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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成都下起了雨,夾着秋風,天仿佛一下子就冷了起來。
蘇小萌從北京來的匆忙,衣服帶的不多,在酒店和醫院還好,在路上走着,就覺得冷了。
周文秀被送進了看守所。
殷老爺子前一夜便給自己的私人律師打電話,律師連夜趕了過來。
上午便和殷時修一塊兒去了警署。
這兩天,蘇成濟一直都沒有醒,但值得慶幸的是,身體的各項機能都處於恢復狀態。
依照那個技術不錯的外科醫生的話,今天晚上不醒,明天也一定會清醒過來。
小萌知道爸爸還是回來了。
可這幾天來的擔憂,迷惘,恐懼,難解,壓抑,崩潰……卻並沒有因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而消散。
蘇小萌覺得心頭像有千斤重的石頭壓着,難以喘息。
睡到半夜,也會被夢中那驚悚駭人的場面給嚇醒。
即便是靠在沙發上稍微眯一下眼,也會走進一個夢境,夢裏——
爸爸和媽媽老了,病了,而她卻在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
飛機仿佛要從世界的一頭飛到另一頭似的,漫長到讓她的眼睛都變得乾涸。
獨自走在行人路上,沿着有屋檐的地兒走着,雨滴打在屋檐上的聲音淅淅瀝瀝的。
風吹着她的胳膊,涼颼颼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需要聞一聞這潮濕土地的味道,需要被這不溫和的風吹一吹,需要讓心頭那千斤重的石頭,慢慢被放下……
小萌記得這條街道,離家最近,也是最繁華的一條街道,再往前轉兩個彎,是很有名的錦里和寬窄巷子。
她很喜歡錦里最深處的一家甜品點。
但她小時候胖,媽媽常常會很認真的告誡她不許吃,即便吃也只能少量適量的吃。
可她喜歡啊……
哪有小孩子不貪食的呢?
好在媽媽是個老師,早上去學校,晚上才回來。
爸爸總是在炎熱的下午,從花店偷偷溜到錦里,給她打包甜品送回家。
他總是叮囑她,
「這可千萬不能讓你媽媽曉得哦!老爹可是冒着生命危險給你買着吃啊!吃完一定要把證據銷毀乾淨!」
「……恩!」
她重重點頭,然後每次吃完甜品,就把甜品的打包盒塞在鞋櫃的最深處。
還一本正經的和爸爸說,已經把證據銷毀乾淨了!
爸爸見她篤定,也就很是放心,結果……
當那個鞋櫃已經堆不下甜品的打包盒後,也終於是被媽媽逮到了!
看到發霉的一堆甜品打包盒,螞蟻都在鞋柜上蠹了洞後……
搓衣板一扔,然後老爸就特別的乖的跪了上去。
之後她就在一旁一聲不吭,深怕自己受牽連。
她記得,記得從她上幼兒園開始,爸爸就每天送她上學,接她放學,風雨無阻……
記得爸爸很懶,他覺得開車很麻煩,就喜歡蹬他那輛老式的自行車。
老爸長得很英俊,這件事在她學校都很有名,每次開家長會,她都賊驕傲,把自家爸爸抱得賊緊。
卻不知道,那時候,每次家長會,爸爸都會被說一兩句……
「人家都說笨鳥先飛,這小萌怎麼就一直不長進呢?」
「小萌這學生,太粗心,對待學習很馬虎,要是上心點,成績肯定比現在好很多。」
「蘇爸爸啊,你要多看緊一點小萌啊,這馬上要中考了,萬一……」
「是是,是是是……」
她是記得的,爸爸低着頭,老師說什麼,他都聽的仔細,回去後就教訓她,可是每次說的重了,她就哭……
她一哭,爸爸就又心軟了。
有那麼一次,大概是自己卷面上的分數太慘澹,爸爸真的怒了,竟拽過她,抬手就狠狠打了她的屁股!
