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兄妹倆好好地聊過以後,嚴崇暗自做好了打算,決心不能再像上回那樣,粗暴地干涉嚴素的交友問題,只是每當他想到未來某天或許就會出現另一個男人取代他在嚴素生活中的地位,他就覺得十分揪心。
期中考試後的第一個周末,嚴素第一次向他提出周末要和同學出去唱k。
他問了問同行的有誰,果不其然地聽到了上次那個男同學的名字。
面對嚴素隱含期待的眼神,再想起這幾年她在面對他時越來越少的笑臉,他強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不愉快,勉強點頭答應。
從她出門起,他就坐立不安地在客廳里等着,從下午一直待到了晚上快九點,才等到嚴素回家。對方的情緒明顯很高漲,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和他說話時的神態語氣也活潑了許多,不像平時那樣平平淡淡沒什麼起伏。
他耐心地聽她說起一天的點點滴滴,同學帶她去的小吃街如何如何,晚上看的電影又怎麼精彩,這讓他不免想起了從前,因為他的高中和嚴素就讀的小學離得很近,所以放學後總是他接嚴素回家,兩個人手牽着手繞到隔壁路上的小吃街,他提着吃的,嚴素跟在他後面絮絮叨叨地說話。
但自打五年前的那件事發生以後,所有的親密無間都成了過往,仔細想想,這算是五年來,她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五年間他做了所有能做的嘗試去彌補,只不過換來了兩人的和平相處,而現在其他人用一下午的時間就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這令他感到很是挫敗……和嫉妒。
同時,工作上有個凌天百折不撓地和他對着幹,雖然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但那點損失換算到現實中並不算什麼大事,他正好也需要有人來轉移他的注意力。於是他索性一頭栽進了工作,忙得日夜顛倒,連上課接送的事情都交給了陸阮。
有時從生態艙里出來,嚴崇會從孫瑾或是其他人那裏聽說嚴素又和同學約了出去,有時是去逛街,有時是去看電影,但過了一陣,這樣的外出就漸漸少了下來,每次回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地表情,再後來連着幾周都不再說起要和同學約出去玩的事。
日子一晃眼就到了年末。
通常聖誕節到新年間的這一周,工作室的人都會格外的忙碌,嚴崇更是忙得團團轉,連着好幾天都沒怎麼好好睡覺,直到跨年前夜才做完最後一點收尾的工作。他離開生態艙時,腳步都有些虛浮,工作室里一干人等在樓下客廳里吵吵鬧鬧,連嚴素都在,他看也不看一眼,對他們的邀請只是擺了擺手就一臉痛苦地回了房間,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已經是隔天的中午了。
嚴崇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換好衣服,正想去虛擬社區里看看情況,卻聽見樓下有人走動的聲音,走向生態艙室的腳步又不由轉向了樓下。
經過客廳時他還能看到桌上散着的酒瓶,煙灰缸里的煙蒂滿得幾乎要堆成一座小山,不難猜想他們玩得有多瘋。嚴崇剛想笑,轉念想起昨晚他似乎在人堆里瞄見了嚴素,頓時加快了腳步。
見到廚房裏那個熟悉的身影后,他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嚴素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了回去,主動開口道:「你總算睡醒了嗎?現在都十一點半了。」
「這不是前幾天拖着沒睡,今天補回來嘛。」嚴崇走過去揉她的腦袋,見灶台上正擺着一口大鍋,上面架着三層蒸籠,熱騰騰的白霧帶着淡淡的鮮甜香氣,爭先恐後地從縫隙里鑽出來。他想打開看看,卻被嚴素一巴掌打開了。
她說:「沒到時間,還要再蒸會兒。」
嚴崇用力地嗅了嗅,只覺得這股香味異常熟悉,卻一時想不出是什麼。
「八寶飯?」
「不是。」
「雞蛋糕?」
「不是。」
「蒸餃腐皮卷蘿蔔糕?」
「不是不是都不是。」嚴素被他追問得不耐煩,「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嚴崇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忽然起了玩心,伸手就要揭蒸籠上的布。
嚴素抓他左手,他就換右手去拿,她捉住他右手,他就立馬抽出左手,反覆了幾回以後嚴素才發現他只不過在逗自己玩而已。
