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過挨餓的滋味,楊雲立刻把吃飽飯列為了當下的頭等大事。
想起父母頭上的白髮,還有小妹那風吹就倒的身子,楊雲暗暗咬牙賭咒,他不但要讓自己和家人吃飽,而且要讓全家大富大貴,享盡人間的清福,只有這樣才不枉自己轉世重生這一回。
想起上世的事情,楊雲記得自己大概就是十六七歲時離家求道,悠悠二十年,修行小成才動念歸家。
那時卻發現家鄉已經遭了戰亂,親人流離,楊雲尋覓良久,只從偶遇的鄉親那裏得知家人全都逃難去了,就再也沒有其他消息。
那時楊雲修為還低,搜神尋蹤等等法術不過數里,哪裏還找得到流散的親人?
等楊雲修為深厚又百多年過去,想起家人必定早已離世,就徹底絕了尋親的念頭,自此斬斷塵緣,一心向道。
修行無歲月,楊雲漫步前行,竟然突破了一層層天塹一般的境界,終於成了修行界中的絕頂高人,此時也不知是千年萬年之久,楊雲進入了修行界中人人聞之色變的真幻期。
修仙艱難,劫數不斷,其中最厲害的是天地人三種劫數,其中又有大小的區分,真幻期就會遇到所謂的「大人劫」,幻境和真實夾雜在一起,虛虛實實、如真似幻,卻又直指本心,讓人無從分辨,甚至是不想分辨。
加上用心叵測者以及域外天魔推波助瀾,能闖過真幻期者十不存一,大部分人會迷失在幻境中,慢慢地修為消磨,身死道殞,或者是迷亂中大開殺戒,最後被修行界合力剷除。
楊雲在真幻期遇到的幻境之一,就是重新遇到了自己的父母親人。
最厲害的是,雖然是幻化的人物,但是情景卻完全是真實的。楊雲在幻境中所見,就是當年失散家人的遭遇。
亂軍肆虐,老父逃難中和家人失散,獨自返回家中後遇到亂兵劫掠,埋在院中的最後一點口糧也被逼問搜刮而去,最後在家中傷餓而死。
大哥在逃亡路上被北梁大軍抓了壯丁,在錢江城一役中像炮灰般填了護城河。
楊雲還有一個二哥楊岳,因為家貧地少,十四歲的時候就跟人跑海當了水手。楊岳所屬的船隊在亂世中沒了生意,散夥後和一幫水手淪為了盜匪,在一次海上械鬥中丟了性命。
小妹楊琳帶着老母一路顛沛流離,受盡了欺辱,終於還是掙扎着活了下來。亂世稍稍平歇後,二人在一處殘城找了個破院住下來,楊琳四處尋找零工或撿拾破爛,楊母日日上街乞討,又在院中開了一小塊荒地種菜,母女兩人相依為命,苦苦度日。
開始幾年也有人想納楊琳為妻妾,但楊琳捨不得老母,事情終究未成。時間久了,青春消磨,楊母去世後楊琳也無人問津了,最後孤獨終老,死時無兒無女,一身淒涼,鄉鄰里正領了一副草蓆,捲起往亂葬崗一送了事。
在幻境中楊雲必須堅守道心,無論見了親人何種遭遇都不能出手。他只要動了一個手指頭,立刻就會迷失萬劫不復。
儘管已經兩世為人,楊雲想起這些事情,仍然面色大變,冷汗淋漓。
大天劫失敗也許是好事,失去了得道飛升的機會,卻換來轉世重生,那些遺憾回恨,有自己在,想必再也不會發生了吧。楊雲想到這裏,用了握緊了拳頭。
「這一世我不求得道成仙,只求自在逍遙,隨心所欲,家人富貴安康,天高地闊任我遨遊,至於修行隨意即可,能有亂世自保之力足矣。」
不顧兩行淚水順着臉頰灑落,楊雲仰天長笑,感覺胸中塊壘盡去,痛快無比。
笑聲未歇,「咕嚕咕嚕」地肚子傳來一陣叫聲,那些青筍還是抵不得飯菜,現在已經消化地七七八八了。
楊雲苦笑兩聲,想想試演功法已經成功,待在這裏也無事了,於是夾上兩本書,繞出竹林回到道路上,慢慢地向家裏方向走去。
走了沒多久,路上劈面過來一個胸膛裸露的大漢,腰裏別着明晃晃的殺豬刀,手裏提着幾條亂晃的豬肉和下水。
楊雲一看這人認得,是村東頭住的王屠戶。
「王大叔,這是要去哪裏?」
王屠戶愣了下,笑答道:「原來是楊家小三,今兒怎麼知道叫人了?」
要是原來的楊雲,一心苦讀,是看不起王屠戶這種人的,加上自己家窮,王屠戶家卻幾乎天天能吃上豬肉,傲氣中也有幾分自卑,平時見面很少招呼。
如今當然不同,在楊雲的心中屠戶和帝王沒什麼分別,無非都是凡人。
「王大叔是要去鎮上岳母家吧?不過你送這些東西去老人家恐怕不喜。」楊雲微笑說道。
「你怎麼知道的?」王屠戶心中一凜,他長得五大三粗,偏偏娶個老婆嬌小玲瓏,平日裏是又愛又怕,王屠戶時常往岳家送東送西,可丈母娘一直看他不順眼,語氣不冷不熱的。
「你去岳母家時要換身衣服,刀也要記得收了,這些嬸子都交待了吧?」楊雲問道。
「是,衣物都在包裹裏帶着呢。」
「那就是這禮物了,你岳母家也算鎮上的富戶,不缺這幾口肉吃,你這麼血淋淋的提去,反倒覺得丟了體面。」
