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一路上「白西裝」對我講着聖經的內容,讓我記起曾經認識的一個基督教朋友。我曾問他信仰這些虛無的東西有什麼用?他說當你處在一間封閉的房間內時,信仰可以不會讓你發瘋。
黑色的卡宴飛馳在路上,「白西裝」,「夕落」和我坐在裏面,其他人則在卡宴後面的兩輛奔馳上。一路上「白西裝」像講經似的說着,「夕落」只是靜靜的聽着,緊皺着眉頭,眼神里滿是哀傷。
「你講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夕落」終於開口說話。
「意義的本身又有什麼意義呢?」「白西裝」說,「隨心而行,就是我的意義。」我心想這「白西裝」可真會裝,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白西裝」問。
「沒什麼。」我說,「在這超級現實的唯物主義社會,你還能這麼唯心真是難得。」
「兩者本身就是互補的。」「白西裝」指着「夕落」說,「也許你們認為她已經不是夕落了,但我認為她就是,我總會把夕落找回來的!」望着「張西裝」自信慢慢的神情,一時我不知該說着什麼,如果
「我都說了我不是你的夕落!」「夕落」頭靠在窗子上疲憊的說。
「我說你是你就是!」「白西裝」面有慍色的說,「你不是她的話,那夕落是誰!」
「我……」
「你不要再說了!」
氣氛猛然冷了下來,有些尷尬,我對着「白西裝」說:「你帶我來有什麼事呢?」
「帶你去見一個人。」「白西裝」說。
連續奔波了兩天後,我們終於西行到了西藏,傳說中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我原本以為西藏有的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和蔚藍色的天空,但我見到的卻依然是城市的車水馬龍。我們在拉薩住了一天後,「白西裝」直接帶我們去了有「第二普陀山」之稱的布達拉宮。
歷經千年的歷史,布達拉宮已經變得破舊,但隱約之中仍有不可磨滅的氣魄所在。踩踏在石階上的我想起了這裏就是當年神秘的詩人倉央嘉措所在的地方,心裏有些波動,然而當我見到他的泥塑時才發現這竟只是一尊普通的泥塑而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我們來找誰?」我問向此刻正在虔誠參拜敬獻哈達的的「白西裝」。
「來找活佛」!「白西裝」說。
見到傳說中的「活佛」後,我才發現原來並不是我想像中的臉色身材圓潤的光頭和尚形象,而且一個略微顯瘦的戴着眼睛穿着袈裟的年輕僧人。
「張施主。」「活佛」對着「白西裝」行了個合十禮,「白西裝」也恭敬的躬身還禮。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姓張,那麼夕言和夕落也是姓張了,突然間我有些可笑自己這麼久了才知道夕落的姓氏。「活佛」伸手在「張西裝」的頭上摸了摸,口中說着些藏語,大概就是所謂的摸頂祝福吧。
「活佛,求你救救舍妹吧!」「張西裝」虔誠的雙手合十說。
「張施主不必擔心,我自會出手相助,但最終還是要看她的造化了!」「活佛」說。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眼前戴着眼睛的「活佛」,心想「張西裝」是不是腦子受刺激了。這時才發現他也在看着我,兩人對視了一陣後,他對我笑了笑,讓我有些不明所以。
「施主前世顛沛流離,為世人所欺,今生終得以擺脫苦果,看清人心。阿彌陀佛。」「活佛」對我說道。我緊盯着他的眼睛,驚訝於他如何能夠將我看的如此透徹,希望自己也能夠將他看透,一直以來我都以一種圈外人的身份看着世間眾生,卻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有人同樣以圈外人的身份在看着你,每個人所處的都只不過是在一個圈中罷了。
「施主不必多想,我只是一時感嘆罷了!」「活佛」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繼續說,「施主固然可以看透世人,卻也波折多難,望施主日後多行善事,日後可得證大果也!」
「謝謝。」「活佛」的一席話說的我雲裏霧裏,心想人家彬彬有禮,我總不至於冷目相向,於是也還了一個合十禮。
「活佛」隨後帶領我們去了一間禪房。一路上靜謐而神秘古老的宮殿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焦躁的內心在此刻一下子寧靜了下來,我甚至開始覺得人生苦短,還不如在此修身養性,探求生命的真正意義所在。可是我知道每個人心中其實都有不同的答案,就像一千個人的心中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在「活佛」的帶領下,我們下到了一間地下室,屋內極為寬敞,卻什麼也沒佈置。牆上畫滿了色彩斑斕的壁畫。室內的地面上也畫滿了各種我看不懂的符號和圖案。但很明顯的好像是一個法陣,法陣中有許多圓圈交錯在一起,很像奧運五環的樣子,只不過這些圓圈更多且圍成一個圓罷了。
