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身後的修士們對着李家的庫房議論紛紛,劉雲峰也道:「真是奇怪了,李家竟然藏有這麼多寶貝,那李老爺還成天搗鼓小本錢的綢緞買賣做甚?」
淮南子笑了笑,壓低了音量道:「我和他好歹當了數十年鄰居,平時他家裏有誰出入,我倒是常能看着,所以有一點兒倒是摸得清楚的:他家裏的這些寶貝,可不是他的。」
寧小閒耳朵一動,忍不住凝神去聽:「經常進出他家裏那些人,我後來在另一個地方也見到了,你猜是哪兒?」
她就囧了,這淮南子竟然還有說書的潛質,講話喜歡釣人胃口。劉雲峰大概也很了解他這老友的脾氣,很配合道:「哪兒?」
「天上居。」
原來如此!她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得了這個消息,她的心中豁然開朗。
她的對頭從寧記藥參行的庫房裏搶走了要賣給天上居的十萬斤靈茶,然後在一路上都留下線索,要誤導她到李宅來。看樣子,天上居也深諳所有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所以這處很不起眼的李宅看似是普通的凡人富戶,實則是天上居存放寶物的一處暗倉,她若帶着隱衛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不僅尋不到靈茶,還會被人家扣上搶盜天上居的罪名。
在白玉京發賣會即將開始、眾修仙者雲集上都的重要關頭,若是爆出了隱流搶劫天上居倉庫的重磅消息,先莫說天上居、督務局會想怎樣對付她,光是這份兒輿論的壓力,就夠她美美地喝上一壺的了,再也沒有人比她這個華夏的外來者更明白「人言可畏」的道理。
這人同時也作了兩手準備,眼看李宅始終靜悄悄地,寧小閒並沒有上當,於是又放了一把大火將暗倉里的東西燒毀了十之七八,又作了假證,想栽贓到她頭上來。幸好她見着火起的時候就明白,大火能夠銷毀普通的證據,所以她的敵人想要栽贓給她的話,必然是令牌、武器這類能耐高溫的東西,於是令鳩摩搶在別人之前進了廂房,先一步偷走了證據。
督務局趕到的時候,她也和其他人一樣在現場,所以現場若是再出現了隱流的什麼物事,那也不能作為證據了。
只是,為什麼是李宅,為什麼是這一處暗倉?天上居的攤子鋪得太大,所以整個內城絕不會只有這一處暗倉,對方為什麼選了李宅作為誘餌?別說是因為距離最近的關係,她相信一定還有其他暗倉離寧記商行更近,可是對方為什麼要冒着被追上的危險,獨獨挑選了李宅呢?
再者,天上居在這裏設置了暗倉的秘密,畢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如此一來,對方的身份豈非已經呼之欲出?
她能任這人隨意擺佈、隨便陷害嗎?寧小閒捏緊了拳頭,心中冷笑道:「莫要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我真的奈何不了你?」
此刻子時已過,連天上的星光都已經黯淡。
辭別了淮南子和劉雲峰,她帶着隱衛返回客棧。
對那名細作護衛的審問已經結束。這人約莫在半年前受人指使,來藥參行應聘護衛一職,對於他的頂頭上司並沒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對方與他見面都身着黑衣,身材矮小,若不是每次出手給的報酬都很大方,這活兒他早不想幹了。
對於這個結果,寧小閒並不驚訝。這人實力低微,她原本也沒打算從他口裏挖出什麼有用的情報。倒是七仔奇道:「當時女主人是怎麼認出這傢伙是內奸的?」
「這個蠢蛋!」她斜睨了癱軟在地的護衛一眼,「他趁着夥計不注意溜進廚房,給茶水放毒的時候,大概手上也沾了一點幼鹿散粉末,他怕被人發現,所以和大家一起喝完靈茶之後,他還特地去洗漱了一番。」
「因此,他自以為辦事周到了,可是所有護衛當中,反倒只有他身上沒有半點兒幼鹿散的氣味。這般欲蓋彌彰,我不抓他還能抓誰?」
她以袖捂口,打了個呵欠,再不理會旁人,緩步踱回自己的客房,美美地睡了一覺。
第二日清晨,她先喝了一碗熱騰騰的豆汁,才精神抖擻地看完青鸞帶回來的兩份情報,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抹笑容道:「有意思!」
……
這一天下午,她迎來了一位客人。
這人中等身材,面貌還用神通做了處理,外人看起來都如霧裏看花,記不住他的長相。他進了客房,先布好了結界才解去術法,露出了本來真面目。
「吳管事。」她親手給對方沏了一杯茶水。
「不敢當。」吳管事強笑了一下。他這樣八面玲瓏的人,今日的面色卻很難看,哪怕有神通在身,看起來也有青白枯敗之感,「寧長老有何事找我?天上居的規定,拍賣前兩日,不允許下屬與貴賓私下接觸。」
寧小閒派人來請他的時候,他本不想來的。昨日出了那麼大的事,天上居的責罰還沒下來,他若再犯一條規矩,恐怕神仙都救不了他。可是寧小閒托人帶給他的口訊,有幾個字打動了他:「平白遭殃,君甘心否?」
他自是不甘心的,他怎麼會甘心?好不容易有了升遷的希望,這一下子被打了下來,又要從頭做起!
