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急診當班室。
"顏醫生,有患者。」一個小護士突然衝進來。
正在辦公桌前翻閱病例的顏一搏聞聲抬眸:"什麼症狀?"他起身拿起聽診器和口罩。
「噁心、腹痛,患者現已昏迷,應該是急性闌尾炎。"
顏一搏邊戴口罩邊已經跨步出去,小護士趕緊跟在他身後。
急診室的病床上躺着一個蜷縮成一團的女人,長發凌亂地披散着,看不清臉,一副狼狽樣。
看到身披白大褂的顏一搏出現,一個年輕的女子立刻迎了上來:"醫生,她一晚上吐了很多次,說是肚子很疼很疼,後來就疼昏過去了。"
顏一搏徑直走向病床,伸手在患者的右下腹,按壓了幾下後從袋中拿出罩瞳孔的小電筒,將小電筒打開,他順勢拂開女人凌亂的長髮……
時間靜止在這個畫面,顏一搏就此停住了。
"顏醫生?顏醫生?"耳邊有護士在喚。
顏一搏回神,檢查繼續……
"急性闌尾炎,準備手術。"幾分鐘後他收起檢查工具道。
護士們會意,立刻開始動起來準備手術。
顏一搏再次看向陪同患者來的年輕女子,她站在那裏似乎毫無頭緒,看到顏一搏正在看自己她又迎了上來。
"醫生醫生,她情況嚴重嗎?手術費多少?我身上可能沒帶那麼多錢。"支支吾吾地說着,她有些不好意思與顏一搏對視,連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弱爆了。
"你是患者什麼人?"出乎意料地,醫生卻並不在意她現在是不是有錢。
"我是她表妹,有血緣關係的那種!」怕不是親屬陪同不讓立刻做手術她便胡亂編道,但顯然是說了句廢話。一抬頭便對視上一雙墨黑的眼眸,她覺得冷颼颼的。
但很快這個比自己整整高出兩個頭的醫生就從她身邊掠過了,耳邊只剩下他毫無語氣的聲音:"手術無關人員請在外等候。"
"病人家屬先去外面簽字。"緊接着就有護士來帶她出去。
病人陪同者出去了,急診室重歸安靜,顏一搏望着躺在搶救室里的那個身影,他插在白大褂中的手竟在微顫。
八年零五個月二十八天,莫曉,我們又見面了……
***
莫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一覺怎麼就在醫院了,還被割掉了闌尾。
"幫你做手術的那個醫生長得倒挺帥的,可惜是個面癱,說起話來還兇巴巴的。"手術三天後,室友文佳坐在病床旁邊削着蘋果邊吐槽。
這次多虧了文佳,不然自己一個人就這麼疼死了也說不定。
莫曉半躺在病床上心想。看她手中的蘋果快削完了剛伸手去接卻見文佳自己低頭就是一口,一點沒有要給她的意思,莫曉便悻悻地將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縮了回去。
「不是不給你吃,問題是你現在能吃麼?」文佳笑着將莫曉的動作盡收眼底。
"喏,這是給你煮的湯,你現在只能吃流食。"說着她拿出了一個保溫杯打開。
"什麼湯?"莫曉低頭去看。
"菜湯。"
莫曉表示質疑:"那怎麼連片菜葉子都沒有?"
文佳:"不是說了你現在只能吃流食?所以我幫你把菜葉子都挑光了。"
莫曉:"……"
"你好生喝着,我先去上班了,晚點再來看你啊。」文佳幫她盛好一碗,又快速地啃完了蘋果便拿起包要撤。
莫曉接過碗點點頭,目送她離去後才開始喝湯,誰知剛入口就被她吐了出來。果然,對文佳她不能太信任,這湯鹹得過分了。
搖了搖頭她將文佳的湯重新蓋好也不想吃東西了,她重新躺回病床休憩。臨床的大嬸時不時跟她聊聊天,問她是不哪兒人,多大了。莫曉淡笑着告訴她是t市人,28了。
"28?看不出啊,還以為是學生。"大嬸感嘆完又問:"那現在是在a市工作?"
莫曉繼續笑笑點頭。
大嬸:"t市也是個好地方啊不比a市差,怎麼沒留在家?"