疼的她就只能哭。
爸爸說,
「老爸養你一輩子都沒問題!可我養不了一輩子啊!你這傻丫頭……」
雨越下越大,風吹得路邊的大樹,枝丫亂顫。
大約是走得累了,小萌走進了一家咖啡館。
點了杯冷飲,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行人撐着雨傘在雨中匆忙走過。
泥水被一雙雙外表光鮮的鞋子濺起。
驀地,她眼睛就紅了,而後淚水充盈着她的眼眶,再然後滑落。
她埋面於手胳膊間,哭聲掩不住,惹來店裏店員和其他人的側目。
桌邊的手機震動……
她抬起哭紅的眼,看着來電顯示上的「叔」。
眼淚更是有些止不住的往下淌……
手機震動了一遍後,又開始另一遍……
小萌拿過手機,劃開屏幕接起……
她沒掩飾自己的哭聲,只是很無助,很惘然的喊了聲,
「叔……嗚嗚……」
「……」
於殷時修來說,蘇小萌就是有這樣的一種能力,只哭上一聲,就能緊緊揪住他的心。
「叔……嗚嗚,我難受……嗚嗚……啊啊……」
她覺得壓抑,覺得呼吸困難,覺得天外這黑壓壓的烏雲就像壓在她胸口。
殷時修深吸口氣,
「開一下手機的定位,我來接你。」
「嗚嗚……恩。」
掛了電話後,殷時修看着手機上發來的位置消息。
還好,離自己不算遠。
他和身邊的金律師說了兩句,大意是要為蘇建義夫婦爭取到最「合理」的刑罰。
金律師是四大律師事務所里的金牌律師。
殷老爺子很信任他,殷時修自然也不例外。
和金律師說完話,他便順着手機上發來的位置一路跑了過去。
約莫一刻鐘後,他站在蘇小萌所在的咖啡館外,隔着那塊印着可愛小碎花的透明玻璃,看到她趴在那張小桌子上,止不住的哭。
肩膀不斷顫動……
殷時修喉頭像被什麼硬生生的堵住。
心口一縮一縮的疼。
深吸口氣,他走進咖啡館,走到櫃枱前。
「先生,您好,需要點什麼?」
「冰美式。」
「好的,稍等。」
「請問……那邊的女孩子……什麼時候來的?」
「唔……大概有半個小時了吧?進來沒多久就開始哭,一開始哭的很傷心……」
「知道……是什麼原因麼?」
「唔,我們店長倒是去問過,但那女孩子以為店長是去趕他,說了句「」就要走,我們店長忙表示不是這個意思,並且讓她想哭就哭吧……」
「然後……就真一直在那兒哭哭停停的。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傷心事……」
「……謝謝。」
店員說着把做好的咖啡遞給他,
「先生,您認識——」
店員話還沒有說完,只見殷時修捧着咖啡走到女孩對面的位置,拉開座椅坐了下來……
小萌聞聲這才抬起頭,對上殷時修,剛消停下去的眼淚又大顆大顆的涌了出來……
「你,你來啦……」
殷時修輕嘆口氣,抽過濕巾擦着她的眼淚,
「你要是給不出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我絕對讓你好看,蘇小萌。」
蘇小萌看着殷時修……
她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會讓他很難受……
可是……她不想騙他。
「為什麼?恩?」
「我……不想回北京了……」
「……」
「我不想離開他們……叔,我不能離開他們……嗚嗚……」
蘇小萌的話像榔頭一樣重重捶在殷時修的心臟上,讓他受到無比大的震動。
她握着他的手,
「怎麼辦?我一想到,如果爸爸最後沒有醒過來……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我一想到,將來的某天,他們很需要很需要我,我卻不知道……」
「叔,他們只有我一個女兒……只有我一個女兒……嗚嗚……」
殷時修吸了下鼻子,看向窗外。
小萌低頭,看着這黑色的木桌,緩慢而艱難道,
「我永遠沒法忘記那天我們趕到醫院,媽媽那不得不堅強挺直的身板……」
「我更忘不掉,醫生第一次從手術室里出來時,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的那番話,忘不了我當時心裏的悔恨……」
「我恨自己,只顧自己的家庭,只顧自己的人生,他養我二十年,我卻沒有回報過他一分……」
「叔……我覺得不公平。我真的覺得我對他們很不公平……」
如果她還有一個哥哥或者弟弟也好,能夠留在他們身邊,可……沒有。
他們只有自己而已。
「一千七百多公里……不是北京和成都的距離,是我和生我養我的人的距離……這個距離好可怕……」
殷時修回頭看向蘇小萌,
「如果你不回北京,瑾兮懷瑜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知道雙雙煌煌需要我,可爸爸媽媽同樣需要我……」
「……」
「我就是知道,實在有太多的無奈,我就是知道這世上太多的事難以兩全,所以我才難受……」
「……你很後悔嫁給我。」
小萌搖頭……
「你後悔跟着我去北京生活……」
小萌搖頭……
「你後悔為我生下兩個孩子,讓他們成為你的牽絆……」
蘇小萌拼命搖頭,
「沒有,沒有……時修,我沒有後悔,我只是很苦惱,我只是和苦惱……」
「嫁給你,和你去北京生活,努力經營我們的小家,還準備去留學進修……為你,為孩子,為自己……」
「未婚先孕,爸爸媽媽護着我,生孩子坐月子,爸爸媽媽陪我,就連後來回了北京,因為兼顧不了學業,媽媽停下半年的工作來北京幫我……」
「可我為他們做過什麼……」
她不可能在孩子和父母之間選擇,這本身就不能成為一道選擇題。
正因她不能選擇,甚至她知道,如果一定要選,她不會勾父母的這個選項。
所以才感到痛苦。
她太明白,在爸爸媽媽心裏,她毫無疑問是第一位。
殷時修心裏不好受,但慶幸的是,他知道她哭的這麼傷心的原因。
「起來。」
「……」
小萌看着他……
殷時修朝她伸手,
「回去了,在這哭,實在太丟人了。」
「……」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