她氣憤地叫了一聲「嚴崇」,同時握住了他的兩隻手,但嚴崇力氣比她大上許多,輕而易舉就將她的手甩開了,還反過來輕輕鬆鬆地單手扣緊了她兩隻手腕。
嚴素掙不開手,抬腳往他腿上踢了一下。
「哦,你還踢我,踢一下我看一眼哦。」嚴崇一本正經地說着,一手捏着布蓋頭的一角做出要掀起來的動作,看嚴素愕然的表情,他繃不住笑了。
嚴素扭過頭,也板不住臉哧地笑了,「嚴崇你真幼稚。」
「是是是,都是我幼稚。」嚴崇看她小心翼翼地把廚台上兩個淺色的盒子塞進冷凍櫃裏,好奇地問,「說真的,蒸什麼呢,緊張兮兮的不讓我看。」
「奶黃包。」嚴素總算告訴了他答案,「聽說要是蒸的時候把蓋子打開,皮會癟掉,所以我才讓你別開嘛。」
關了火,又等了大約十分鐘,蒸籠里的東西總算能拿出來了。
最上一層擺着八隻白白胖胖的奶黃包,麵皮鬆軟,一口咬下去滿嘴奶香;中間的一層是兩碟虎皮鳳爪,色澤是泛着油亮的紅,豉汁的味道浸透在蒸透了的肉里,入口即化;最下一層是兩隻用粽子葉裹進的糯米雞,對半切開時,熱氣裹挾着蚝油的香氣撲面而來。
旁邊的嚴素問:「味道怎麼樣?」
他吃得正投入,根本顧不上開口答話,只豎着大拇指表達自己的想法。
嚴素坐在一旁,單手支着下巴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吃飽喝足,兩人一起洗了碗刷了筷子,又順便把客廳收拾乾淨。
做完這一切,別墅里仍是靜悄悄的,嚴崇抬頭一看牆上的掛鍾,這才發現竟然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他皺着眉頭低聲嘀咕:「他們昨天是瘋到了什麼時候?怎麼一個個都沒起來?」
嚴素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你昨天沒和他們一起慶祝?」嚴崇問。
她搖搖頭,回答道:「陸阮說我不回去睡覺他們就不開酒了,我呆着也沒意思。」
嚴崇暗想陸阮還不算沒腦子,嘴上有些敷衍地說:「喝酒本來就沒什麼意思。」
誰知嚴素卻反問:「那你上次怎么喝這麼多?」
一句話噎住了嚴崇,他乾咳了幾聲,沒什麼底氣地回答:「難得跟大家慶祝一下,喝酒……這不是助興……呃。」
話沒說完他就感覺到了臉疼,前面還說着喝酒無聊,現在又說喝酒助興,這打臉來得太快他有點猝不及防。
嚴素輕輕地哼了一聲,扔下一句「我先去忙了」就獨自跑回了廚房裏。
快到三點時,別墅里還是沒有出現第三個活人的身影。
換做平時,嚴崇絕對會把他們一個個都揪起來扔到生態艙里,但畢竟也連續忙碌了這麼久了,作為一個有良心的老闆,他還是很願意讓他們多休息這半天。
員工放假,不代表老闆也能休息。
嚴崇嘆了口氣,正打算去生態艙室,才上了一半樓梯,卻發現背後多了條小尾巴。
他回頭看着她,有些疑惑地問:「你不去書房寫作業?」
嚴素回答道:「昨天我都寫完了。」
聽她這麼說,嚴崇下意識地以為她是要回臥室休息,於是點了點頭就繼續往樓上走,誰知嚴素居然跟着他一路走到了生態艙室的門口,根本沒有要回房的意思。
這下他總算看出來這丫頭確實是在跟着自己了,他停下腳步問道:「你不回去睡一覺?」
嚴素拿出手機來晃了晃,說:「現在才下午三點,又不是晚上。」
「那你下樓看會兒書?」嚴崇這麼提議道。
走廊里安靜了片刻,他才聽見對方極小聲地說:「誰會在周六的時候看書……而且今天還是新年。」
這幾天的忙碌早就令嚴崇失去了時間感,要不是嚴素這麼一提,他估計還以為現在是十二月份呢。
見嚴崇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嚴素撇了撇嘴,用一種十分確鑿的語氣問:「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昨天他們是在通宵慶祝跨年?」
嚴崇乾笑了幾聲,岔開話題道:「慶祝跨年……嗯……你怎麼不跟你同學出去玩?」
聽他說起同學,嚴素立馬將視線轉向別處,聳聳肩說:「他們老是去唱歌去逛街,我不喜歡去。」
儘管她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嚴崇還是從中聽出了一些不對勁。
「丫頭,有人欺負你了?」他的表情頓時認真起來。
嚴素苦笑着回答:「大家都知道我家裏有個一點就炸的哥哥,誰敢欺負我啊?」
「大家都知道?」嚴崇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你那個男同學,叫什麼……吳什麼的,是他跟別人說的?」
見她點頭,他攥着拳頭重重地砸了下門,罵道:「媽的,一個男的怎麼嘴巴這麼碎!」
嚴素小聲地抱怨道:「還不是你脾氣差,瞪了別人一下午還發了通火。」
嚴崇從鼻腔里發出不爽的哼聲,說:「我看他幾眼怎麼了?」
「沒怎麼沒怎麼……噗。」看他生氣的樣子,嚴素不知為何忽然笑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令嚴崇有些反應不過來。
