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山莊 第七回黃雲散漫風蕭索,赤甲斑駁雨滂沱2

    鐵索叮啷盪出,猶如巨蟒一般矯夭竄向見微,見微雙鈎往鐵索上一交,火花四迸,兩鈎一索便死死咬在一起。賽嚴霜嘿道:「師太倒有蠻力!」他雖然瘦削不堪,但膂力奇大,「呔」的一聲,將見微薅出房間,見微始料不及,雙鈎哪裏抽得出來,只得跟着他一前一後躍入大廳。此時店裏眾客聽到打鬥聲早逃回自己房間閉門不出,那守夜的小二也躲到櫃枱下瑟瑟發抖。賽嚴霜道:「房間太小,咱們在這裏操練操練。」見微心頭一緊,暗忖:「這老叫花恁的奸猾,到了這裏,我這雙鈎太短,非失了優勢不可。」朗聲道:「久聞賽長老的』寒山掌』頗有獨到之處,咱們先收了傢伙,比比拳腳如何?」賽嚴霜豈不知她顧慮,但他成名日久,又顧念對方是女流,自己若在兵刃上占她便宜,傳出去徒惹人笑柄。當即收了鐵索,雙掌在胸前一封,冷冷地道:「那就請師太指教了。」身子一縮,縱身拍出一掌,這一掌掌風平平,但內中隱隱含着千鈞力道,正是他「寒山掌」的精妙所在。見微兩足踏開、雙臂環抱,守定中宮,只待對方掌力襲到,身子側閃,兩手向中間鉗來,招式極其狠辣。賽嚴霜認得這是紫雲洞的「大明孔雀手」,倒也不敢小覷,另一掌疾劃兩圈,後發先至,將見微右手托起,先前一掌猝然變招,兩掌箕張,登時把見微這一雙手撐開。見微自知內力不及對方,縮手變招,向他右肘抓落,賽嚴霜變招更快,兩掌一換,就化解了對方的攻勢。這兩人一個含蓄、一個狠辣,那乞丐的寒山張掌大有儒士之風,那尼姑的大明孔雀手卻處處透着邪氣,與兩人的身份極不相稱,一個長在勁力,一個長在招式,兩人旗鼓相當,一時半刻倒也不好分出勝負。

    胡克柔、見諦兩人在一室之內,刀起杖落,激得滿屋風聲許許。那邊尚鐵弓揮舞一張無弦鐵弓,招招制住苗水仙的雙手,使其無法施毒,苗水仙不善兵刃,只得仗輕身功夫來回閃避。此時見犀與馮大海在屋頂上,雙斧一叉交戰多時,見犀畢竟是三尼之首,功力精純,馮大海雙斧沉重,平日裏全憑猛攻取勝,此時相持時間一長,頓感氣力不支,咬緊牙關,雙斧一陣亂掄,將見犀迫到另外一個屋頂上,向下扯着沙啞嗓子喊道:「猴崽子們,還等什麼!」

    原來丐幫眾弟子早在客棧外的巷子裏埋伏好,聽得馮大海招呼,兩個年輕乞丐領隊湧出。其中一人長了一對碩大的招風耳,叫做丁阿吉,領了十數名乞丐躍上屋頂,把馮大海、見犀兩人圍住,馮大海嘿嘿一笑,道:「不許上手,只要封住這老尼姑退路即刻!」見犀一聽,豈不知其中有詐。果見另一個乞丐率領十數名弟子闖入客棧,定是取寶圖去了,心下不由得急躁。那乞丐與招風耳乞丐身材一般大小,是他的同胞兄弟,叫做丁阿祥,只是耳朵奇小,眼睛奇大,當先衝進大廳,見賽嚴霜與見微斗得正酣,叫道:「長老,咱們進去了!」賽嚴霜十分得意,道:「去吧,這有我擋着!」丁阿祥喜道:「長老當心!」賽嚴霜罵道:「猴崽子,少羅嗦,當你爺爺那麼不濟事麼?」語氣卻十分和藹。

