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花萬里對陣宗家時,清芳正幽幽從心湖中浮上來,「咳咳咳,咳咳——」她不停地咳嗽着,方才她猛然醒過來,冰冷的湖水從她的鼻腔中猝不及防地灌了進去,她掙扎了一陣,抓住了岸邊的一塊大岩石,這才爬了上來。
「怎麼把我扔到湖裏了,那個人心腸真壞!」清芳想起那古古怪怪的青袍人就一頭的火,之前三番兩次地嚇唬自己,後來還把自己放到一個和他一樣古怪的地方去,最可恨的是竟然還把自己的身體扔到這個冰冷的湖水中,真是的,跟自己就那麼大的仇嗎?
哼,把自己藏得還挺妥帖的,心湖,也虧他想得出來。清芳半跪在岩石上,看着藍盈盈的湖水下一個個面色栩栩如生的花家故人,深深地行了一禮,「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自己跑到湖裏的,要是我剛剛打擾了你們的安眠,我和你們賠禮,看在我是花萬里的朋友份上,請你們原諒我。」
行了禮,她仿佛才安心了一些,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後便濕漉漉地爬上岸,在慶幸自己總算又回到人世間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自己沒有任何換洗的衣裳,而身上的衣服又濕淋淋的,心湖的水十分冰冷,再加上被晚風一吹,自己更是冷透了。
可是,可是自己又不會生火,唉,既然從花家逃出來,那就勢必不能再回去了,怎麼辦呢?清芳有些頭疼地撓了撓腦袋,「師父,清芳好想你啊。」
「喲,遇到麻煩想到師父了?」她正哀嘆着,冷不丁身後傳來一句人聲,將她嚇得三魂去了兩魄。
「小丫頭,別發抖了,是你英明神武的師父我。」身後的人爽朗地哈哈一笑,「這小妮子,我在都城裏晃悠好一陣子都尋不着你,暗地裏也將花府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想到今天晚上竟然被我誤打誤撞找到了!」
「你別騙人了!你這野鬼,休想變作師父的模樣騙我!」清芳一邊捂着眼睛不去看他,另一隻手卻悄悄地在地上摸索着,看看身邊是否有可以用作防身武器的東西,很快,她便摸到了一塊小石頭。
「清芳,真是師父,你這個膽小鬼,睜開眼睛看一眼不就知道了?」那人的聲音倒是的確和師父有些相似,但是平時師父的聲音都是醉醺醺的,可絕對沒有這樣清醒精神過,「你別騙我,我師父的聲音都是無精打采,要死不活的!你這樣有精神,絕對不是我師父!」
「哈哈哈。」無奈的笑聲漸漸接近她,耳邊腳踩着草叢的聲音也漸漸逼近,突然,一隻冰冷的手抓住她捂着雙眼的胳膊,「啊!鬼啊!」清芳終於忍不住驚恐地大叫起來,手中握着的小石頭也隨着她的驚叫狠狠砸向了抓住她的那人。
「哎呦!」顯然沒有料到她竟然還有這等準備,餅三兒被砸了個正着,「娘勒,可疼死我了,你這小娃子的手勁兒怎麼越來越大了!還好我是你師父,要我是普通人,不准被你砸上閻王殿了?」
熟悉的抱怨,帶着青口鎮口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清芳這才放下擋着眼睛的胳膊,「師父?」她試探地叫了一聲,眼前站着的人一身玉色的袍子,臉上既沒有亂蓬蓬的頭髮,也沒有烏糟糟的鬍子,「你真是我師父?」
「哎呦,真是怪我,怎麼把你教的警戒心這麼強!」餅三兒緊緊捂着額頭,指縫裏隱隱有着血跡,「疼死我了,哎呦,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喲,要了親命了喲。」
「師父,你真是我師父,還是這麼囉嗦,這麼矯情,這麼煩人,太好了!師父,徒兒好想你啊!」清芳眼裏隱隱有淚光泛濫,「徒兒在青口鎮等了你好幾年了,還以為師父你嫌棄我了,把我扔下了呢,師父,你,你怎麼也跑到都城來了?」
「先別說這些,你先替我把我的腦袋包上,一會兒我再生火,把你的衣服烤乾,最後,咱們再好好敘舊。」餅三兒乾乾淨淨的臉上掛着幾條血跡,看起來還真是有那麼一點兒慘不忍睹,「唉,難得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來看故人,真是,什麼好雅興都被你這個小娃子敗了。」餅三兒搖了搖腦袋,立刻又感覺到一陣眩暈,「快快快給我包上啊!流的血都快能做盆兒血豆腐了!」
