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溪決定對嚴闊海出手,事先並未告訴師父古慧神,甚至臨行都沒去告別!一來師父始終在努力尋找幫助自己的方法,雖然並不會有什麼作用,但自己並不想打擊師父的好意。而且不知從何時開始,雪溪覺得自己不經意間已經開始對師父感到了隔閡!
說到底,恩師的救命,養育,教導恩情,是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報答的。因此,雪溪決心不遺余力為師父完成夙願!
但當他在江湖越久,越感到那根本是無法完成的任務!甚至可以說,人世間不可能會有任何好的轉變,就好像豬永遠不會飛一樣。
那麼久一來,雪溪覺得對一切都已經越來越感到乏味。如果說他曾經還為遇到對手感到興奮過,那麼如今因為身上過重的負擔,已經將那一點點激情徹底澆滅了。
師父為了他自己的理想,迫使自己承擔了無窮無盡的辛苦和壓抑。為了報恩,自己無話可說。但正是從見到二師父和三師父的屍體那一刻起,雪溪的心裏突然消弭了對恩師古慧神的那一份親情!
也就是說,自己現在仍舊會不遺餘力去做恩師交代的任務,但那僅僅只是為了報恩!因為相比自己所失去的,他曾經給予的已經早已入不敷出。至於什么正義、邪惡、天下蒼生,那些和自己根本毫不相干。
「雪溪」這個名字在世界上究竟會體現怎樣的價值?會被賦以何樣的評價?雪溪本人,早已毫不關心!
與此同時,左右全局的另一個關鍵點,朝廷的情形起碼錶面上倒還平靜。
新皇登基,朝堂氛圍日漸和諧,呈現出一派自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欣欣向榮!但這卻也只像是御花園中鳥舍中百鳥歡騰的景象,雖然看上去快樂無邊,但卻僅只那一小片樂土,而且實質顯得那麼的空虛!
朝廷的江河日下,並未因皇帝的德政而改善。因為無窮的內憂外患,即無賢才,又缺庫藏,兵力的衰弱,策略的匱乏,這些都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造成的,根本不是僅僅憑一個志向遠大的皇帝可以彌補的。
而這一點,劉素茵無疑是心知肚明!並且她還可以看出,這位表面上志存高遠的皇帝,實際上也無非與古來大多數帝王一樣,因困窘的環境而仁慈,很難學會居安思危!
好像先皇駕崩,他雖聲稱一切從簡,卻不計代價力求自己的新龍袍光輝威嚴!下令百官縮減開支,自己卻仍舊食不厭精。而且自他登基之後,似乎也漸漸失去了曾經的危機感。開始並未明顯表露,可近來每每見到自己已經難掩垂涎之色。如果不是還對雪溪有所顧忌,他恐怕早已把自己生吞活剝了。
而一段日子以來,劉素茵也漸漸明白了為什麼雪溪非要把自己送進皇宮來。
首先,他身負重擔,分身乏術。可這固然是客觀原因,但不妨設想,如果他本人在此,皇帝雖然必定看重,但卻未必真肯對他言聽計從。畢竟莫說是天子心計,就算是一般人,也很難放下虛榮心去任人擺佈!
其次,這皇帝雖不乏理念,但卻終究還屬志大才疏之輩!自己在此為他出謀劃策,安頓社稷,他自己也還並未真正的看清形勢,屢屢派兵向那些突然造反的邊疆叛將出兵討伐。如果雪溪在這,說不定他過分的自信會更加無限度的膨脹呢!
是雪溪早已看穿了這皇帝的本質?也未必!因為雪溪並不是那種會真正用心去了解別人的人,他只不過是早就先入為主的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而且從來還沒有人給他感到自己錯誤的機會而已!