「李宅那一處天上居的暗倉,是歸在你名下所管理的吧?」青鸞從錄事那裏拿來的第一份情報,就是關於李宅的。這一處暗倉建好已有數十年了,近兩年才和另外兩處暗倉劃給吳管事來管理。以他的職銜等級,原本也沒有這項權力的,只是他上頭的人幫他爭取到的,果然憑着打理這幾處暗倉井井有條的功勞,吳管事很快就從三極管事升到了一級,再往上來個兩連跳,就和娟娘平級了。
吳管事抬頭望了她一眼,沒說話。寧小閒能托人來找他問出那樣的話,說明她本身就對他的背景頗有些了解。
他這便是默認了。
「昨夜很難熬吧?」寧小閒同情地望着他,「我當時也在現場,參與了救火。」
吳管事只能苦笑,張了張嘴,最後長嘆一聲。他連夜去督務局查看了口供,自然也看到寧小閒的了。然而督務局在現場卻找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
他管轄下的暗倉被燒,損失超過了數百萬靈石,裏面甚至有好幾件白玉京發賣會的拍品!此事連天上居高層都已經震動,對他的處罰絕對不會輕了,能不能留下這條小命在,還是兩說呢。
寧小閒緊盯住他,不放過他面上任何一個表情,這才緩緩道:「昨日在李宅內殺人放火的,是娟娘的手下。」
吳管事驀地抬頭,眼中爆出兩團精光,急聲道:「你,你說什麼?!」
「我說,要毀你前途和性命的,正是娟娘。」她這才將昨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向他細細述來,包括靈茶失竊、前往李宅、救火等經過。
吳管事聽得臉上神情連連變幻,時而迷惑,時而猙獰,等到她拿出李老爺臨死前還攥在手裏的那塊寧記令牌之後,他的表情居然基本恢復了鎮定。
吳管事對她的話,其實已是信了八成。這女子如果不想幫忙,只需什麼也不做,他自會被天上居重罰;她如果想要落井下石,有那必要麼?算來算去,她想與自己達成某種協議,互惠互助的可能性最大。
嚴格說來,娟娘和吳管事本身並沒有什麼過節,可是吳管事升遷之後,就擠佔了娟娘一個心腹的位置。再者,在長老議席中,娟娘和吳管事的頂頭上司是死對頭,這就導致了為人下屬也只好針鋒相對了。吳管事辦事靠譜,能讓上司滿意,所以在組織的評定中,對他的評語是可堪重任,即是打算重點培養。眼看對頭的屬下要獲重用,娟娘自然要為自己的主人分憂,想方設法使些絆子,所以時常會給吳管事一些難堪。
然而放火燒他的暗倉?這也太過了!
茲事體大,吳管事哪怕心裏已是信了,口中卻還是要再多問一句:「可有切實的證據?」
寧小閒打了個響指,隱衛就從另一個房間裏拖出一個人。
這人一直在瑟瑟發抖,見了寧小閒兩人只將自己縮成一團,再沒半點修士的尊嚴。她這次帶出來的隱衛,有兩個出身荊棘堂,是刑訊的高手,受過他們拷問的人身上不會留下什麼傷痕,精神上卻要瀕於崩潰。
她指着這人道:「這人就是昨晚在李家廂房裏,第一個搶着去翻李老爺屍體的傢伙。嗯,你倒是說說,受了誰的指使,要你說些什麼話兒?」
這人低聲道:「是,是一等執事娟娘要我守在李宅附近,等火滅了之後就趕到李老爺屍首邊上去,發現他手裏的令牌和地上的遺言,再大聲報給所有人知道。」
寧小閒笑眯眯道:「如果李老爺手裏沒捏着令牌呢?」
他腦袋伏得更低了:「那,那就趁亂塞一個到他手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