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夫人的葬禮無疑會非常的冷清,完全無法和其身份相匹配。即便溪雲兄弟倆以往有些至交好友來安慰過幾句,但也並沒有人心裏真的對那深埋地下可憐的女人感到同情!
但這也並不能怪別人,這世上原本就是人走茶涼,溪仲卿生前名聲再大現在又有什麼可炫耀的?況且溪夫人的死誠然是自殺沒錯,可誰又不知道她就算活着雪溪豈會讓她好過?
但無論如何,不管雪溪做沒做什麼,溪夫人的所作所為,也的確是惡貫滿盈,死不足惜!至於嚴闊海的屍體,則是被雪溪派人收斂起來,誰也不知道去向。
另外雪溪雖然之前口口聲聲說要為母親討回「溪夫人」的名分,但他並未在明溪雅築多停留一刻,徑自帶同親眷回到了早已在山下買好的一座宅院!
知悉種種,發生的一切固然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但雪溪這番的準備似乎又未免過於周全了些!可就算再多的疑問,誰又敢去質問他呢?但是……
「娘!您先暫且在這委屈些日子,等事情都了結了,我會蓋一座比以前義俠山莊更豪華的房子給您。從今以後,您就可以安安心心過好日子,享清福了!」
看了看臉上得意仍未散盡的兒子,雪母淒涼的搖頭嘆息:「房子再豪華,一個人能佔到的不過就只有那麼一點地方。只要心安理得,即便茅屋草房也是快活的!」
「娘!難道您還有什麼心事?告訴我,什麼我都會盡心盡力去給您辦到!」
「哎!是啊!你如今貴為武林盟主,武功蓋世,而且公認的聰明絕頂!對你來說,天下間已經沒有什麼是不能辦到的了!所以只要你願意,就可以不用考慮任何人的感受,對嗎?」
雪溪聽着微微蹙眉,坐到母親身邊,明知故問:「娘!是不是我做了什麼讓您不高興的事?」
「哪裏?你堂堂武林盟主,無論做什麼別人都只能誇你,贊你,誰敢不高興呢?」
事實上,就如母親所說,對雪溪來說,無論是任何人,即便是自己,也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到底!所以對他來說,到了今時今日,他自問足可以問心無愧的說自己此生再無虧心!
「娘!我們母子之間,您說話大可不必這麼含沙射影!如果我真的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高興,你儘管教訓就是了!」
雪母聽着緩緩看向兒子問:「你會對我說實話?」
「娘!我就算可以騙過天下人,也絕不會騙您!」
「好!那我問你,炸毀義俠山莊,把嚴闊海引到明溪雅築,這些都是一早就計劃好的?」
「嚴闊海控制天心教,到處興風作浪,目的就是要引我出義俠山莊,然後抄我後路,讓我腹背受敵!我既然不能放任自流,當然要有所防範,難道還該坐以待斃?」
「那之後你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他們的過去,還活活逼死了夫人,這一切也都是你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的?」
「這……」
沉吟片刻,雪溪緩緩點頭:「我不能否認!雖然事情並不是完全都按照我的設想進展,但也沒有太多的出入。可是,難道她不該死嗎?」
「她就算千般不是,那也都是因為太愛你爹了!你從小沒能得到父母關愛,沒人能怪你恨她。可是你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難道還不夠消除你心裏的恨?就算你是為了爹娘,可說到底,她受到的痛苦難道別誰少了?」
輕蔑一笑,雪溪淡然道:「她是咎由自取,就算我不殺她,可她的所作所為害死了多少無辜的人?就算我可以不報仇,但江湖上那麼多死了親人朋友的人,他們又會善罷甘休嗎?而且她所以要自殺,不也正是為了想把所有仇恨都一個人帶走。否則,今後就連她的兩個兒子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雪母聽得眼淚不由汩汩而下:「但你一定要把事情做得那麼絕嗎?如今到了這一步,你究竟得到了什麼好處?」
「我從來沒想過要得到什麼好處!而且我也不是沒給過她機會,只是她自己執迷不悟!也許您覺得我心狠,但您也不要忘了。就算我今天得到的真已經很多了,也未必是我真心想要的!什麼武林盟主?什麼天下蒼生?那一切跟我有什麼關係?不過為了報師父的養育之恩,我也認了!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和我過不去,難道我就活該任她消遣?」
雪母驚訝的看着兒子,心裏竟感到一種莫名的驚悸,顫聲問:「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學了這麼一身好武功,上天又賜給你那麼聰明的智慧,你是理所當然要用那一切去維護正義,保衛天下。否則你不僅辜負了上天,更加不配做你爹的兒子啊!」
「誰稀罕做溪仲卿的兒子……?」
「你……」
「哼!溪仲卿在別人眼裏是英雄,是大俠,可在我眼裏他不過是個愚不可及的懦夫,蠢貨!如果因為武功高,夠聰明我就必須心甘情願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那我寧可當年死在荒山野嶺餵狼,根本不要這麼活着受罪……」
「啪!」一聲,母親突然的一巴掌把兒子未曾說完的話語變作一縷鮮血滲出嘴角。
雪溪心裏一股怒火上涌,看向滿面懊惱的母親!可那張慈祥,悲憫的面孔,並不能平息他此時感到的憤怒!
