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雖然年紀小,卻見過許多大場面,很快就擺脫恐懼,努力求生。他再次抬手,狠狠朝僧人眼睛摳去,對方立刻鬆開手,捂住眼睛慘叫。趁着這個空隙,有姝拔腿狂奔,匆忙間回頭一看,卻見僧人根本不在乎破掉的眼珠,也飛快追了過來。想也是,這具身體到底不是他的,便是再痛,為了世外之人的血肉,他也能忍耐。
有姝腿短,速度如何比得上一個成年人,眼看就要被追上了,不禁暗暗叫苦,早知道厲鬼如此窮追不捨,無孔不入,自己就該時時刻刻跟在主子身邊。然而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他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瞬間飛回去。
&命!主子救命!」有姝扯開嗓子大喊,但此處離佛殿很遙遠,路徑也很偏僻,莫說少年,便是寺內僧人也不見蹤影。
聽見背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有姝隱隱感到絕望,卻在危難之際,一陣破空聲忽然而至,緊接着便是兩聲慘叫。有姝回頭去看,發現被厲鬼附體的僧人已癱倒在地,左右腿各有一個血洞,顯然是被暗器所傷。誰人助我?又為何躲在暗處不肯現身?有姝不敢停下來,邊跑邊快速思索,眼看小院的拱門近在咫尺,差點喜極而泣。
他知道自己雖然身世離奇,卻絕不會有人在暗中保護。他爹沒那個心,他娘沒那個力,想來想去,這些隱藏在暗處的人要保護的對象,唯有主子。是了,他身攜龍氣,有幾個暗衛也很合理。
算一算,這是主子第幾次救自己的命?有姝跨進院門時感激不盡的暗忖。
與此同時,少年也從暗衛處得到有姝遇襲的消息,正推開房門急急跑出來,與慌不擇路的幼童撞了個滿懷。一跌入檀香幽幽的溫暖懷抱,有姝就徹底放心了,四肢用力纏在少年腿上,撕都撕不下來。不分開了,除非滅掉厲鬼,否則這輩子都不與主子分開。這樣想着,他抱得更緊,將蒼白的小臉貼在少年大腿上。
&事了,有姝別怕,現在沒事了。」少年彎下腰,將瑟瑟發抖的幼童抱入懷裏拍撫。
有姝沒啃聲,感覺自己被抱離地面,連忙去摟少年脖頸,並把臉埋在對方頸窩處。世上最安全的去處果然唯有這裏。
少年將受了驚嚇的幼童帶回屋內,找出金創藥替他包紮被咬得鮮血淋漓的耳朵。阿大、阿二奉命前去審問那僧人,卻得知對方已莫名其妙地暴斃而亡,秘密遣了仵作去驗,竟找不出確切的死因。
僧人究竟是沖誰而來?有姝還是自己?這個問題少年很想弄明白,但經過大半月的調查,卻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時日一長也就拋開了。
有姝這回受驚不小,連啃了十幾個窩窩頭才緩過勁兒來,從此便黏着少年不放,走哪兒跟哪兒,像個小尾巴。少年也不覺得厭煩,處處照拂不說,還親自教導他讀書習字。兩人的相處漸入佳境,看着不像主僕,倒似父子。
雖然待在少年身邊很安全,但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別人手中,有姝無論如何也不放心。每到空閒,他便開始琢磨如何弄死厲鬼。目前,他還未發現厲鬼的弱點,反而讓對方抓住自己一個把柄。對方連寺廟都敢闖,還殺死一名僧人,可見並不懼怕那些泥塑的神佛。這世上能克制他的東西也許很多,但有姝知道的,卻唯有少年一個。
故此,弄死厲鬼的關鍵還在少年身上。若是能將他的龍氣收為己用就好了。思及此,有姝的思路瞬間打開。他沒研究過龍氣,但所謂的龍氣,歸根結底是一種力量,與異能沒什麼差別。異能可以奪取,龍氣自然也可以。
奪取異能只需挖出異能者的晶核並吸收,龍氣呢?要知道,少年只是個普通人,並沒有晶核。難道要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像厲鬼對付自己那般?有姝瘋狂搖頭,把這個可怕的想法徹底摒除。他或許沒什麼節操和下限,三觀也略有點歪,卻素來奉行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行為準則。少年並未傷害過他,相反,還曾幾次三番救他於水火。為了保住性命而謀害少年,這種事他絕不會做。
有姝苦思好幾天,終是把奪取龍氣的想法壓了下去。他向少年討要了一塊隨身攜帶的玉佩,想知道一件器物若長久擺放在少年身邊,會不會沾染龍氣從而具備驅邪防身的功效。但事實是,他帶着玉佩剛走出院門,就差點被厲鬼襲擊。好在他早有準備,感覺到一股陰風卷過來,立馬扯開喉嚨喊主子,把那厲鬼硬生生嚇走了。
