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這一天要祭祀祖先,白名鶴雖然姓白,可卻是孫氏族人的姑爺,而且又是舉人身份,自然是排在族長老叔公的旁邊。
女人在大明地位本身就不低,孫苑君也是水漲船高,站在次席的位置。
祭祀的事情,白名鶴在孫苑君的提醒之下,倒也是勉強完成了。
年初二,白名鶴就不敢留在家裏了,他要去親眼看一看這周圍的情況,包括那條人工水渠,以及泉水。
驢子是第一代步工具,除此之外,還有八個精壯的小伙跟着,將拆開的兩人抬滑杆背上,就是在驢子沒辦法走的路上,他們可以抬着白名鶴。原因無他,在村里人想來,舉人老爺自然是沒有那麼多力氣走山路的。
水渠,這他娘的是水渠?
白名鶴叫罵着,這根本就是一條運河,寬有兩丈,聽說水最深時有接近七尺。在冬天枯水期,都可以平底船,拉上四石米,帶上兩個人在一尺多深的水裏正常的行駛。
這麼大的水,怎麼可能不夠灌溉呢。
白名鶴坐在拆椅上,看着水渠上慢慢移動的樹葉,心中默默的在計算着大概的水量。
「白姑爺,這水再過幾天還能再大些。可我們下泉村所有的田,截斷全部的水流,也需要兩天時間,才能把所有的地都澆一遍。這地卻不可能只澆一次,過幾天還要再來一次。」
聽這位孫家人講完,白名鶴也不計算水流了。
只按天數算,這水看着深,卻是水流極慢,就是水量小。這三十二個村,就算一個村一天,其餘的村子也全部旱死了。
每畝地需要的水量是有數的,多少天澆一次也是可以有數學模型的。
在水渠之中,水沉入地下的數量,這一切都可以計算。
但是,這裏是大明,不是現代。白名鶴沒有那麼多辦法去計算這個,只能憑感覺弄出一個大概的數據來。
接下來的一整天時間裏,白名鶴讓孫家人帶着,漫山遍野的跑着。
不得不佩服古人的體力,白名鶴坐在滑杆上都累的說不出話來,可這些年輕人卻是依然精神着。
在天黑之前,終於來到了這條水渠上游,山中的水道。
一個山谷,一個早年因為永樂年因為修京城的採石廠,此時已經廢棄多年,可亂石谷卻是寸草不行。下泉村的族人抬着白名鶴只是路過這裏,往西北大約兩里,就是河道的最高點。
「停下!」白名鶴突然喊了一句。
下泉村的族長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可白舉人的吩咐他們還是聽從的。
白名鶴站在那山谷的頂處,他認為這個山谷是絕對可以利用的。想到這裏,白名鶴就準備往山谷內走,卻是被幾個族人擋住:「白姑爺,往山里走不安排,而且天就要黑了,山中不僅僅有狼,還有野豬!」
白名鶴遲疑了一下,可又不願意現在回去,明天再過來。
這時,谷中一道炊煙升起。
炊煙起,便是有人在。白名鶴準備再次入谷,卻依然被擋下。
「白姑爺,那老獵戶是一個古怪的老頭,還是不要去的好!聽村中老輩講過,這老頭在山裏怕是有五十年了,只是每年會出來一兩次,換一些油鹽米糧之物。」
白名鶴立誓要解決八里三十二村的問題,這山谷就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機會,所以白名鶴並沒有聽勸:「你們先回去,明早天亮之前趕過來,留下一些糧食。」
出來隨身帶的,只有一點點乾糧,白名鶴決定的事情,不是孫氏族長可以阻止的。
那老獵戶古怪,可又不是吃人的怪物。孫氏族人看着白名鶴進了老獵戶的院子後,這才一起離開。
老獵戶的鍋中燒着水,地上兩隻山雞還在為自己的生命掙扎。
看到有陌生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家裏,老獵戶卻沒有起身,只是用眼角掃了一眼白名鶴。
白名鶴卻整理衣襟,長身一禮:「關中白名鶴,是本次京城應試的舉人。冒昧到訪,只求老人家告之這附近幾座山頭,以及這山谷的情況。」
白名鶴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這位老獵戶,很明顯的可以看得出來,老獵戶眼中只是一種輕蔑。更明顯的是,這老獵戶是清楚舉人是什麼身份的。
兩世為人,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這位老者帶着白名鶴的卻是一種空明的感覺。
「晚輩白名鶴,懇請先生相助!」白名鶴再次一禮。
老獵戶依然無動於衷,繼續削着他的竹箭,這一次連頭都沒有回。