「雪兒!娘知道,是娘沒盡到責任,沒有資格指責你,更不該打你!可是你難道不明白?一個人活在世上不能只想着自己高興!更何況你在這世上是那麼的得天獨厚,怎麼能忍心絲毫不管別人的死活?」
雪溪冷冷看着母親,半晌輕蔑一笑:「我為你爭那個溪夫人的名分看來真是一點也沒錯!因為你和溪仲卿果然是天生一對,一樣那麼愚蠢!但這世上哪個人又不是為自己活着?如果你真的那麼高尚,當年明知道溪仲卿夫妻為了你不和,你為什麼不下決心離開,免得破壞了人家家庭?如果溪仲卿不是有私心,又為什麼沒早一點揭穿嚴闊海和高廉的真面目?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難道不就是你們自私自利的結果?可如今你居然還來指責我?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我們……」
「你們怎麼樣?你們口口聲聲的正義、善良,不記舊恨,說到底不還是要讓我去給你們償還曾經欠下的債?而溪仲卿所謂的俠義,又何嘗不只是他自己那麼認為?你們都自認為是善人,是君子,只有我是壞人,是小人!可至少我敢承認自己的自私自利,但你們,卻只能永遠自欺欺人,愚蠢的活在這世上害人害己……」
看着兒子憤怒的摔門而去,雪母頹然伏在床頭,呆滯的雙目中淚水滾滾落下。
此刻她終於明白,兒子對自己好,是因為母子之情血濃於水,那是天性!可是那並不代表對父母生而不養毫無怨恨!甚至於,自己的遭遇讓兒子對世人產生了深刻的怨懟。在他心裏,自身的苦難早已耗盡了對世人的憐憫。
所謂: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責任!這話是誰說的?誰又相信?根本狗屁不通!
只不過或多或少有些人還在一廂情願,但憑什麼非要強加給別人呢?
雪溪不算善人!他從未這麼自詡過,但又有誰有資格說他是壞人?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不要說了,雪溪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這句話……
接到雪溪的密信,時有傷暗中趕來,雪溪把讓人收集到的毒液交給他說:「這是配製解藥的藥引,但那仍舊只能暫時鎮住毒性發作,不能徹底解毒!而且據我所知,這毒並沒有解藥。按照你曾經說過的,如果當年那西域暴君真的只是為了以此控制臣民,我想也的確不會覺得有必要去製作什麼解藥!所以你便權且一試,成活不成就聽天由命罷了!」
時有傷接過盛放毒液的瓷罐,點了點頭,心裏免不了即憧憬,又失望!