此時屋內只有「活佛」,「張西裝」,還有「夕落」和我,在「活佛」的指引下,「夕落」站到了屋子中央的圓圈內。「活佛」退後了幾步,站到了另一個圓圈之中,我和「張西裝」則退到了一旁的牆角。
「施主,你心魔未滅,以致釀下大錯,今日我招張姑娘靈魂歸來,將軀體歸還宿主,你可願意?」「活佛」說。
「願意。」「夕落」低聲說。
着盤腿坐下,口中嗡嗡的頌起經來。
聽完「活佛」的講述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藏教佛教中向來就有密宗一脈,而密宗中就有「奪舍」一說,喇嘛教認為「活佛」是菩薩的化身,其靈魂不死不滅,並不會隨着軀體的衰老而消失,而是投胎轉生,繼續救渡眾生,每一任的轉世靈童即上一任「活佛」的轉世,也有的「活佛」不會選擇投胎轉世,而是選擇「奪舍」轉世,也就是將靈魂觀念寄居於其他軀體之中,那麼銅鏡就很有可能就是一面「奪舍鏡」。
就在我為自己的發現震驚不已的時候,忽然室內好像颳起了狂風一般,溫度也驟然降了幾度,讓我有些站不穩的感覺。但當我仔細定神一看,一切卻又平常如故,「活佛」依然平穩的坐着,口中念念有詞,「夕落」則小心翼翼的站在房屋中央,眼睛不停的注視着周圍。
就在我認為這和尚是不是騙人的時候,突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夕落」猛然跪了下去,眼睛也湧出了淚水,好像在懺悔着什麼。
「怎麼回事?」我問身邊的「張西裝」。他卻不語,只是默默的望着。
「到底怎麼回事?」我提高了聲音問他。
「沒什麼,只是把身體還給原先的主人而已!」「張西裝」說。
「那她怎麼辦?」我指着此刻跪在地上面容扭曲,神色痛苦的「夕落」說。
「我不知道。」「張西裝」冷冷的說。
「你不能這樣!她會死的!」
「那我妹妹就該死嗎!你有沒有想過她怎麼辦!」「張西裝」突然抓起我的衣服把我按到了牆上,怒氣沖沖的說。我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是啊,她終究不是真正的夕落,和她相處這麼長時間,她也只是忘記所有,我一個人的「夕落」而已。
「傷害她的人必須要付出代價!」「張西裝」鬆開了我狠狠地說。
「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麼……」我低聲說着,以至於後面的聲音自己都聽不到了。可我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消逝嗎?雖然在得知真相後的我對她一下子冷淡了態度,但那也只是因為我在讓自己接受事實而已,或許她會覺得我已經厭惡拋棄了她,可是我沒有。這一刻我發現我確實是在乎她的,無關她是誰,只是因為她給了我最美的記憶。
「住手!」我突然叫道向「活佛」跑去。
「你瘋了嗎?」「張西裝」拉住了我說。
「你們不可以這樣!」我使勁想要掙脫他的雙手,卻被他抓的更緊,「夕落已經回不來了!」
「住口!」「張西裝」比我高了一頭,所以輕而易舉的把我甩到了地上,「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孤獨的!你根本不理解我的感受,自私的小人。」
「我自私?」我惱怒的對着「張西裝」說,「我哪裏自私了?」
「不自私你阻攔我幹什麼?」「張西裝」說,「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麼?夕落她從小到大我都沒讓她吃過苦,原本她該幸福一生的!可是那個人竟然把她殺了!」
「呵,你也知道她把她殺了,所以你就更不該這樣了!」我說,「誰知道那和尚招回來的是什麼東西?如果那時你的夕落還沒回來你怎麼辦?」「張西裝」聽完明顯的呆了一下,也許他一昧的心急,卻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心想就是現在,當下使勁把騎在我身上的他翻倒在地,然後連滾帶爬的跑向了「夕落」,這時我看到她已經暈了過去。而一旁的「活佛」由於我們的驚擾也早已停了下來,起身望向我,接着又看向了「張西裝」。
「成功了嗎?」「張西裝」沉默了良久突然問道。
「施主,這世間的許多因果皆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就如同這日月光輝一般,月本是由日而生,卻又獨立存在,你能說它不是太陽光輝嗎?」「活佛」說,「是真是假,是有是無,皆由施主自己去評判了。」
