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別了一眾糾結臉的顧家人,貴妃一行三人雄糾糾氣昂昂地就朝着後山進發。
事實上,那種睥睨萬物激昂澎湃的心情沒持續多久,貴妃的腳就有些受不住了,之前是邁着大步子一股作氣的態勢,到後來乾脆就成了挪步。
姑且不說她前世走的路都有限,動一動步輦就跟如影隨行,腳丫子比旁人的手還要細嫩,就是重生以來她里里外外忙活的也就是家裏那點兒活,累了就各種坐着趴着倒着,總能找到讓她休息的時間和地方。
她就沒走過這麼遠的路,黃土揚的,她褲角都全是灰了,更不要說根本已經看不出本色兒的鞋了,都灰突突的跟個泥腿子似的。
怪道木墩兒那老男人去了一趟後山就叨叨叨了半宿,濃墨重彩地表示累成狗的辛酸史——她這還沒摸到後山的影兒,就已經有種崩潰的趨勢,熬到了地兒指不定還有沒有信心為了理想邁進了。
更何況,山上還有各種豺狼虎豹。
貴妃突然就發覺,他們以前是不是想的太理所當然。想什麼的都不在話下,做起來特麼的真難啊。
因為知道木墩兒的小身板里住着的根本是個成年老男人的靈魂,貴妃向來是不屑抱他,和他有任何親密接觸的,哪怕他名義上是他的兒子,也還秉持着男女大防,所以一路走過來,全靠他那兩條小短腿捯飭,呼哧帶喘,那小汗流的跟泡了小半天澡似的,比她可狼狽多了。
這麼一看,貴妃心裏平衡多了。
不過,和他倆的各種狼狽倦怠,以及生無可戀臉相比,柴榕整個兒不要太嗨,上躥下跳,倒是把疑似弓和箭都別到了褲腰裏,隨手揮舞着鐮刀手欠地四下削砍。
後來玩兒順手了,像擲起飛鏢似的往外扔,然後拔出來,然後接着扔,然後再拔,再扔……循環往復,走一路就讓他給砍了一路。
倒是不用擔心迷路了,周圍到處都是他留下的印記。
「阿美,你看!」
隨着他的話音,貴妃就覺得有什麼在她眼前急速墜落,在她還沒回過神兒的時候,明晃晃的一道光似的好懸晃瞎了她的眼睛,嗖地就紮下來貼着她的腳尖插在地里——
赫然就是她親爹遞到她手上的那把鐮刀!
刀上還沾着血,僅一步之遙的距離橫屍着頭身分離的一隻小麻雀,那小腦袋瓜子正衝着她,血肉模糊的一張臉兒。
「啊!」貴妃激靈打個寒顫,嗷地一聲一蹦三尺高,當時眼淚就又噴出來了。
為什麼要讓她看這血腥的場面,為什麼鐮刀要貼着她紮下來,但凡走快一步她就和那隻死麻雀一樣了!
柴榕知道貴妃和他上山就是想他給她打獵,捉雞捉兔子各種抓,所以一心想討好她,看到小鳥一揚手就把鐮刀扔出去了,就想讓她看看他的能耐,誰知誇讚的話沒等到,倒把人家給弄哭了。
他當時就麻爪了,愣眉愣眼地瞅着她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吶吶地道:
「我、我給你抓着鳥兒了……」
木墩兒一縮脖,萬分慶幸那天顧老爹沒欠欠的送上鐮刀,不然貼着他身上紮下去,不嚇死他也得嚇尿了。
「娘喂,你把我爹給嚇着了。」他提醒道。
呸!
貴妃要不是還顧念着她大家閨秀、堂堂貴妃的身份氣度,真心一口唾沫早啐他一臉了。還她把他嚇着——明明是他差點兒沒嚇死她!她心臟都給嚇偷停了!