半晌,雪溪看着他突然問:「你認為,現在這世道是除掉高廉就可以一切都煙消雲散,然後真正天下太平嗎……?」
愣了下,時有傷不知他此問何意,只搖搖頭嘆息道:「哎!自古以來天下間紛紛擾擾,上至帝王將相,下至黎民百姓。擁有得少就會希望得到更多,擁有多的也不會真正滿足。即便這百餘年來天下諸國林立,稍有權勢的便擁兵自重,每個人都在做着妄想千秋霸業的美夢,早已積弱難返,自然不是僅僅消滅一個野心勃勃的襄陽王就可以改變什麼!」
「沒錯!所以與其考慮什麼拯救天下蒼生,我看倒不如先把自己一條命保住實在!」
時有傷聽着不由困惑問:「公子的意思是……?」
「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可說到底天大的事最後還是手底下見真章!不過襄陽王野心勃勃,奸險惡毒。而當今皇帝又只是個志大才疏,心胸狹隘之輩!無論最後他們之間誰勝誰敗,我都會被當做眼中釘。你覺得,我難道應該什麼也不做,就那麼束手待斃嗎?」
時有傷聽得心裏不由一震:「公子……」
「你不用誤會!一個武林盟主都當的我寢食不安,什么九五之尊在我眼裏一文不值!我只是想,與其保個容不下我的皇帝,倒不如找個可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去承擔一切……」
他的話令時有傷忍不住心驚膽戰,倒並不是懷疑雪溪對皇位的不屑一顧!但同樣,他對人命的確向來是棄如敝履!所以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想必不會考慮那會直接牽連多少人!因為在他心裏,自己永遠只是為了自己去走每一步,別人理所當然沒有權利向他要求什麼,也只是自求多福而已!
「我知道,你心裏也覺得希望我去維護什麼狗屁正義,拯救所謂的天下蒼生!但我告訴你,對那些事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讓我選擇,我只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順便可以早點消弭戰火倒也無所謂!否則幹掉高廉,大不了我還可以宰了皇帝,到時候天下大亂又與我何干……?」
時有傷聽得出他話語中的威脅,明白他說的也只是事實,更知道他為了自己的利益一定可以幹得出那種釜底抽薪的事。所以之前如果有任何阻礙,只會逼迫他做出更加殘忍無情的事情。因此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時有傷了解到只有順從雪溪左右全局的立場。畢竟誰也不希望看到最悲慘的結果,兩害相權取其輕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
皇帝已經到了不遠,聽說義俠山莊毀於大火,不由得頗為驚訝!但聽說高廉的左膀右臂嚴闊海已經死了,心裏不由得大為興奮!
但如此一來,雪溪的武功才智卻讓皇帝感到了更大的壓力。而且如果雪溪僅僅只是一個文武雙全的武林盟主並沒什麼大不了,但其身邊美女如雲,竟令自己這九五之尊都不由汗顏,除了一張先人留下的寶座,自己身為天子居然找不出一樣可以強過雪溪的地方,這實在令皇帝感到難以忍受!
可是想到雪溪畢竟是自己目前唯一的靠山,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強壓心底!反正來日方長,只要自己的帝位鞏固了,區區一個武林盟主仍舊不過只是俎上之肉罷了!
再見雪溪,劉素茵當頭就問:「如果你最後解決了一切,打算怎麼處置我?」
雪溪聽着微微一笑,造作反問:「你早已是人盡皆知的雪夫人了,還想我怎麼處置?」
「但如果這次我沒能把皇帝引出京城,到時候你會去救我嗎?」
「這個……,我當然是想救你的,可萬一皇帝不肯放人。只要你能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看着他一臉的虛偽假笑,劉素茵心裏不由大為氣苦:「這麼說你對我還真是有情有義,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了……」
雪溪淡淡一笑,根本半點沒關心她心裏有什麼想法。
半晌,劉素茵強忍悲痛,可臉上的淒楚卻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無論你是如何看待我,總之現在我已經把皇帝帶到這來了。只要你高興,是他,是我,你要殺就殺,要怎麼就怎麼。但我劉素茵就算不在你武林盟主的眼內,也不至於貪戀富貴。反正,今後的事你自己看着辦吧!」
雪溪淡然看着她,冷冷一笑:「哼!你也不用說這種話,因為你那麼聰明的人,自然應該明白自己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但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老老實實,別再給我找什麼麻煩,日後這江湖還是會在你手上。否則的話,如果惹急了我,雪溪可是沒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盟主!夫人還好?」
「她很好!這陣子,多謝卓兄的照顧了!」
「哪裏?能為盟主效勞,那是在下的福分!不過接下來要如何行動,還請盟主明示!」
雪溪微微一笑:「皇帝既然不遠千里親臨此地,我們沒理由不體念皇恩盡力效勞!你便請他御駕前線,我會帶領武林中人暗中配合他的……」
卓飛聽了心裏不由沒底:「可是盟主!在下……」
「你過來,我告訴你……」
不過幾天功夫,嚴闊海被誅,溪夫人畏罪自盡的事已經傳遍了江湖。而在當日戰場附近閒置了多日的人們聽聞,先前對雪溪獨斷專行的不滿也立刻消散了!