「這話說的是,可我就是一屠戶,除了這肉也沒什麼東西好送,要買些費錢不值當的東西去,怕反倒被丈母數落。」王屠戶躊躇道。
「這就看你用不用心了,現在入春節氣轉換,嬸子身子弱,這些天是不是咳嗽了?你岳母歲數大,估計咳的更加厲害。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到了鎮上去回春堂求一個滋補方子,配你手裏的這副豬肺,一起包好送上去,讓老人家熬成粥早晚服用,養身潤肺,豈不是好?」
王屠戶大喜,「不愧是秀才啊!就依你說的辦。」
「這是謝禮,拿着——」王屠戶劈手扔過來一條五花肉。
「多謝王大叔。」楊雲眼疾手快,一把從空中撈到手裏。
看楊雲身手靈活,王屠戶稍有點意外,不過他剛得了指點,急忙道別離開。
楊雲喜滋滋地提着肉回家。
遠遠地望見家門的時候,楊雲突然站住腳,用力一拍腦門。
「哎呀——我這不是糊塗嗎?光給王屠戶出主意,卻沒有早想到這一條路子。」楊雲猛地想到,村子後面就是小月山,山上草木繁茂,頗有一些值錢的藥材,只是普通人缺乏知識,辨識不易。
「這不就是一條來財的路子嗎,大把的錢就長在山上,而且采來了別人也不會懷疑什麼,頂多是覺得我運氣好罷了,這個來錢的法子沒有後患,再安全不過了。」
想到辦法的楊雲一身輕鬆,哼着小曲走入家門。
將足有四斤多的五花肉望楊氏手裏一塞,「娘,這是村東王大叔送我的,收拾收拾晚上做着吃吧。」
楊氏吃了一驚,「他為什麼送你這麼貴的東西?」
「我路上遇到他說話高興,就丟給我這個,管他為什麼,做了吃就是了。大不了官府今年的年賜下來,給他家回點禮就行了。」
楊氏轉念一想,王屠戶家富,這些豬肉對他家真不算什麼。兒子楊雲現在也是秀才了,王屠戶送點禮也說的過去,於是就不再追問,盤算怎麼整治這條五花肉。
依着楊氏的意思,是要做成臘肉,過日子一點一點吃着。楊雲現在肚子裏餓得火燒一般,就直攛掇楊氏做頓紅燒肉。
楊氏最寵小兒子,加上看楊雲氣色不好,也想給他補補,只是還猶豫着,「做紅燒肉也行,只是家裏沒有醬油和糖。」
楊雲知道,醬油也就罷了,糖卻是挺貴的,家裏一般過年時才會買點,現在早就用光了。
「這有何難,去隔壁長盛叔家借些就是,做好了紅燒肉給他家回一碗。」楊雲出着主意。
楊氏聽了,真地去借來了調料,還借了二斤新米,在廚房裏忙碌起來。
切肉時楊氏到底捨不得,從五花肉上片下來七八兩的肥膘,用鐵鍋煎得半干,連着煎出來的豬油一起收在瓦罐中,在灶台的角落裏藏好。
楊琳背着一簍剛割下來的草進了院子,等不及放下背簍,就大叫起來,「做的什麼啊,香死了!」
等跑進廚房,伸手揭開鍋蓋,就看見一鍋紅撲撲、油汪汪的紅燒肉,在濃湯中咕嘟嘟地翻滾着。
頓時楊琳的口水流了下來,伸手就想從滾燙的鍋里撈肉,被楊氏一把打掉。
「死丫頭,不怕燙壞爪子!等晚上你爹和大哥回來再一起吃。」
可憐的楊琳不死心,借着幫廚的機會,不多時候就往灶台跑了十幾趟。
可惜楊氏提着一把炒勺,就像母虎看護幼崽一般,寸步不離,楊琳無機可乘。
楊雲的房間就挨着廚房,裏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他手裏捧着一本書,搖頭晃腦地作勢讀着,心裏早就偷笑了好幾回。
紅燒肉燉了許久,湯水漸漸收干,一股濃香四處亂飄,直往楊雲的鼻子裏鑽,勾得他肚子裏的饞蟲一條一條往上冒。
楊雲不由有些羞愧,「楊雲啊楊雲,你的境界境界呢?都到了天劫期的人了還饞一碗紅燒肉,說出去沒臉見道友了。」
楊雲吞一口口水,就這樣念叨一遍,連手裏的書拿反了都沒有發現。
好不容易熬到紅日西斜,耕田的兩個人回到家中,不免又是一陣追問和解釋。
楊氏終於熄了火,揭開鍋蓋。濃香撲鼻而來,人人口水直流。
楊氏用家裏最好的一個瓷碗,小心地盛滿,遞給楊琳:「去,給你長盛叔家送過去。」
楊琳樂得端着碗就跑,楊氏追在後面直喊,「小心着點,別打了碗——」
楊琳回來時嘴角油乎乎的,臉上掛着剛偷了雞似的笑容,包括楊氏在內所有人都裝作沒看見,楊琳以為沒人發現,笑得更得意了。
楊家吃飯不講究什麼規矩,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楊父先夾起一塊肉,像得了信號一樣,全家人頓時筷如雨下,咀嚼聲大作。
「好香啊——」一口紅燒肉就着白米飯咽下肚,「能天天吃到就好了」,楊雲心中大聲感嘆着,手裏的筷子不停地向盤子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