。
作為一個人,萬雪兒會給白名鶴一百個,一萬個贊。可如果站在儒家的角度,那種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白名鶴一轉頭,盯着萬雪兒的眼睛:「雪兒,這不是外敵,這只是內亂。說句不怕殺頭的話,這是皇族在爭權。面對外敵入侵,我白名鶴不僅是骨頭,就是魂都是鋼,絕對不會折,但為了幾句話,讓親人受累,讓友人赴死,我白名鶴會自責!」
「公子難道以為遜志公就沒有自責了嗎?」
「所以我說他是忠良。我心中也有自己的正義,我也不願意放棄自己的正義。所以我才會在家人與心中的正義之間徘徊不定!」
萬雪兒卻在此時撲哧一下笑了。萬年的冰山美人笑了,這一笑傾國傾城,這一笑連台上的演出都停止了,鼓樂手都忘記了自己要作的事情。那些公子哥只有幾個暗中偷看的人才知道萬雪兒笑了。
更多的人卻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萬雪兒輕輕一揮手:「演得很好,繼續吧。別讓各位公子失望!」
台上施禮,繼續演歌舞。
萬雪兒其實一開始就有了答案,只是想聽一聽白名鶴內心真實的想法,所以才和白名鶴聊了這麼多。這會看白名鶴有些微微怒氣的表情,趕緊小聲說道:「雪兒在公子清暉園的書房之中見到了一副字!」
白名鶴糊塗了,這會提字有什麼意思。
「人之初、性本善。公子所作沒有錯,守着本心就是對得起自己的堅持。而且那副字的落款是吏部尚書何文淵大人。公子心中有正義,難道京城的大儒們就沒有正義了嗎?公子只是說了一句,京城大儒們心中知道,卻不能講的話。」
「這個……」白名鶴明白萬雪兒說的沒有錯,自己是因為關心家人而鑽了牛角。
「公子安心,這句話不會有麻煩。真的要是讓人知道了,京城的大儒們會保下公子,那怕是有私心的,也一樣。否則他們就等於否定了遜志公忠良之名了。」終於,萬雪兒說出了事實上她心中早已經準備好的那個答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