如今的江湖到處響徹着對雪溪的歌功頌德,那些正義俠士們成天口口聲聲宣稱感謝上蒼賜給了武林正道一位英名蓋世的領袖!
只不過,這世上雖然未必完全,但的確是所有人中最了解他的恩師,古慧神!此時此刻,沒有絲毫的喜悅之情!
「古大哥!說實話,我和老童鬥了幾十年,雖說自己心裏一直都知道比不上你。但直到遇見雪兒,我才是真正打心眼兒里服了你啦!」
「哦?怎麼說……?」
「老童一輩子逍遙自在,雖然收了幾個徒弟可也只是興之所至,根本從沒真正的用心教導!我雖然倒是門徒過百,可也沒有能大出息的。不難想到,刀神劍仙活着可以名震天下,可一旦壽終不過塵埃落定!可你武聖大名,不僅現在天下無比,來日你那得意弟子,更加會發揚光大。就憑這一點,你已經比我和老林不知強了多少倍呢……」
淡淡一笑,古慧神心裏卻充滿了苦澀,但臉上還是不由得露出了欣慰之色:「雪兒的確沒讓我失望,從小到大,我交給他的所有一切,他都可以應用的很好!但從今以後,他恐怕也再不會真心愿意做我的弟子了……」
林振東聽了愕然一愣!「古大哥,你這說哪的話?雪兒的確是有些任性,但年輕人嘛!你、我當年豈不一樣孤傲不群?可我看,他未來的成就必定會在你我之上。而且他對你一直那麼尊敬孝順,這可是有目共睹的,你何必要杞人憂天呢?」
古慧神聽着苦笑搖頭:「哎!老林啊!不可否認,雪兒的才能的確勝過你我,但那永遠只能是他自己的天分!我說他沒讓我失望過,是我曾今交給他的的事,他的確每一樣都做得很好!可是,其中並沒有他真心愿意去做的。而且就算只是應付任務,恐怕也已經到此為止了。因為從此往後,我的心愿對他已經再也沒有意義了!」
林振東聽着心裏暗暗疑惑,猶豫問:「古大哥!你的意思,難道是雪兒會做出什麼……」
「那倒也不是!我並不擔心他會去隨便害人,因為世人在他眼中豬狗不如。要害人,他反而會認為是有損自己身份!可是,他也絕不會真心去救人的!」
「古大哥,我看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老林,難道你一點都沒看出來?雪兒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才去解決。而且他每次的所作所為就算可以救人,也一定會先發泄夠了自己的怨氣……。溪夫人就算再死有餘辜,可真的有必要非得讓她身敗名裂,讓自己的親爹受辱九泉,讓兩個兄弟從此淪為世人笑柄……?」
林振東聽得不由心裏發憷,蹙眉看着對面:「你是說……,那一切都是雪兒早就預謀好的?」
「當然!」
「可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設法開導他?」
「沒用的,現在的雪兒心裏已經恨透了我!因為在他心裏,他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只是為了報答我的救命,養育之恩!但他不會心甘情願把一輩子都放在償還我的情分上,否則他寧願一死!」
「那他會不會……」
良久,古慧神看了看滿面憂悸的林振東,無奈嘆息:「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沒用了!至少雪兒不是個會半途而廢的人。就算他會突然放棄一切,也必定會把眼前的事情全部了結。所以不管今後會怎麼樣,至少眼前這一關,我一定要幫他度過!因為,他現在的所有痛苦,畢竟都確實是我帶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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