「行了師父,你別抱怨了,大半夜你突然出現在這裏,也太巧了不是?」清芳嘴上抱怨着,手下卻一刻也不停的先從自己的濕衣服上撕下一塊乾淨布條給餅三兒擦着腦袋上的血漬,等清理乾淨之後,又利落地從餅三兒的下擺上撕下幾條長長的布條,三下五除二,嚴絲密合地給他把腦袋上的傷疤包得嚴嚴實實。
「小娃子,師父不在的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餅三兒看着清芳忙忙碌碌的樣子,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感覺到她手心的繭子沙沙地磨過自己的額頭,這個男人的心裏,終究有了一絲後悔,「清芳,師父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有一件事做的很對,可是今天,突然我就不這麼覺得了。」
「什麼事?」清芳停下手,恭恭敬敬地坐下,表現出認真聆聽的樣子來。
「算了,做都做了!」看着清芳明亮的眸子,餅三兒搖了搖頭,「先給把衣服烤乾吧。」
「好,我去撿柴火。」師徒重逢,清芳心裏說不出的安定和溫馨,「師父你坐着休息。」
「傻丫頭,你的衣服都濕着,在林子裏跑來跑去,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就是晚上的山風也能把你刮生病了,乖乖在這裏等着,師父一會兒就回來。」說着,玉色的袍子就落在了清芳的頭上,「先拿這個披一披。」
清芳縮在師父溫暖的袍子下,心裏頭暖融融的,原來師父乾乾淨淨的樣子這樣帥氣啊,方才在月色下,自己故作鎮定,心裏頭其實早已經驚詫不已了。
師父的眼眶也是有些深陷的,鼻樑十分地高挺,皮膚奶白奶白的,好像和自己之前見過的那個顏家的老奶奶有些像,興許也是有些胡人的血統吧,最最最最漂亮的就是師父的嘴巴了,紅艷艷的,輪廓又漂亮,像個小菱角一樣。
從前師父總是爛醉如泥,身上臭烘烘的,自己再怎麼勤快地漿洗師父的衣裳,他也有本事一轉眼就把自己弄得像剛從泥潭裏撈上來一樣。一般的時候,除了教自己做大餅的時勉強能打起一點精神來,其餘的時候要麼就是在呼呼大睡,要麼就是對着窗外發愣。
印象里的師父,好像一隻多毛怪一樣,臉上總是黑乎乎,烏糟糟的一團,能露出眼睛的時候那還是算好的了,哪裏像今天這樣,又清爽,又乾淨。
「小清芳,把衣服脫下來吧,師父把火生好了。」餅三兒活動活動了筋骨,將幾根長長的樹枝插着地上,幾下便拼出一個簡易的衣架子來,「快點,一會兒得着涼了。」
「師,師父,你還是背過身去吧,清芳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清芳低着頭,遲遲沒有動作。
餅三兒低頭一想,啊,也對,自己離家的時候清芳不過才是個十歲剛出頭的孩子,現如今都過了嫁人的年紀了,「好,師父背過身去,你把衣服脫下來掛在架子上,然後先穿着袍子,一會兒衣裳幹了再換上。等到天亮了,師父就帶你去都城重新置辦幾套漂亮衣裳,把我們小娃子打扮得比都城的小姐們更好看。」餅三兒背過身樂呵呵地說道,身後是清芳悉悉索索脫下衣裳的聲音。
「啊,一晃都這麼多年了,師父也老了。」餅三兒嘆了口氣,「總以為自己還是年輕時候的自己,現在不服老都不行了。清芳,師父想好了,這一次咱們難得出來,師父就帶你在都城好好玩幾天,等玩盡興了,咱們再買些土產回青口去好好過,師父也不走了,你說好不好?」餅三兒歡快地規劃着未來,「等會回了青口,師父給你找一門好親事,嚯,最好讓他們入贅過來,師父替你每天看着他,讓他不敢欺負你,讓他給咱們倆每天都做好多好多大餅,你說好……」
「不,師父。」清芳打斷了他的話。
「怎麼了?看了都城的繁華不想回去了?那也沒關係,那師父就陪你在都城外頭的城郊住下,每天送你去都城裏的私塾和有錢人家的小姐一起認字兒念書。」
「師父,這麼晚,你來心湖見什麼故人?」清芳沒有放過他,而是裹着袍子繞到了他的正面,「師父,你有許多事已經瞞了我許多年了,清芳從來也不想問,可是師父,你走了這麼多年裏,真的發生了好多事,我不想再假裝糊塗下去了。」
餅三兒抬起頭,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清芳,第一次,神色有些恍惚,她赤着雙足,眼神那麼堅定,那麼倔強,終究,還是不行麼?
「清芳……」餅三兒看着她,半晌才淡淡開口,「有的事,不知道對你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