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德勒說話算話,在陳耕要走的那天早晨,兩輛洗刷的乾乾淨淨的黑色上&amp海牌小轎車就被他停在了上汽集團招待所的門口。
看着這兩輛在陽光下仿佛帶着某種光輝的小轎車,張向陽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哪怕明知道老三不可能和自己開玩笑,但在之前陳耕和自己說可以換兩輛小轎車的時候,他心裏依舊在犯嘀咕,但現在,兩輛簇新簇新的小轎車就停在自己面前,由不得自己不信了。
在中國工作了這麼些年,金德勒也清楚這個國家的人民生活水平和收入水平怎麼樣,知道對於這個國家的絕大多數老百姓來說,轎車還是一個可望而不及的奢侈品,所以對於張向陽的反應絲毫沒覺得奇怪,反倒是笑問道:「嘿,會開車嗎?」
「會!」張向陽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雖然他沒有駕駛證,但開車還不是問題。
金德勒將鑰匙丟過去,道:「上去試試。」
下意識的接過鑰匙,看了陳耕一眼,見陳耕一臉鼓勵的沖自己點頭,張向陽立刻打開車門鑽了進去,輕輕轉動鑰匙,伴隨着啟動電機的一陣輕響,直列六缸發動機平順的運轉起來。
聽着發動機輕快的運轉聲,陳耕立刻就知道,這輛車的狀態相當好。
指着另外一輛車,金德勒對陳耕道:「車子在昨天剛剛完成了檢修,整體性能都不錯,另外我在後備箱裏幫你放了一些機油,都是從德國進口的,足夠你用一段時間了。」
「謝謝!」
話不用多說,「謝謝」兩字足以表達陳耕想要表達的內容了。
「不用這麼客氣,」金德勒擺擺手,小聲的道:「船很快就要到了。」
知道金德勒這話是什麼意思,陳耕點點頭,同樣小聲的道:「放心。」
金德勒這才鬆了一口氣,這幾天他又是送車、又是幫忙的,只是因為兩人的交情麼?才怪!何況這兩輛轎車放在那裏沒人用是一回事,可「借」給別人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金德勒搭上的人情可不小,若非是惦記着陳耕之前許諾的好處,他怎麼可能積極?
「對了,幫我一個忙。」
「你說,」金德勒轉了一下眼珠子:「不過我不一定能夠幫得了。」
「你絕對能幫得了,」對於金德勒和自己玩的這點小心眼,陳耕就當看不到,豎起兩根指頭,陳耕道:「一個月給我5輛桑坦納的指標,這個忙你幫得了吧?」
5輛桑坦納的指標?金德勒鬆了一口氣:這個忙確實幫得了。但眼珠子一轉,金德勒的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不可能!陳,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陳耕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真的不幫?」
「呃……不是不幫,5輛真的太多了,最多只有一輛!」
「1輛?你打發叫花子呢?4輛!最少4輛!」
「4輛,你怎麼不去搶劫?」金德勒氣急敗壞的叫起來:「2輛!就2輛,多一輛都沒有。」
「3輛!要不我一輛都不要了。」
「算你很!」金德勒氣呼呼的道:「好,成交,3輛就3輛!但是先說明,這個指標只是當月有效,如果你當月不用,月底自動作廢。」
「成交!」
在陳耕和金德勒就每個月的桑坦納「配額」拌嘴的當口兒,杭城橡膠廠厂部會議室正在同時進行着一場激烈的辯論。
「我認為咱們就不應該上馬轎車輪胎這個項目,不,不是不應該,是連考慮都不應該考慮,」技術科科長****慨然道:「我雖然是技術科科長,但我今天不說技術,只要咱們這會決定上馬轎車輪胎,哪怕是拿腦袋拱地我也把轎車輪胎給大家拱出來,我說的是市場,咱們把輪胎生產出來之後賣給誰?全國總共就兩家半轎車生產企業:一個上汽,一個北汽,剩下半個是剛剛立項的羊城。
上&amp海牌小轎車現在用的輪胎全是正泰橡膠廠出的回力輪胎,普桑的輪胎雖然現在還是進口的,但魔都的領導肯定要優先照顧他們當地的企業,根本就別想從中分一杯羹,」兩手一攤,****大聲問道:「咱們就算上馬了轎車輪胎,可沒有客戶,生產出來的輪胎最後賣給誰?」
整個會議室陷入了沉默。
隨着市場的放開和經濟的發展,國內對轎車和乘用車的需求量越來越大,普桑、北汽切諾基、羊城標緻這三個合資汽車項目的先後落成,意味着汽車行業的春天已經來臨,作為國內最大的輪胎生產企業之一,杭城橡膠廠看到了機會,今天這個會議的主題就是討論杭城橡膠廠是否要上馬轎車輪胎項目,在這個即將到來的春天裏爭取分得一杯羹。
如果能夠在這一輪乘用車發展浪潮中分得一杯羹,杭城橡膠廠的未來前景當然是無比美好的,但國內數得上來的輪胎生產企業就有十幾個,而國內的傳統是只要本地有輪胎生產企業的,一律不許當地企業使用外地或者外省企業的輪胎。
對於杭城橡膠廠來說,最悲催的地方在於杭城市乃至整個江北省就沒有一家汽車製造企業,雖然杭城距離魔都不遠,但魔都就已經有大中華和正泰兩家輪胎生產企業了啊,怎麼可能允許杭城橡膠廠再進來分一杯羹?