「活佛,我不明白。」「張西裝」攥緊了拳頭,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施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魔因佛而生,佛因魔而立,誰也離不開誰!」
「夕落根本就沒離開過!」我大聲對「張西裝」說,「根本就沒離開!」
「是嗎?」「張西裝」望向「活佛」祈求答案。
「活佛」只是閉上了眼睛頌起經來。
「張西裝」顫抖着一步步的挪了過來,最終在昏倒在地的「夕落」面前跪了下來,那一刻我從他眼神中看的滿是傷悲與慈愛。如果這世上有什麼感情最偉大的話,那一定是不可磨滅的親情,骨子裏流着相同的血液,無論時間多久,相隔多遠,都永遠的將我們聯繫在一起。
「或許我可以幫你!」我對着「張西裝」說。我想他帶我來的目的就是因為我可能會幫到他,具體的該怎麼辦我並不知道,只好暫時緩解一下他的情緒了。
「真的?」「張西裝」抬起頭看着我說,帥氣的臉上滿是認真嚴肅。我被他這樣一看,心裏突然有些沒底,但也只能硬着頭皮說:「真的!」
透過「張西裝」的眼睛,我看到了他的過去。
「張西裝」名叫張海記憶中最清晰的部分是在海邊,夕陽漸漸搖搖欲墜貼在海面上,連海水都被染的紅了。海邊的沙灘上嬉鬧着三個孩子,正是張海和夕言,夕落。那一年,他十一歲,夕落七歲,夕言五歲。
「夕落,夕言,你們看太陽快落入海里了。」張海指着夕陽說。
「太陽會不會被淹死?」稚嫩的夕落說,「哥哥,我不想它被淹死。」
「笨蛋,太陽才不會被淹死呢!」夕言接話說,「海是它的家,每天它都會回到大海的懷抱里,然後明天再從東面跑出來!」
「夕言說的對,海是它的家!太陽總要回到大海的懷抱里。」張海說,「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家,我會永遠保護你們的。」
「哥哥給我起一個太陽的名字吧!」夕落說。
「叫夕落怎麼樣?你是太陽最美的時刻。」張海說。
「我也要一個太陽的名字!」夕言撒嬌的扯着張海的衣服。
「那好,你叫夕言,太陽的話語!」張海抱起來小小的夕言說,「好不好啊?」
「好!」
「那我以後就叫張海了,我永遠是你們的家。」
夕陽下,張海牽扯着兩隻小手向前走去,我看到的不僅是身為大哥的責任,更是一份勇敢的擔當。因為他知道,這個家,不能沒有他。一年前的一場海難奪去了他們的父親,母親只能每天辛苦靠做些苦力活養活他們,卻常常還受人欺負。令人欣慰的是他很懂事,像個大人一般,比同齡的孩子成熟了太多太多,以至於他知道自己曾是父親在外面撿回來的都沒有說出來,他報的是一份這個家將他視為己出的恩情。
終於有一天,他輟學回家,說要幫助母親共同照顧弟弟妹妹,母親當然沒答應,可他還是偷偷的在外做工。當他把掙到的第一份工錢交到母親手上的時候,母親打了他一巴掌,然後抱着他失聲痛哭。她真的快堅持不下去了,甚至想過一個人離去,可終究捨不得自己親生的孩子。
他卻笑了:「媽,我長大了!」
從此以後,他開始瘋狂的賺錢,仿佛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累,即使在暑天的高溫之下,他也從沒抱怨過什麼,每天最開心的就是跳進海里暢遊一翻,他喜歡海,卻也恨海,因為海奪去了他們的父親。再長大一些後,張海已經是個高高的帥氣小伙子了,弟弟妹妹也已經上到了初中,這意味着他需要更多的錢了。但緊靠一個人普通的一份工作根本不足以養活他的家人們,有一天夕言終於從學校哭着跑回來了,因為學校的同學嘲笑他們家窮,給夕言穿破的衣服。張海憤怒的找到了學校的那位學生,卻被學生的家長打了一頓,臨走前還扔下了幾張人民幣讓他自己去醫院。張海攥緊了拳頭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很想撕了地上的幾張褶皺的錢幣,告訴他們他是有尊嚴的,不要他們的臭錢,可是他下不去手,因為這幾張錢幣快趕上他勞苦一個月了。
張海給家裏人每個人都買了一身新衣服,包括自己,但他其實根本是不穿的,他要自己永遠記住,這身衣服踐踏了他的尊嚴。自此張海開始了更加瘋狂的賺錢養家,因為他知道,他倒下了,這個家就散了。張海後來學會了走私,一趟能掙到不少,但是卻被同行舉報,無奈之下他扔掉了貨物,在冰冷的海水裏躲了兩個多小時逃避警察的搜捕。後來他遇上了一個人,那人自稱是前來投資建廠的外地商人,張海輕易的相信了他,卻被騙走了他給弟弟妹妹準備的學費,那一刻張海失聲痛哭,同時也徹底的激怒了他。他開始混黑社會,替人賣命。倒在他手下的人不在少數,他卻從沒有後悔過,因為現實不允許他後悔,他不願意讓自己在乎的人受一點苦。張海積攢了兩萬元,然後做起了海上生意,本就是海里長大的孩子,所以做起來得心應手,加上他老於世故,所以很快的便發展了起來,漸漸做到了國外,從此張海才真正的覺得自己是個人了。他會時常拿出那件衣服來看,永遠記得那幾張褶皺的泛着銅臭氣的錢幣,那時的痛依然歷歷在目,永遠刻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