    丁阿祥嘿嘿一笑,招呼眾丐向蘇柳房中闖去。哪知剛到半途,大廳樑上忽然罩下一張老大的網,也不知怎地打了個圈,就將丁阿祥兜了上來,懸在樑上,晃晃悠悠地盪個不停。丁阿祥倒也不懼,破口叫道:「奶奶的,是誰在這兒捉鳥,瞎了狗眼把小爺罩住了,快放小爺下來!」並沒有人回答,反而另有十數枚白色物事從樑上激射而出,將群丐穴道同時打中,那些白色物事落在地上,兀自旋轉不停。只聽樑上一個滑稽的聲音叫道:「大!大!大!大!大!」不一時十數枚白色物事滴溜溜停止旋轉,赫然都是賭錢用的骰子,那些骰子同時停下,全是六點向上。以骰子同時打准十數人的穴道,此等手法已經很高明,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骰子落地後仍自旋轉,最後同時落在六點上,賽嚴霜凜然生懼,問道:「何方神聖?」抬頭望向屋樑,只見四個形貌各異的漢子盤腿坐在樑上,有說有笑,看也不看他一眼。賽嚴霜大驚,心道:「這四人何時進來,我怎麼一點也沒有察覺?」正自疑慮,見微又進一招,賽嚴霜急忙出招化解。

    只聽樑上那滑稽的聲音說道:「你們快來賭一賭,是這乞丐贏,還是這尼姑贏?」賽嚴霜心中有氣:「我堂堂丐幫執法長老,今日倒教你當了賭具。」但他懾於那人打穴的功夫,怕得罪了他,反而出手幫助見微,只得隱忍不發。見微卻是潑辣性格,聽到這句話,氣得大罵:「哪裏來的雜種,敢說你菩薩奶奶的風涼話?」


    樑上另一個細弱的聲音道:「這尼姑太兇,長得又丑,我不喜歡,我賭她輸!」見微大怒,揚手散出金針,以「滿城花雨手法」向樑上打去。另有一個牯牛般的聲音憨笑兩聲,只聽叮叮噹噹數聲,金針盡數被他同兩件奇怪的兵器抄了過去,跟着叫道:「惡尼姑,還給你!」「嗖—嗖—嗖—」,那些金針掉頭射向地面,全沖見微而來。見微駭然失色,飄身躍開數丈,好在賽嚴霜手下留情,否則被他阻住去路,渾身非中了自己的金針不可。那牯牛般的聲音贊道:「這尼姑的身法倒也不錯!我賭她贏。」

    見微喝道:「有種的便下來過過招,躲在上面算什麼本事?」說着,又和賽嚴霜拆了幾招,上面的人卻理也不理,徑自在那有說有笑。只聽滑稽聲音又道:「二哥,就差你了,你快說賭誰贏。」一個懶懶散散的聲音道:「我沒空瞧!」賽嚴霜抬頭看那漢子,臉現灰色,愁眉苦臉,兀自捧着一個酒葫蘆在那裏咂舌品味,活脫脫一個酒鬼,心道:「好啊,連我比武都沒空瞧,你忒也不把我放眼裏了。」

    那滑稽聲音又道:「依我看,這叫花子的掌法很有些門道,門戶守得緊,出招也有法度。最難得的是他性子沉穩,單這一點,就比那尼姑多了五六七八九成勝算了。」賽嚴霜聽他評點自己的掌法,又對自己十分讚許,雖然中聽,但尤為不悅:「你是哪路貨色,竟對我評頭論足。」

    那牯牛般的聲音道:「縱然這乞丐掌法好過尼姑,但是高手過招,三分看功夫,七分倒看膽量,似尼姑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就很佔了先機。」見微稍感得意,心想:「算你有見識。」