白名鶴心中打了幾個轉,在不斷的分析着這老頭是什麼人物。能隱居五十年的人,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大悲之人。如果有大恨,這些人早就去報仇了,只有大悲的人才可能看破一切,隱居在這裏。
正等白名鶴思考如何再開口的時候,那老獵戶突然站了起來,蒼老的臉上,卻有一雙平靜如水的眼睛,這雙眼睛讓白名鶴想到了前世,手把手帶自己入行從商的老師。只有無欲的人可以重信,才可以以信立商。
「你要幹什麼?」或許是許多人沒有和人說話了,老獵戶的語氣很古怪。
白名鶴心中一處壞念頭突然升了起來,淡然一笑:「我準備毀了你這個院子,讓你無家可歸。然後放水淹了這個山谷。」
「哈哈哈!」老獵戶放聲大笑,笑聲震的夜鳥驚林。
「我要解決八里三十二鄉缺水的問題。我已經賭上了一切,連會試的浮票都質押給了八位里長,我不圖財,也不圖這八里三十二村對我有所回報。我白名鶴只圖藉此機會揚名,往小里說,百里揚名,往大里說,傳到京城我的名聲可助我日後為官。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知道我參加會試也考不上,所以才也敢把浮票押在八位里長手中!」
白名鶴一口氣就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這就是在賭,賭這老頭絕對不是一個平凡的獵戶,賭一份緣份。
老獵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張弓搭箭,只是側目掃過一眼,箭就射向背後,兩隻正從林中飛出的鳥兒對穿透落在地上。
「本……」老獵戶只說了一個本字,然後就改口說道:「我殺人無數,你膽子不小,竟敢進這個院子,八里三十二村的死活與我何干!」
好身手呀,白名鶴眼睛都看直了,這還是正常人嗎?放在後世,奧運會射箭比賽還有比的意義嗎?
「跟我混,我給你一個月三兩銀子。想我關中白名鶴、飽讀詩書、忠肝義膽、為人在世最講究一個……」白名鶴下意識說出的台詞還沒有說完,脖子就被掐住了,老獵戶殺氣十足:「我殺人無數!」
白名鶴掙扎了好半天,老獵戶這才鬆開口。
蹲在旁邊喘了好一會,這才緩過氣來。白名鶴不死心:「殺一人是賊,殺十人是豪傑,殺百人當英傑,千人斬就是大英雄,你能殺一萬人就能留名百年。你才殺幾個人,想我關中白氏,武安君白起,殺人百萬,留名萬年!」
「胡扯,武安君那有殺百萬!」
「沒殺夠百萬我跟你姓!」白名鶴的脾氣上來了,誰想那老獵戶眼中的平靜消失了,反而隱隱的帶着一種殺氣:「殺夠百萬,我跟你姓!」
「老頭,別不服氣。我關中白名鶴代表關中白氏,今天和你說道一番!」
跟你姓,這是現代吵架之中一種脫口而出的口頭語,可放在大明卻未必是這個意思了。老頭架想柴堆,一邊燒着雞,一邊在沙地上用樹枝寫着他所知道的秦國史,以及武安君白起點的戰史。
白名鶴對歷史是三流水平,可對有些特殊的人物,還是知道的。
別說一百萬,就是一百六十萬,我關中白名鶴也敢和你辯論一個高下出來。
伊闕之戰斬殺韓魏聯軍24萬。攻破楚都,燒其祖廟,共殲滅35萬楚軍。攻趙先後殲滅趙軍60萬(含長平之戰)。攻魏於華陽斬首13萬。與趙將賈偃戰沉卒2萬。攻韓於陘城斬首5萬。
白名鶴在沙地上,用現代硬筆書法,一口氣寫了自己所知道的白起戰史。
前前後後,足足寫了上千字。
寫完,手中一隻山雞也啃完了,大口的灌了些酒,將空酒瓶用力的扔入山谷之中後,仰天大笑:「我關中白氏,武安君戰神之名,天下誰人敢之一爭!」笑完,倒在火堆旁呼呼大睡。
老獵戶舉着火把,一條一條的看着。不但在看,而且在旁邊空隙出將自己曾經讀過的書中,記錄這些戰役的相關語句也寫了出來,配合着作計算。
看到長平之戰後,老獵戶看看在火堆旁呼呼大睡的白名鶴,心中卻也有幾分理解。身為白氏後人,對先祖的光輝情緒激動些,倒也是情有可原,當全部分析完,老者突然抬起頭感慨的說了一句:「殺百萬人者,萬世留名!萬世留名!」
不知不覺天亮了,白名鶴醒來之後,地面上的字跡已經全部消失。
老獵戶來到白名鶴面前:「從現在開始,我姓白了。」
白名鶴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盯着老獵戶看了好半天,問道:「然後呢?」
「我把自己輸給你了,就這樣。我姓白了。」老獵戶很硬氣的說完,回到屋內。只留下了站在寒風中被驚呆的白名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