莫曉唇角的笑意漸漸褪去,視線落在窗外的藍天,良久她才說了一句:"找一個人……"她的聲音極輕,也不知道大嬸有沒有聽見。
顏一搏在病房外不知已經站了多久,視線至始至終只落在一個方向,手中是剛剛從食堂打的小米粥。突然他轉身離開了,大概是正逢中午,這時病房區的走廊上沒有太多人,拐角處正有一個中年女護工從對面走來,看到顏一搏她親切地喚了他一聲:"顏醫生。"
顏一搏習慣性地對她頷首淡笑,順勢停下腳步:"張阿姨,麻煩您個事。"
護工:"顏醫生瞧你客氣的,跟我還說麻煩。"
顏一搏將手中還帶着熱氣的小米粥遞給她:"麻煩您一會兒將這個送到402病房一號床。"
護工阿姨笑着接過看他:"顏醫生又做好人了?現在像你這樣的好醫生真的不多了。"
顏一搏在醫院不僅是不可多得的優秀青年醫生,也是"老好人"一枚,經常會以醫院的名義給沒有家屬陪伴的病人送些吃的,所以護工阿姨以為這次也是。
」好,我知道怎麼做,放心吧顏醫生。」護工阿姨說着便朝病房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顏一搏目送着她進入病房,才再次轉身離開……
莫曉躺坐在病床上都快睡着的時候突然進來一個護工阿姨,她竟然送來一盒小米粥。
"這是?"
莫曉沒有訂醫院食堂的飯,剛想問是不是送錯了就聽護工阿姨道:"這是醫院送的午餐,免費的。"
"誒?那我也是病人,我怎麼沒有?"臨床的大嬸卻率先發問了。
護工阿姨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便答:"每次都是抽選的病人。"
"這還有'幸運名額'啊?那我下次……"
"呸呸呸,什麼下次?你當這是商場抽獎呢?這是醫院!」臨床大嬸話還沒說完就被她老公沒好氣地打斷。
莫曉被他們逗笑,拿起小米粥想遞給臨床大嬸卻被推辭:"姑娘你中午沒進食,得補補,你自己留着吧,我就是開個玩笑。"
"是啊,你才做完手術。"她老公也在一旁附和。
莫曉只得收回了粥,剛想跟那個送粥的護工阿姨道謝,回眸卻發現她已經不見了。她只得打開盒蓋,有白色的熱氣騰在臉上,她低頭拿起湯勺嘗了一口。
嗯,糯糯的,還不錯,這醫院還挺人性化。不自覺地又往嘴裏送了兩口粥,還真有點餓了。
就這樣在醫院渾渾噩噩地又過了一天,第二天莫曉覺得自己再這麼躺下去會發霉,遂早早起來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莫曉獨自走在走廊里,腦子裏正默算着自己來到a市的時間。
此時是醫生早間視察病房,走廊里要比平時熱鬧些,有幾個年輕的小護士正陸續跑向一個病房門口。
"到底是顏醫生,來查房就是不一樣。"
走到護士值班台的時候莫曉聽到她們的議論。
yan……這個姓讓莫曉經過那間病房的時候不自覺地朝里望了一眼。
一個高挺的身影正在離自己幾步之遙的地方,俯身耐心地查看着病人,認真的表情竟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時間就此靜止,莫曉站在那裏覺得恍如隔世。
突然那個身影有要站直要看過來的趨勢,莫曉便像做了虧心事的小偷下意識地就轉身離開,差點撞上了幾個護士。
yan,顏,顏一搏的顏……
***
當天中午顏一搏發現那個病房的那個位置空了,護士說是提前出院了。
手中的小米粥還帶着溫度,又不知在病房外站了多久,顏一搏終是收回視線離去,經過值班台正有一個小護士坐班,看到他立馬站起來打招呼:"顏醫生!"
顏一搏放慢了腳步,問她:"在值班?"
小護士第一次跟他面對面說話,有點緊張地點點頭。
顏一搏又問:"吃過午飯了麼?"
小護士心跳加快,顏醫生居然會主動關心她有沒有吃午飯?
「還沒。」
顏一搏把小米粥放在了她面前。
"顏醫生,這……?"小護士驚訝。
"值班辛苦了,去吃飯吧。」顏一搏將飯盒推向她。
「謝,謝謝顏醫生!」小護士捧起飯盒望着他滿心歡喜。
「不客氣。」顏一搏雙手插入白褂中繼續朝辦公室方向走去,只是午間的陽光將他投射在地上的身影拉得老長,伴隨着孤寂的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上更顯清冷……
莫曉出院後坐了連續四個小時的火車回到了t市,她手術的刀口還在隱隱作痛,出了火車站又拖着疲憊的身子打車去了t市的墓地,那裏是她今天的目的地。中途又特地去買了一束新鮮的雛菊,到達時莫曉還從出租車的反光鏡里整理好自己才捧着花下車,捂着傷口,她緩步走到一座墓碑前。
這座墓碑上沒有照片,也沒有字,有的只是躺在墓碑前一束早已枯萎的雛菊。
莫曉輕輕蹲下身伸手將那些枯萎的雛菊拾去,將帶來的新雛菊擺放好,末了她抬眸注視着這塊空墓碑,那溫柔的眼神仿佛是在看這世間最心愛之物。
慢慢地她的眼底氤氳起一層霧氣,有風吹動着她額前的碎發。
"寶寶,媽媽今天見到爸爸了……"許久,她迎風低語,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