貴妃恨恨地橫了木墩兒一眼,也知道好不容易柴榕願意親近她了,還各種聽她話,不能因為一隻鳥就給毀了來之不易的信任。
可是,為什麼她覺得他之前不親近她也還好,至少那樣和柴榕打交道的事就是木墩兒,倒省了她不少力氣?
「阿美。」柴榕以為她又像以前一樣翻臉不認人了,呆呆地站在原位一動不敢動。他就可憐巴巴地望着她,那小眼神不像是他把人家苦膽好懸沒嚇出來,倒像他被人給欺負了。
貴妃抹乾眼淚,深覺自己這容易受傷的體質活着不易。
明明自己是受害者,還要反過來安慰施害者,除了她也是沒誰了。
「四郎,以後不能這麼朝着人扔鐮刀,傷到人多不好?你剛才都嚇到我了,那鳥血淋淋的——」
貴妃說到鳥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好懸沒又嘔出來。「我受不了那個,你別給我看,好不好?」
貴妃一和顏悅色,柴榕立馬渾身的肌肉就都放鬆了,臉上瞬間就擠出個燦爛的笑容,幾乎恍瞎了木墩兒的眼睛。
特麼,他有生之年終於有幸見到真人版的給點兒陽光就燦爛啊……
「我都聽阿美的!」柴榕重重地點頭,噌地躥到貴妃跟前一把從土裏把鐮刀給拔出來,笑的見牙不見眼。
貴妃幾乎能看到他身後插個尾巴搖來晃去。
「那……走吧。」不知道是讓他給嚇的,還是歇了這麼一小會兒,她的腿不像方才那麼累,幾乎紮根到地里,總算恢復了些許力氣。
眼瞅着到了晌午,他們的時間有限,貴妃和木墩兒也不敢再拖延,咬着牙就隨柴榕一道上了山。
山路崎嶇,兩側鬱鬱蔥蔥的都是樹。一到山上柴榕就跟撒歡兒了似的,偏他耳力又好,但凡哪裏有點兒聲響他就像躥天猴一樣躥了出去,幾個閃轉騰挪人就沒了,貴妃再想找人都找不回來。
想喊人——
她也得能喊出來,走一路嗓子就和冒了煙似的。
貴妃後知後覺地想起臨走時二妹給她帶身上的水壺,從幾乎沒了知覺的腰間解下來,猛地一灌就喝下去半壺。
「給……我……點兒……」木墩兒上氣不接下氣,小狗一樣伸長了舌頭等着。
「咱們就坐在這兒等吧,」貴妃找了大石頭就坐了上去。一壺水塞他懷裏,總算喘勻了一口氣,借着手上沾着的水珠撣了撣身上的土,然後掏出帕子抹了抹臉。
木墩兒捧着水壺往嘴裏就倒,還沒等喝上兩口,就聽四下里腳步聲凌亂,像是在朝他們這裏靠近。
頓時他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這要是狼群,他和便宜娘就算交待在這兒了,估摸着他們求救聲兒不等傳出去,脖子就已經被咬斷了。
「娘餵——」木墩兒的話音未落,樹叢里忽地急步走出一個少年,還沒看清楚他的模樣,就見他身着寶石藍緞子的直綴袍服奔着他們而來。在他身後稀稀拉拉還跟着五六個差不多打扮的少年郎。
「姑娘——」寶石藍緞子一句話還沒說完,生生就轉了個彎。
「美人,你可知道怎麼從這山里出去?我們迷路了。」少年端着膀子側出半個身子,硬拗了個神聖不可侵|犯的造型。「不知美人姓甚名誰,家住哪裏,可有興趣做公子我的妾室?」
木墩兒嘴角抽搐,哪裏蹦出來這麼一個登徒浪蕩子?
難不成還真應了黃曆上的話,今日『諸事不宜』?
連到深山裏打個獵也能硬生生碰到個瞎了眼的公子哥兒,人家明晃晃的少婦頭當成空氣,靠張臉就管人家叫姑娘,見一面就要收進房——他當是他們抓雞呢,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往家裏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