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明朗……他姓單……
他早該想到的,殷時樺和單慕南的兒子……
「嫂子,今天就到這裏,股市這一塊兒,我會想辦法幫你。但殷氏其他方面的問題,我就幫不了你太多了。」
「我懂,謝謝你,曾笑承。」
蘇小萌真心誠意的道謝,安排秘書送曾笑承離開。
小萌坐回那張巨大的皮椅上,屋外的天幾乎全黑。
不難想像明天一大早, 各大媒體又會針對殷氏股票下跌和殷氏高層管理出走做出怎樣的報道。
前一個難題還沒有解決,緊隨其後的一個個難題又早已預見。
為什麼丈夫坐在這張椅子上,一個低眉,一個抬眼,便是運籌帷幄,便能決勝千里。
到了她這,困難卻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蘇媽媽打來了電話,
「今天回家嗎?」
蘇小萌剛想說「不——」
那半個字音都已經出了嘴,電話對面傳來了雙雙和煌煌的細小聲音,兄妹倆都沒敢大聲。
「哥哥,你說媽媽今晚會回家嗎?」
「噓……外婆問着哩。」
蘇小萌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兄妹倆靜靜站在一邊,靜靜等着母親給他們一個答案時的情狀。
那兩雙圓滾滾的大眼一定充滿了期待和……猶疑。
收回「不」字,她要回家。
電話沒掛,她就已經聽到兄妹倆歡呼的聲音,尤其雙雙那天生的高音。
這一刻,蘇小萌覺得再多的困難都不是困難,再大的難題都不是難題。
起身,回家,休息。
總裁辦公室的燈暗了下來,和窗外百米高空的黑夜融成同一種顏色。
————
一周後。
儘管蘇小萌眼下已經沒有了所謂的周末,但這個周日下午,她還是離了公司去了單家。
殷家二老自從殷家搬出來後就一直住在單慕南在市郊外的一座別院裏。
那也是蘇小萌第一次去單家。
別院很幽靜,模樣看起來絕算不上精緻華美,蘇小萌踏進去的時候,像是踏進了文人紀念館似的。
當然,院落裏面的佈置依舊是現代化的,打掃的很乾淨。
院落里種着四五種樹,梧桐,柏樹,香樟還有銀杏……
不大的地兒,卻給人異常古樸的感覺。
院落中央是一座三層樓的別墅,白牆黑瓦……
站在門口,可以看到靠近院落泥牆的別墅牆面上爬着青藤。
別致,寧靜。
這是蘇小萌對單家這座別院的第一印象。
其實殷家老宅里的樺南苑也同樣給蘇小萌很是別致寧靜的印象,只是老宅先後也翻新過幾次,尤其是樺南苑,倒沒有眼前這座別院般的古樸有韻味。
「小萌,來了?」
出來接蘇小萌的便是三姐夫單慕南,當代一大文豪。
溫和卻不失男子氣概,雖是文人,卻毫不弱氣,一腔男兒風骨滲透在他作品的細枝末節,點點滴滴里。
「姐夫,都在家呢?」
「明朗和朋友出去玩兒了。老爺子老太太這會兒應該在二樓百~萬\小!說。」
蘇小萌點頭,跟着單慕南一起進了別墅,詢問着近日二老的身體狀況。
總算是得到些好的回應。
二老歲數擺在這,蘇小萌心裏不是不怕,加上打擊是一重接着一重往二老心上砸。
她就是用盡一切努力把能守住的那點東西給守住了,如果二老最後出了差池……
時修用命換回了她的父親,她不能讓時修回來的時候,沒了父母。
跟着單慕南上了樓,二老果然坐在陽台前的搖椅里,二樓有一個開放式的書房,像圖書館似得,沿着陽台兩大排書架是非常壯觀的。
六月中旬一過,天氣立刻就熱起來,二老的身體並不適合長期待在空調房裏。
偏偏這二樓的書室牆體在裝修時便用了隔熱的材料,陽台外兩棵大樹罩下來,窗戶半開,穿堂風一過,倒是天然的涼爽。
不得不說,讓二老到單家來休養是非常正確的。
「小萌,你來了啊?」
周夢琴說是躺在搖椅里百~萬\小!說,事實上書里的內容,她怎麼都看不進去,神色恍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到動靜,這才側頭看到了小萌。
小萌穿了件短t恤,牛仔短褲,頭髮別在耳後,模樣清澈伶俐。