「所以呢,你的看法是什麼?」廠長范家俊打破了會議室的沉默,向****問道。
「我認為,咱們廠今後重點,應該是以自行車胎、摩托車胎為主,適當的發展載重胎,」****道:「國家大力發展公路交通是既定國策,接下來公路運輸必然會迎來一個高速發展期,隨着農村解放生產力,農用車的銷售數據也是逐年上漲,所以我覺得各類卡車輪胎、農用車輪胎是我們未來的增長點。」
范家俊點點頭,卻沒有說話,沉吟了片刻後,又扭頭對輪胎車間主任兼黨支部書記沈金榮道:「小沈,對這件事你怎麼看?」
「諸位同事說的都有道理,」剛剛一直在低着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的沈金榮抬頭來,迎着大家的目光,自信的道:「誠然,大家說的這些困難,比如銷路、比如地方保護主義等等的確是存在,但我認為,咱們其實大可以不比如此倍感,咱們還有機會。」
還有機會?廠長范家俊眼底里有些欣慰:這小子,果然是沒有讓自己失望。
別看沈金榮只有27歲,但76年參加工作的他卻是從從技術科技術員、技術科黨支部副書記、供銷科副科長一步一個腳印,靠着自己的能力和勤奮結結實實的走到今天的,在杭城橡膠廠內部有着很高的威信,被認為是工廠未來的接班人之一,范家俊一直在大力培養他,也間接地坐實了這個說法。
「什麼機會?」****頓時就急了,重重的道:「金榮同志,你是在咱們技術科出來的,也在銷售科呆過,技術和銷售都熟悉,應該知道從技術上來說咱們杭城橡膠廠的確有生產轎車輪胎的潛力,但現在的地方保護主義這麼嚴重,咱們生產出來的輪胎出來賣給誰?生產出來卻賣不出去,咱們怎麼給工人發工資?難道給工人發輪胎、讓工人吃輪胎嗎?」
我剛剛才說完咱們杭城橡膠廠不能做轎車輪胎,那個市場的競爭太激烈,咱們根本就擠不進去,你轉過身來就給我一個大耳刮子?小沈啊小沈,當初你可是從咱們技術科里出去的,怎麼可以這樣?****同志有點痛心疾首。
嗯,這算是****的內心獨白,當然不好說出來,但對於****來說,沈金榮從一開始工作就在技術科,後來更是成了技術科副科長,被不少人看做是自己的徒弟,現在這個自己的徒弟在這麼重要的會上公然反對自己,這簡直就是當眾打臉,****哪裏受到了這個?他不跟沈金榮急眼才怪。
相比於****的急切,沈金榮卻是無比誠懇的道:「老師,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要不您先聽我說完,聽聽我說的有沒有道理,要是我說的沒道理,您抽我我都沒話說,成不?」
沈金榮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當然不好再說什麼,氣鼓鼓的點點頭:「好!你說。」
「首先我要說的是,我完全贊同楊科長關於咱們杭城橡膠廠今後要將產業的重點轉移到載重輪胎、摩托車輪胎和農用車輪胎上來的建議,但同時,我認為我們也不能放棄轎車輪胎,原因麼,有兩個,咱們國內目前能夠生產轎車用子午線輪胎的企業只有一家,也就是魔都的正泰橡膠廠。
沒錯,正泰橡膠廠自82年的時候就已經生產出了咱們中國第一條轎車輪胎後,他們生產的「回力牌」轎車輪胎一直都是上&amp海牌轎車的『御用』輪胎,接下來也必然會是普桑的『御用』輪胎,加上地方保住主義,咱們杭城橡膠廠生產的輪胎似乎的確找不到主機廠進行合作,但我也要反問一句: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找主機廠合作呢?沒有主機廠,難道我們就賣不出去輪胎了嗎?」
重重的一揮手,沈金榮道:「不是這樣!」