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沼,又稱弱水。弱水之內,萬物不生,飛鳥難渡。
現在寧小閒就站在弱水之畔,只覺得這果然是條看起來就很不祥的河流。這個世界水土不受污染,她見過的江河湖泊都是水質極其清澈,唯有這夜沼,河水竟然是黑灰色的!見着這河的那一剎那,她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華夏,童年居所的後山里,就有一條被造紙廠污染的小河。
她伸手掬起一捧冒着沫子的河水,入手又滑又膩,還有一股淡淡的腥味,確實很像被重度污染過的水質。
放眼望去,三百里寬的河道,黑灰色的河水正在緩慢地流動,難怪被取名為「夜沼」。
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這條河的存在,簡直就是昭示所有人:離我遠一點!她真想不通,華夏為何有人將弱水形容為愛情之河,還說什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誰敢從這黑河裏舀水喝啊?若愛情河長這般模樣,那所有人都要對愛情忘而卻步了。
可惜她現在遠離不了。若想在規定時間內趕到廣成宮,他們就必須橫渡弱水,否則繞道而行的話,就要多花上兩天的功夫了。
「真的飛不過去?」她不死心,將變成了小白鳥的七仔扔向河上。七仔撲騰着翅膀想往上飛,結果像個秤砣一樣落向了河水,被她一把又抓了回來。
真是有趣!
七仔卻是大怒,又試了幾次,發現無論是揮翅還是動用妖力,果然都不能在弱水上空飛起,頓覺沮喪。作為天空中飛得最快的禽妖之一,這禁空領域簡直就是它的克星。
權十方瞅了瞅她發亮的眼眸,笑道,「弱水上方是過不去的,無論是妖還是仙。你莫看這河流貌不驚人,弱水河底是南瞻部洲的六大禁地之一。」
所以,他們惟一的辦法就是降落地面、收起玉舟,坐船過去。
幸好弱水在這裏靜靜地流淌了千萬年,難倒的也不只有他們這一路人,所以現在矗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渡口。橫渡這天塹的工具,居然是用色彩斑斕的竹子編成的竹閥。並且水面上來來往往,至少有二十多隻竹閥正在運載乘客。
她一眼就看到,這閥上的乘客多半都是修仙者,負手或坐或立,卻不見撐閥子的梢公,可是閥子卻能在弱水上穿行如飛。
「水下有東西在拉動竹閥!」
此時渡口有一隻竹閥正要啟動,水下似有物翻滾,她走到棧橋邊探頭望去,不禁嚇得倒退了一步。
原來在水中拉縴的,竟然是五條兩尺多粗、七八丈長短的巨蟒!這蟒似乎不受粘膩的河水影響,一身鱗甲烏油油地,蟒頭呈長方形,看着倒不像有劇毒的,但一雙眼睛竟是慘白色,像瞎子一般,令人望而生寒。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視線,有幾條大蛇向她望來,同時張開了血盆大口。
「誒,蛇呀!」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凡是女人,對這種冷血生物都沒什麼好印象。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悠悠響起:「你很討厭蛇麼?」
「當然!」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才反應過來這是長天的聲音,「……不是了,蛇最可愛了!」
「哼。」
要死了,她怎麼忘了長天的本體也是條巨蛇。說來說去都怪這傢伙的人形態太俊,讓她下意識地忽略了他的真身。
五條巨蟒口中拉着鋼繩,整齊劃一地往對岸游去,動作嫻熟無比,像是事先訓練好了的。這弱水河雖然看着古怪,但流速非常緩慢,聽說也不曾掀起過大風大浪,因此巨蟒們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權十方曾跟門派中人一起坐着竹閥渡過弱水,因此介紹道:「弱水雖然號稱萬物不生,但其實總有生物能夠適應它的環境。這種巨蟒名為『地蟒』,只生活在弱水之中,力大無窮。」
說的也是,但凡是生命,總能給自己找到出路的。
「這扎閥子的竹子也不是凡物,乃是附近銅山上才生長的崆竹。據說這種竹子長到三百歲時,就可以砍下來扎閥子了。也只有三百歲以上的崆竹,紮起的閥子才能浮在這弱水之上!」
寧小閒卻看着它們皺了皺眉:「地蟒力大無窮?我怎麼覺得它們拉這閥子也吃力得很?」
塗盡無所謂道:「興許是這弱水太粘膩,不易行舟之故。」
這渡口卻是有人負責的。由於一隻閥子只能載五名乘客,而這裏要過渡的人少說也有一百來號,因此想要過渡的乘客,須得先交了定錢,然後領了號牌到旁邊的驛站去歇息,等候船家叫號。這就很像華夏的銀行推出的排隊叫號服務了。
這驛站也建得甚是精緻,烏檐青瓦,假山芳草,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還恰好能望見一枝紅杏出牆來,和弱水髒亂差的氛圍格格不入,等她走進去,才知道裏面還設有棋室、茶座,供客人等待消遣之用。
等輪到她掏錢了,才知道每人要繳三十靈石的渡資方能在這裏歇腳,價格着實也不便宜。那負責收錢的小哥兒看了看他們幾人,就道:「九十靈石。」
卻是將她、塗盡和權十方算在內。七仔因為收斂了妖氣,被當作普通的靈寵而免收了過渡費。它當即大怒,正要現出真身給這個有眼不識泰山的傢伙瞧瞧,卻被寧小閒一把抓住了尾羽,摁在肩上動彈不得。
能省三十靈石,那是極好極好的。
他們進驛站選了個位置坐下,她還兀自眼饞不已:「這是誰家的獨門生意,當真是好賺錢啊!」獨門生意的另一個代名詞,就是壟斷。廣成宮大典將近,這弱水上每天來往的客人少說也有好幾百人,那一天就是幾萬靈石的收入啊!