殷時樺也是聽了動靜這才過來,見小萌來了,趕忙去廚房切水果。
「三姐,你不要忙,我待不了多久就要走的。」
「切個水果也要不了多久!」
蘇小萌聳聳肩,只能隨殷時樺去了。
她今天過來,二老也是知道的,要幹什麼,二老也明白。
小萌搬了個椅子坐在二老邊上,從包里把準備好的文件給二老過目,
「宅基地的轉讓手續還沒完成,前天,殷時青已經把該走的程序都走了,還有這幾份文件需要你們二老簽字。」
「恩。」
周夢琴接過文件,草草看了一遍就把名字簽上了。
到了殷紹輝那邊,殷紹輝也沒猶豫,拿了筆就簽好了名
文件再回到蘇小萌手上,蘇小萌也什麼都沒說便收進了包里。
「很久沒見懷瑜和瑾兮了……這兩個小傢伙在的時候吵得不行,這一分開啊,我和他們爺爺就想的不行。」
周夢琴嘆了一聲。
蘇小萌笑道,
「反正明朗閒着,回頭讓明朗帶兩個小的過來住兩天。」
「真的啊?」
蘇小萌望着年邁的老母親,那深深凹陷進眼窩的眸子裏,明亮而愉悅。
「當然了,我還想着回頭在我們小區里置一套房,住的近些,你們也能常常看到雙雙和煌煌是不是?」
殷紹輝聽蘇小萌這麼說,愣了一下,看向夫人……
周夢琴神色平靜,那是真正的平靜……
深凹的眸子裏淌着淡淡的欣慰和寧靜。
陽光灑進屋子,凝成一條條爍金般的光線……
殷紹輝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看着夫人平靜的面容,大抵就是歲月將一個人的稜角打磨圓潤後,又將一切鉛華都洗盡後的從容。
「殷家」……
這沉重的擔子,已經從夫人的肩膀上卸下了。
也應該……從他的肩膀上卸下了。
蘇小萌坐在二老邊上坐了很久,沒有談殷家,沒有談殷氏,沒有談他們遇到的任何的不順利。
她陪着他們談起了在巴斯念書時的點滴,又談起了屬於二老那個年代的感情,生活和社會……
說着不會待太久,她還是待到了傍晚,夕陽墜到天邊。
「哈哈!那時候哪來的什麼自由戀愛,所以你們年輕人可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殷紹輝爽氣着對他年輕時所處的那個時代侃侃而談!
「那你和媽媽不是自由戀愛啊?」
「咳咳……這個嘛……我強娶的!」
殷紹輝下巴微微抬起,褶皺的手摸着他自己下巴上冒出的鬍子……
目光飄遠,仿佛飄回到他最不羈的年輕時代……
仿佛飄回到他策馬奔騰,揮斥方遒的那個時候……
仿佛飄回到……
「人老了,除了越變越丑,就是臉皮越來越厚,也不知道誰在周家大門外跪上一天一夜?」
「咳咳!」
殷紹輝忙咳嗽兩聲,他稍微一扯遠,夫人就不饒他了。
「哈哈!」
蘇小萌撐着下巴聽着兩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像兩個孩子般鬧騰着拌嘴。
她也看得到兩人並排着坐在不長的搖椅上……老爺子的手輕輕的握着老太太的……
看着……松松垮垮,不像年輕人那樣,牽個手似乎都要緊到雙手有疼意,並排坐在一起,恨不得渾身塗滿膠水般的抱着。
那仿佛一定要以最親密的姿態向世人宣示着他們間的情意……
小萌看着面前的兩個老人,眼裏滿是憧憬。
時修啊……你快回來吧,哪怕只是讓我知道你的消息也好。
有沒有受傷?
你是不是……又想像上次一樣,傷了眼睛怕我擔心就不告訴我?
又是不是……這一次傷的比之前更重?
還是……
我不怕,哪怕你斷了腿,少了胳膊, 哪怕你只能呼吸……
我不怕……
告訴我,你在哪兒,多遠,我都會去接你……
我們……這麼般配,這麼相愛……至少也要相伴着活到白髮蒼蒼的時候,像爸爸媽媽這樣……
再不濟,至少至少……也要在一起吧……
生也好,死也好。
————
「殷時修死了,你以為還有誰能護得住你們?我不怕告訴你,我能弄死他一個孩子,就能再弄死兩個!」
暮色垂下,蘇小萌一手拉着雙雙,一手緊緊拽着煌煌,她把孩子們壓在自己的身後。
可這窄小的身板又哪裏擋得住兩個孩子的身形?