「丫頭你笑什麼呢?」他問。
嚴素看着她哥哥一臉迷茫的表情,心情卻莫名地好了起來。
前段時間她只要一閒下來就會和朋友約出去玩,頻率高到她有時回家都會倦得倒頭就睡,或許是因為她從沒有和除家人以外的人玩耍的經歷,就算只是吃飯看電影,對她來說都別樣的新奇。玩到興頭上時,她就有些忽視了在家工作的嚴崇,也沒有太在意他漸漸淡出了自己的生活。
直到有天,蔣瑜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問起吳應傑的事情,她才恍然明白最近為什麼偶爾會有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也知道了為什麼這些天很少有人主動約自己出去。
這天放學後,之前和她玩在一起的一些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學校,說是要去新開的室內懸浮車轉一圈。她獨自一人走到校門口,見到開車來接她的陸阮時,她才突然意識到,她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嚴崇了。
說真的,同學的疏遠並沒有讓她太難受,畢竟也只是吃喝玩樂的關係而已,但當她猛然發現嚴崇並不像以前那樣陪在她身邊時,一瞬間,巨大的恐慌迎面擊中了她。
陸阮安慰她說最近工作室的事情有些多,嚴崇只是忙不過來,但她腦海中總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反反覆覆地提醒她說他已經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兩種念頭在她腦海開始了拉鋸戰,你一下我一下地把她攪得頭疼不已。
幸好……
「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麼事,今天我陪你出去怎麼樣?」
嚴素抬起頭,把對方說話時的認真表情看在眼裏,不知怎的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嚴崇見她呆呆地不說話,就在她臉上掐了一把,問:「去不去?」
她回過神來,一把拍開他的手,嗔道:「你再掐我,我就不跟你出去了啊。」
「哈?」嚴崇一挑眉,「丫頭,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你說了算的。」
他說完,就一把將反應不及的嚴素扛到了肩上,抬腳就往樓下走。
嚴素撐着他肩頭手忙腳亂地抗議:「我睡衣還沒換呢!」
嚴崇只好先放她回去換一身適合外出的衣服。
大約因為是新年第一天的關係,今天從家到市區的路有些堵,到市民廣場時都四點過一刻了。
兩人找了個商場將車停好,就漫無目的地在外面逛了起來。
街上的氣氛很熱烈,來來往往的人比平時翻了兩倍,有的是一家人出行,有雙雙對對的小情侶,也有成群結隊的好友,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比平時更明亮的光彩。
這樣的喜悅也感染了嚴素,她今天格外的高興,勾着嚴崇的臂彎左看右看。
兩人逛到遊戲廳門口時她盯着那隻大熊幾乎挪不開眼,嚴崇只好硬着頭皮進去扔了好幾十輪的籃球,最後手臂酸痛地抱着那隻胖乎乎的玩具熊走了出來。
一路上,他抱着熊,嚴素挽着他,兩人一熊就這樣在街上收穫了不少路人的注視。
到了小吃街,這隻熊就變得格外的多餘。沒有地方可以寄放,也不能隨便扔在地上,嚴崇只好繼續抱着,所有的點心小吃都得由嚴素餵給他。
有好幾次嚴素故意把食物遞到他嘴邊後又迅速地拿開,看他鬱悶得模樣笑得整個人都要倒在他身上。她的小惡作劇很快就得到了回報,晚上看電影時,嚴崇動不動就在恐怖氛圍最濃郁的時候抓她的手或是撓她的腰,嚇得她驚叫連連。
電影結束時已臨近深夜了,嚴素走回停車場的一路上都不停地打着呵欠,坐上車後,暖氣才開了一會兒,她和嚴崇說着說着就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等她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她卻發現自己已經睡在了自己的床上,旁邊有個人正俯下身替她掖着被角。
「繼續睡吧。」他輕聲說。
嚴素睏倦地點點頭,翻了個身背對着外面的光線,閉上眼就幾乎立馬要沉入夢鄉。
在房門關上前,她想起了一件事,又叫住了對方。
「嚴崇。」
門縫又開了一點。
「怎麼了?」
她閉着眼睛,帶着鼻音低低地說:「新年快樂。」
門外有人低聲笑了。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