現在劉素茵心裏,對雪溪突然產生了一種很深的同情!她覺得,雪溪雖然的確很聰明,但遠遠沒有人們所渲染的那麼神奇!他只是認定了世俗非名即利的混沌,從未奢望去從中發現清流。但他仍舊做了那麼多,解除了很多危機,其中或許有不得已的原因。但如果真是完全的心不甘,情不願,也未必可以走到今天。
所以明明不信任,但卻不得不以信任為前提去拯救,那樣要承擔的心裏壓抑,並不是嘴上說說就真正可以體會到的。
耳中傳來禮貌的敲門聲,但並未在劉素茵心裏產生反應。
片刻,卓飛緩緩打開房門,皇帝謙恭的走進來,門從外面重新關好。
「啊!弟妹啊!今日的午膳可還合口?」
劉素茵看向皇帝,雖滿心厭惡,可面上還是保持着不溫不火的禮貌:「多謝皇上關心!如今朝廷事務繁重,還勞皇上惦記,我心裏着實過意不去!」
「欸!你這哪的話?我與雪弟情同手足,你又在此為我屢獻良策,我豈可稍有怠慢?」
劉素茵仍舊低垂着眼瞼,微微頷首,心裏只覺得一眼都懶得看這面前光輝燦爛的軀殼:「皇上言重了!其實大家如今是同坐一條船,自當齊心協力才可共度難關。而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可以互相坦誠信賴,否則一旦稍有疏忽,可是會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皇帝本想不着痕跡的走到她身旁落座,那樣起碼可以稍近芳澤。而聽了這話腳下不由一頓,只好尷尬的笑笑老實坐在對面椅子上。
「說的是啊!當今天下戰亂四起,江山危亡,凡血性之人無不竭力保衛國家。而我心裏一直有個美好的願望,那就是待來日天下太平,我身為當朝天子,而雪溪統領武林,我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共掌天下。必可開創一番新天地,從而留名青史!」
劉素茵心裡冷笑,面上漠然問:「近來政務繁多,皇上百忙前來想必是有何要事吧?」
皇帝聽了錯愕的點點頭,因感智慧受辱臉色不免泛紅,但他還是儘量控制住了自己!
「哦!是這樣,當前朝廷府庫空虛,多地兵馬糧餉難繼。別人還好說,可儘早高廉派人上奏,稱軍中斷餉,將士們已是怨聲載道。所以他建議暫且退兵襄攀,鞏固軍事!」
劉素茵聽了微微沉吟:「高廉此舉按道理並無不妥,但他此建議卻未必僅為戰況着想。」
「不錯!我已暗中獲悉,他手下兵馬糧草充足,襄攀府庫也向來富庶。而且戍邊數月,也並無大戰,而寥寥番兵偶有滋擾,實在毫無退兵之理。」
「但那畢竟只是暗中獲悉,尚無實際證明。只是一旦襄陽王退守襄攀,一來回到了他自己的地盤,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便是進可攻,退可守,更易於觀察事態發展。二來屆時大半江山淪陷番邦,江湖中人便要首先面對敵寇。一旦江湖陷落,襄陽王就再無後顧之憂。而如果江湖戰勝敵軍,他更可居中攻守,實乃一石二鳥的妙計!」
皇帝聽了不免臉現愁容:「但若不允,他也或可詐敗,或強退,我們也是鞭長莫及啊……」
沉吟良久,劉素茵緩緩看向那張令自己極端厭惡的嘴臉:「皇上,凡事總有辦法解決。但任何辦法,都免不了存在一定風險。事情越嚴重,風險也就越大!」
皇帝聽了猶豫片刻,費解問:「你什麼意思?」
「襄陽王所以兵力強盛,與其多年韜光養晦,暗中經營大有關係!而他所到之處,百姓也無不望風而從,這便要歸功於其父子兩代苦心積累。可正所謂:高處不勝寒!襄陽王以賢明著稱,當此為難之時天下百姓勢必對其寄予厚望。然而若他突生異心,一世賢明必然付諸流水,多年的苦心也將空虧一窺……」
皇帝聽得仍舊一頭霧水:「這話自然不錯,但此時又該如何揭穿他那副偽善的假面具呢?」
「那就要看皇上是否有足夠的勇氣了?」
皇帝聽得大為錯愕,劉素茵微微一笑:「其實現在朝廷多處用兵,大多尚可製成。唯有襄陽王一處內憂外患,難以預料。如果此時皇上能夠御駕親征,勢必可以極大的提升全軍士氣,鼓舞軍心。而有皇上坐鎮,他襄陽王也就再無法虛與委蛇,只好早作抉擇。如果他肯出戰便可打破他與番邦的勾結,皇上還可趁機設法破敵。如果他仍舊消極怠戰,皇上便可以此加罪昭告天下,消了他兵權,這樣軍中將士和天下百姓也便會對其生疑,便是釜底抽薪之計了。」
皇帝聽了不由緊緊蹙眉,他心裏也覺得劉素茵所言大有一試價值。但卻又忍不住擔心,戰場局面混亂,任何危險都可能存在。而且萬一高廉真的存心篡位,自己這一去豈非也等於送羊入虎口?但心裏雖害怕,他勢必也不會宣之於口!