殷時青兇狠得意的神情,仿佛是戴了青面獠牙的鬼神面具。
那獠牙上甚至在滴着血……
牛鬼蛇神,從他的身後出來,手裏拿着長刀,拿着最可怕的刑具。
「殷時青!你瘋了麼!」
小萌挺着胸膛,衝着殷時青喊道,一雙鬼靈的大眼四下里看着,想要找一條能帶着孩子逃脫的路,就算自己逃不了也總得讓孩子能夠逃脫。
「殷時修不是自以為自己很厲害?什麼都能算的透?我看他有沒有算到今天他的妻兒會盡數慘死在我手上!」
「殷時青,你覺得你殺了我們母子,你就能安然無事?你也會受到法律的制裁!」
「法律的制裁?殷時修不也這樣說?可我還不是站在這?」
那青面獠牙衝着蘇小萌就撲了過去!
「啊——!」
「哈哈……」
「小萌……雙兒,煌兒……雙兒……」
「醒醒!」
略顯粗獷沙啞的聲音不輕不重。
緊閉的雙眼驀地睜開!因夢靨而生出的虛汗幾乎浸透了殷時修身上的衣服。
汗水滲進左肩的槍傷處,痛的殷時修蹙起眉,眉心處汗水順着鼻樑往下滑……
還算乾淨的屋子,濕氣重,空氣里似乎都飄着鹽的味道。
殷時修此時的意識還有些模糊,神志也算不得清明。
只是心理莫大的恐懼將他催醒!
驚恐佔據了他此時的滿心滿腦子。
不大的雙人床床板硬實。
殷時修微微側首,頭都疼到不行,仿佛有重榔頭敲打過似得。
模糊重疊的視線里,一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男人站在床邊。
灰色的t恤,下身穿着白色大褲衩。
很普通的長相,五官布在略顯黝黑的臉上,平坦無奇。
殷時修……試着去回憶一點和這個男人有關的信息。
「清醒點了麼?」
男人問,語氣有點冷硬,也冷漠。
殷時修眼睛閉上,腦部神經抽痛,眼睛睜開,一切事物又沒有焦距似的模糊。
身體像是被車輪子反覆碾壓過一般,疼痛,無法動彈。
他聞得到混在鹹濕的空氣里的消毒水味。
而這會兒他的手上也的確插着藥用針管,床頭上的支架上掛着三四袋藥水。
這裏不是醫院……但……
「不要亂動。」
男人見殷時修想要動彈,出聲制止,
「放輕鬆,還記得麼?我們從遊艇上跳下海。」
「……」
殷時修試着放輕鬆,視線慢慢定在天花板上,模糊的景象這才慢慢變的清晰……
慢慢的,記憶像破碎的無數碎片一樣, 被他小心翼翼的一片一片拾起來,再慢慢的……拼湊成一副具象的畫面。
墨染過般的,沒有生氣的眸子,慢慢現出一點漆黑的晶亮的光。
驚慌的神情也從他俊朗的面孔上褪去……
男人見他神情定下,搬過一旁的椅子,安然坐下,
「這是第十六天。你昏迷的第十六天,你身受槍傷,遭海水浸泡導致了炎症,失血過多又嗆了水,跳下遊艇後,遊艇爆炸的點離我們太近,碎片扎進你身體,當然我也沒好多少……」
男人聳聳肩,掀了一下他自己的t恤,胸腹還是新鮮結痂的傷口,不難看出當時情況的嚴峻。
「你的左臂暫時不能用了,大腿神經被割傷,如果想要好好的站立,需要更好的治療環境和治療水平。」
「……」
「而這些,是我暫時做不到的。」
殷時修緩緩閉上眼,身旁的男人,他知道是誰……
男人耐心的把他的傷勢,病情以及當日後來發生的事情悉數給殷時修理了一遍。
殷時修靜靜聽着……
只是聽着聽着又不禁走神,心下的焦急再難掩飾,他打斷了男人的話,徑自問,
「我的妻子——」
「比你現在想像中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