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壯觀、大氣,所有用在星空的形容詞,同樣可以用在這裏。數萬年之前,人類還在茹毛飲血的時代,蠻族就已經有了如此唯美大氣的創意。
神王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沉浸在昔年子民朝拜的無限風光之中。
河上又有突出的高台,離水百丈,從上面應該可以將整個廣場一覽無餘。
寧小閒指了指高台:「接受萬民朝拜時,蠻祖就呆在那上頭?」
「是。」
她微微一哂。蠻祖將天空的星圖都刻在了地上,刻在了前來朝拜的萬民腳下,而自己雄遺憾三十丈之高。這其中的意蘊不言自明,乃是將自己擺在了超然萬物之上的位置,否則怎配叫作「千古第一」,怎配與天爭鋒?
這上頭山風就很猛烈,吹得她鬢髮飛揚。寧小閒雖然裹着大氅,腳底踩在冰冷黑砂岩上,寒氣一陣陣往上冒。可見當年在這裏守夜、朝拜,對普通人來說也不是容易的事呢。
她這裏體溫才剛剛下降,皇甫銘立有所覺,伸臂按在她後心道:「你若喜歡這裏,不妨三日後再來,屆時……」一股神力渡過去,令她全身上下暖意融融。
寧小閒卻是輕輕讓開了他的手:「屆時你也要來這裏受拜?」
皇甫銘笑而不語。
他已是神王,蠻祖的無限榮光自然要由他來繼承。這樣重要的儀式,時隔數萬年後終於又在中州重演。
寧小閒卻往邊緣行去,一邊道:「那是怎麼回事?」
她已經數清饗神台邊緣豎立的石柱一共有七十二根,這會兒西北方向卻倒了兩根。她朝它們呶了呶嘴:「新年大典不是三天後就要舉辦麼,這兩根柱子怎麼倒了?」
七十二柱倒了兩根,聽起來好像無傷大雅,可是神王這種人怎麼能忍受不完美?
皇甫銘嗯了一聲:「原來的壞了,換新。無妨,大典前就能換好。」柱旁有數百名工匠正在加班加點,叮噹鑿動之聲不絕於耳。
他們正在精雕柱上的浮刻圖案。
寧小閒走近,伸手輕撫柱上的紋路。很粗糙,還未經打磨。
工匠頭子正在督工,一抬眼望見兩位貴人走近,尤其他還認得皇甫銘,當即驚得高呼一聲:「恭迎我主!」當場就雙膝着地。
他是蠻人,這裏諸多工匠卻是人類,見到工頭帶頭下跪,當然也誠惶誠恐地紛紛效仿。
這時卻有個工匠排眾而出,一下衝到寧小閒面前跪了下來,以頭搶地:「娘娘!娘娘金安,原來您在這裏!」
這一下事發突然,莫說寧小閒吃了一驚,就連邊上站着的工頭都呆了一呆,沒來得及上前阻止。
這工匠看起來年過六旬,滿頭白髮,瘦得皮包骨頭。他這一跪,寧小閒就聽得「咚」地一聲,卻是膝蓋骨與黑砂岩地面相撞,那聲響沉悶得她聽着都覺得疼。
她心有不忍,伸手扶着老工匠道:「起來吧,地上涼。」她穿着大氅在這裏站一會兒,就覺得寒氣逼人,這些工匠同樣是凡人,衣衫單薄,卻要在這裏不分日夜地趕工。「你怎麼認出我的?」
這工匠哪敢讓她扶住,自行爬了起來,老淚縱橫:「三年前我孩兒得虜瘡(天花),不日將死,群醫束手。我得人指點去拜玄天娘娘生祠,取了祠間大樹上的露水回去給孩兒服用,二十個時辰後不藥而愈!娘娘大恩,我未有一日敢忘!」
寧小閒笑了笑:「夏柯,你住在沙西城中?」她雖不能對信徒的祈禱作出反饋,但傾聽和尋找卻無問題。這一下沉心靜氣,果然看見神國果然有一條信仰紐帶亮了,正是屬於眼前這位所有。她直接便看見了他的名字,叫作夏柯。
被信奉的神靈一口道出名字,這可是無上的榮光!夏柯激動得老臉泛紅,趕緊點頭:「是,是。我在家了娘娘的神龕。」
寧小閒大奇:「你竟然能供我的神龕?」目光在皇甫銘身上一掃,卻見後者微微一笑,「別人的不成,姐姐的可以。」
聖域重新入主神山之後,自然要對轄下的臣民進行思想統一,神山首當其衝。在這裏,只有聖域的神境才可以受人膜拜,其他神明的生祠都被砸爛,居民家中也不得暗自供拜,否則作殺頭處理。
信仰之爭歷來是眾多矛盾衝突的根源。聖域要人們改信其他神明,這就激發了數次大規模的衝突事件。過去短短數月當中,聖域就生生斬殺了四萬異信徒!
這當中,有長天、白虎、懷柔上人等神明的信徒,甚至也有烏謬、陰生淵等人的信徒,卻獨獨沒有寧小閒的!更甚者,聖域還在境內公開宣佈,信奉玄天娘娘無罪、不殺!
寧小閒盯着皇甫銘,緩緩吐出一口涼氣:「算你狠!」
聖域對她和她的信徒另眼相待,可不出於什麼善心。
先是她被皇甫銘擄走,後來聖域只寬恕她的信徒,再沒有想像力的人也很容易質疑:玄天娘娘是不是繼廣德真君之後背叛了修仙者,是不是站到了蠻人的陣營里去!
她好不容易甩脫了三百年的紅顏禍水、傾國妖女的名號,是不是又要重新響亮?
皇甫銘笑得毫無芥蒂:「姐姐的信徒,我怎敢加害?」
寧小閒不再理他,拔下頭上一顆金鈿遞給夏柯:「拿去,下回上工時多添件衣服。」
夏柯正待推拒,忽覺寧小閒捏着他胳膊的手突然用力,不由得微怔,餘下的話也縮回肚裏去,於是趕緊收下了金鈿。
「去吧。」寧小閒也不再停留,轉頭對皇甫銘道,「該走了,別讓他們都跪在這裏。」
皇甫銘笑了笑,朝工頭微一點頭,後者趕緊謝恩站起,催促其他工匠繼續幹活兒了。
寧小閒慢慢走出幾步:「他們多半都是凡人。」
皇甫銘點頭:「手藝活計,人類更能勝任。」不是蠻人矯情,而是人類天生就更擅長雕刻、音樂、烹飪這些事務,其他種族的天份斷沒有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