打那以後,有姝再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來玩,越發不敢離開少年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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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不知不覺便過了十年,有姝從手短腿短的奶娃娃,長成了風度翩翩的少年郎,而本就身形挺拔的少年,如今越發俊美無儔,貴氣逼人。
開元寺的香火還是那般蕭條,寺內屋舍年久失修,已是破敗不堪,許多僧人受不得苦,紛紛還俗去了。有姝和自家主子居住的小院因無人打理,連瓦沿上都長滿了蒿草,鳥兒藏在蒿草里築巢產蛋,到了春夏兩季便鶯啼陣陣,雀鳴聲聲,很有幾分野趣。
這日,姬長夜,也就是當初的少年,正站在書桌後練字。他氣質儒雅,面容溫和,一筆狂草卻大有氣吞山河,威震八方之勢。阿大湊近了細細一看,乃是「扭轉乾坤」四字。
姬長夜放下毛筆,習慣性的去看角落,卻見有姝嘴裏正含着一枚蜜餞,將腮幫子頂起一個小鼓包,本就未曾退去嬰兒肥的臉龐越發顯得逗趣可愛。然而更令人忍俊不禁的還是他的動作。他竟捏着一枚繡花針,熟練的穿針走線縫製衣物,若身穿花花綠綠的襦裙,儼然就是個小姑娘。
姬長夜以拳抵唇,低低笑了兩聲,這才招手喚他過來,「有姝,看看你長高沒有。」
有姝放下針線,走到書櫃邊站定。他已經長大了,看向主子卻還是需要仰視,為對方戴發冠依然得踮腳,此生怕是毫無趕超的希望。他背抵書櫃,站得筆直,滿懷希冀的詢問,「長高了嗎?」
姬長夜用匕首在書柜上做了一個記號,頷首道,「長高了一寸,不錯。」
&一寸?」有姝明亮的眼睛暗淡下去,轉身自己比劃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個殘酷的事實。
&年長一寸,還有五年可長,或許能及我耳際。」姬長夜揉弄少年柔軟烏黑的髮絲,臉上滿是溫柔寵溺之情。將一個奶娃娃精心餵養成秀麗無雙的少年,那種滿足感雖比不上暗中翻攪天下大勢的暢快,卻也別有一番滋味。若在餵養的同時得到對方的全部感激與熱愛,便更讓人無法放手。
姬長夜有些上癮,是故,當得知自己的佈局已開始奏效,竟不知該如何抉擇。他找了個藉口遣走有姝,擰眉道,「上京有何異動?」
&是剛到的書信,皇太后與皇上正為七皇子的屬地問題展開博弈,想來不日便會召您回京。」阿大奉上一封密函。
姬長夜展開書信細看,眉頭非但未曾舒展,反而皺得更緊。
阿大不知他在憂慮什麼,偏要戳他的痛處,「主子,咱們什麼時候把有姝送回王家?若是您開口,他定然為您肝腦塗地。王象乾如今是太子的心腹,若扳倒了他,定能重創太子一系。」
培養一名暗探,繼而將對方送到自己的敵人身邊,這種事於姬長夜而言已是稀疏平常,無需掛懷。但輪到有姝,他卻遲遲拿不定主意。有姝的確很聰明,尤其是讀書習字,幾乎一教就會,舉一反三,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卻單純得像一張白紙。他從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亦不明白何謂人心險惡,將他送回王家,面對後宅的陰私與朝堂的風雲,在種種陰謀算計中變得傷痕累累,滿目滄桑,姬長夜捨不得,真的捨不得。
他揉了揉太陽穴,嘆息道,「再等等,讓我好好想想。」
阿大見主子表情不對,便也不敢再勸。
這十年裏,厲鬼時不時前來滋擾,令有姝警覺性大為增長。只要屋內有一絲異樣,他就能立刻察覺,故而慢慢知道這個看似蕭索的寺廟裏,竟里里外外藏了一百多號暗衛。
宋媽媽和白芍每隔幾天便來看他,順便帶來外界的消息。他知道皇三子因私德有虧被放逐梁州,雖未削去玉牒,卻被勒令永世待在寺廟修行,以贖己身。而皇三子究竟犯了什麼錯,又被發配到哪座寺廟,卻是無人知曉。
皇三子乃元後唯一的嫡子,本該繼承大統,立為儲君,然而當今聖上卻十分忌憚元後母族,為防外戚專權便着力打壓這母子倆。十五年前元後薨逝,十一年前皇三子被放逐,母族被抄撿查沒,至如今,無論朝堂還是民間,已很少有人記得聖上還有一個嫡子。
有姝略略一想便知道,自己的主子定然就是皇三子。有姝看上去有點呆,但其實聰明絕頂,從日常的蛛絲馬跡中獲悉,自己的主子並非傳言中那般不堪,更不是無用之人。最近頻頻有暗衛來往小院,時不時便見信鴿在窗外盤桓,有姝隱隱有種預感,主子或許要歸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