「弟妹果然高見!不過……,如今天下大亂,朝中事務繁忙。我若此時突然離開,恐怕……」
劉素茵如何會不明白其心意?而心裏也更加對其厭惡,不屑!
「皇上心系朝政,這也是理所當然,但事有輕重緩急,如今襄陽王與番邦暗中勾結無疑乃是重中之重。皇上若能趁機除此大患,便可從此高枕無憂。而他若真力戰退敵,皇上此番御駕親征便也在天下建立了威望,亦算的一石二鳥之計。而最重要的一點,高廉要退兵目的無非是想藉助番兵之力剷除江湖,但皇上正可趁機與江湖合力。就算他真有何妄想,我想雪溪也足以保護皇上周全了……」
皇上聽得不無動心,但仍舊極為忐忑,畢竟按照劉素茵所言,這個險的確還是很值得冒一冒的!
皇帝御駕親征可絕不是小事,至少要先向雪溪知會一聲。看了卓飛帶來的劉素茵親筆信,雪溪微微轉念便已心中瞭然!
說到底,劉素茵雖然聰明也還終究是個女人!她看來已經明白了自己送她進京的真正原因,那麼這件事就已經到了該落幕的時候,所以她勢必會開始考慮到其自己的後路!
讓皇帝親征從個個方面都不失為助益,但也等於是轉而把朝廷的結局重新推回給了自己。這個女人確實很聰明,但終究女人還是小心眼兒佔了更多,凡事總會先從自身角度去考慮!她可以為自己做些事情,但卻絕不會輕易為自己犧牲。
不過雪溪對此倒也並無絲毫不快,因為如果劉素茵不夠聰明,對自己也就沒有那麼大價值了!
思索片刻,雪溪看向卓飛微笑問:「卓兄,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呃……」
面對雪溪,卓飛不得不強迫自己的反應必須慢上半拍,以便可以多些考慮!
「盟主!夫人此計的確極妙,將皇帝和高廉匯於一處,加上盟主和嚴闊海江湖對峙,可以說將全部的事端擺上了明處,誰也不能再暗中搞鬼!可如此一來,也是把彼此的底牌都掀了出來,其中不無風險。萬一稍有不慎,恐怕最後會是個魚死網破的局面。」
雪溪聽了微笑點頭:「沒錯!但天下事無不蘊含利弊兩面,有好處就必定尾隨壞處。沒有人可以完全把握一切,所以再好的計策也會存在風險。不過對我來說,如果皇帝親征,倒是可以對襄陽王構成牽制,給了我足夠時間對付嚴闊海!」
「正是!高廉為人精明,皇帝繼位已經讓他棋差一招,想退兵是要保存實力,還能將武林置於危機。但皇帝親征,就迫使他必須做出個選擇。而如果他真的向番邦開戰,那就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如果馬上造反,首先父子兩代數十年積累的賢名必定付之一炬,軍中怕也會漸漸的離心離德。對他來說,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抉擇!」
「而且只要我及時除掉嚴闊海,他就更會徹底變成孤家寡人了!可是……」
「盟主難道還有何顧慮?」
沉吟半晌,雪溪謹慎開口:「你想過沒有?皇帝畢竟根基尚淺,一旦天下大定,他會不會對我心生顧慮?而那麼一來,高廉如果突然倒戈進讒,借皇帝之手向我發難……?」
「盟主之意,是擔心皇帝會鳥盡弓藏?」
「這恐難保吧?」
「那盟主之意是?」
「卓兄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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