    那細弱的聲音卻道:「不然!不然!大哥和四弟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兩人齊聲問道:「那你說誰贏?」細弱的聲音呵呵一笑,回道:「我猜他倆都贏不了。」賽嚴霜、見微雖然都成名已久,但都頗在乎旁人看法,那人如此說,心中均感驚異,一面交手,一面凝神細聽,只待他發表高論。等了好一會兒,那人才悠悠地道:「這尼姑心狠手辣,乞丐肯定打不過她,可是天下醜女人都該死,她即便贏了,我也不會叫她活着出去。」他這句話說出來就像說笑話一樣,口氣十分輕鬆,饒是如此,賽嚴霜、見微兩人不由得汗毛豎起。見微怒氣更增,罵道:「淫賊,有本事就下來,奶奶讓你看看醜女人的厲害!」那人幽幽地道:「等你把這叫花子先料理了也不遲。」說着,三人又爭執起來,到底是乞丐贏、還是尼姑贏,各執一詞,說得天花亂墜,全沒把兩人放在眼裏。

    蘇柳聽到屋外的談話聲,也分外詫異,這四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百思不得其解。賽嚴霜聽那人說自己打不過見微,心頭暗暗有氣,忖道:「這幾百招下來,見微的功夫無論如何都在我之下,怎麼可能把我打敗,這人滿口瘋話,倒不必太放在心上。」當下更加凝神戰鬥,再不去聽四人交談,使出全力,向見微急速搶攻。見微眼見對方精神越斗越長,自己反而初時出招太猛,此時速度大為減弱,心下不禁駭然:「好叫花子,原來後招恁的了得!」但對方出招快捷,自己幾次想反守為攻,都被對方逼住空隙。見微果真心狠手辣,心念一動,故意在右肩賣了個破綻,賽嚴霜招招進逼之下,還道是她真的防守不及,當即震山價拍出一掌,重重打在她肩頭。見微早已運氣抵禦,但對方這一掌來得太狠,雖然有所防備,但整個右肩連帶手臂、胸廓都震盪不已,宛如散了架子一般。賽嚴霜本打算今日將紫雲洞這三個投敵賣國的惡尼連鍋端,這一招果真將對方打得不輕,便緊跟着再進一招。見微一聲獰笑,照着賽嚴霜臉色啐出一口濃痰,賽嚴霜着實沒料到她堂堂武學宗師,竟然行此下三濫手段,丐幫叫花子向來以乞食為生,倒不介意別人向自己吐唾沫,只是有個規矩,就是全身被口水淹了,也不能被人往臉上唾。這口濃痰勁力十足,相距又近,賽嚴霜如何不避,左掌倉皇穿出,將濃痰擋在掌心,那濃痰黏糊糊地剛沾到賽嚴霜掌心,卻跟着又是一陣劇痛,賽嚴霜掣掌一看,只見手掌通紅滾燙,原來見微在濃痰後又跟着發了一枚金針,正中在他掌心。金針上顯然餵了劇毒,眨眼間整個手掌變成朱紅,繼而熱辣辣地向手臂蔓延開去。賽嚴霜大驚,見微抬起一腳,踹向他小腹,賽嚴霜反應奇快,左掌剛然與對方腳掌相撞,兩人反彈向後,立足不定,同時摔倒。那金針上的毒性十分霸道,賽嚴霜剛才又強行擊掌,氣血加速,毒性便上傳更快,熾烈的疼痛瞬間鑽遍整個手臂。賽嚴霜呀呀慘叫,右手抓住左臂,嘎啦一聲將整個左臂拽斷下來。丁阿祥和群丐見了,齊聲大呼:「賽長老!」血肉橫飛,濺得滿廳都是,那店小二在櫃枱後面偷偷看到,嚇得昏了過去。在場眾人沒料到這瘦削老乞丐如此果斷,一隻臂膀硬生生地給自己拽了下來,那該是何等疼痛。賽嚴霜本來青白的臉色此時轉為慘白,他右手封住左肩幾處穴道,將血止住,扯下身上幾塊破布將創口胡亂纏了幾纏,此時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暗調氣息,額上已經大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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