七仔不甘心,又飛到弱水河畔去觀望。權十方卻是看到她眼裏閃爍的金光了,忍不住笑道:「這渡口生意歸濟世樓所有。眼饞的人多了去,但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能想出其他法子來過渡,所以他家的生意自然還是獨門兒的。據說地蟒的老祖宗和濟世樓定了協議,只要供它的徒子徒孫吃得飽,就幫濟世樓牽引竹閥,做這過渡的生意!」
「吃飽?」她愣了下,然後才想起這弱水河號稱萬物不生,想來地蟒在這黑水世界裏討生活非常艱難,想吃頓飽的也不容易。這弱水河上大概有二十隻竹閥,那麼拉閥的地蟒就有一百條左右。以一隻地蟒每天要吃掉兩口三百多斤的肥豬計算,每天也不過是兩百口肥豬的代價,就能換得幾萬靈石。
她再一次感嘆這獨門生意賺錢之快捷。濟世樓也真有辦法,居然能和地蟒的祖宗定下協議,這買賣着實划算極了。
「濟世樓也是勢力強大的宗派之一。不過這個宗派除了有修仙者之外,龐大的勢力卻是根植在民間的,任用了許多凡人來做凡間的生意,無論是凡銀還是靈石都照賺不誤。這數百年來,濟世樓的實力蒸蒸日上,已經隱隱動搖到天上居的地位了。」
這世上聰明人也真是不少,她汲了口茶水。若非這一路奔波不停,她也真想在這大陸上開買賣做生意。
正說話間,外頭忽然響起一記熟悉的嬌叱:「給我捉住它!」然後就是七仔的兩聲尖鳴。
她家的鳥兒被人欺負了!寧小閒臉色一變,輕輕竄了出去。七仔跟着她快一個月了,不知不覺中,她對這小白鳥也有些護犢心理。大抵類似於這鳥兒可以由她自己隨便欺負,但由不得別人伸手去碰去抓一般。
塗盡和權十方互覷了一眼,緊隨其後。
才出了驛站,她就看到兩個身影正在撲追七仔,只是這傢伙動作太靈活,一直沒被捉住。七仔瞅到她出來,立即撲楞楞地飛到寧小閒肩膀上站好,嘰嘰叫了兩聲,狀似憤怒。
這傻鳥,裝靈寵倒是裝得越來越像了,置堂堂大妖怪的尊嚴於何地?!
「果然又是你!」她這裏才剛剛站定,身後就傳來了一聲輕哼。
這個聲音,好耳熟啊。寧小閒徐徐轉過身,一望,果然。
身後是一輛華貴的馬車。車身的材質非金非玉,紋路精細且不去說它,車廂上繪龍繡鳳,皆以金絲掐就,龍鳳的眼珠分別以藍、紅寶石點綴,更顯十分奢華。
拉車的四匹馬兒也非尋常,白身黑尾,有爪無蹄,滿口利齒,正是她原本想逮來代步的駁獸!只是套在車前的這四隻駁獸神色平和木訥,哪有一絲妖怪的桀驁不馴?
這馬車,正是赤果果地昭告所有人:車裏坐着土豪!
此刻正有僕婦端來腳凳,又有人上前殷勤地打開車門,然後才有一個女子裊裊地拾凳而下。這姑娘眉目俏麗,一身逶迤拖地的粉紅煙紗裙,手挽屺羅翠軟紗。
這人,寧小閒是認得的,這一身大家閨秀的打扮,硬生生平為她添了三分嫵媚。
寧小閒定定地看了她兩眼,才蹙眉疑道:「我認得你?」
就這四個字,配合上她滿眼的問號,真是把對面的姑娘氣得柳眉倒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